火焰以王城为中心辐射开来,像是扩散的水波一般,迅速烧遍了荒野。人群欢呼起来,音乐奏响,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点燃,空气中弥漫着甜香的余烬。城中的主干道早已支起了无数小吃和工艺品的帐篷,城中心的广场架起了巨大熊熊燃烧的柴堆。今年艾克林带着几位公爵联合捕获了一条五十多米长的沼泽无磷水蛇。仆人们足足花了三天才把它身上的黏液清洗干净,又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蛇夹在火上。这种巨大怪物的肉并不怎么好吃,是作为节日给新生的低等魔族的慈善食物准备的。
再过几十小时,蛇肉差不多烤好的时候,因为今年的火焰草肥沃的灰烬所诞生的新生命就会顺着香味寻觅到王城之中。在诞生的初期,充足的食物和营养对于发展智识有着重大的帮助。有了营养丰富又易于获取的蛇肉,这些新生命会有很大概率成长为能思考、能交流的臣民,而不是只知道遵循本能的无意识的怪物。当蛇肉全部分完之后,蛇的骨架将会被置于一大锅滚水中。新生的低等魔族们会收集他们的第一份食物,将所能找到的任何吃的都丢进锅里:花朵,植物的嫩茎和叶子,薯块,虫子,小型动物,香料碎屑,河鱼,煮成一大锅汤,既是作为献祭,也是作为答谢。包括艾弗拉法大公在内的所有的魔族都会分享这锅汤,拜亚国的新臣民的入籍仪式就算完成了。
倏投资的炸薯条摊子大获成功,他本人对成品也相当满意。拜亚生产的土豆虽然和人界的不同,只要收获及时,味道也差不太多,只不过绝大多数在温饱线上挣扎的魔族还想不到将土豆切成细条油炸这种精细的吃法。相较之下土豆粉则没有那么受欢迎了。主要原因还是醋和辣椒这两种调味拜亚无法生产,进口的造价过于高昂,只好用本土的柠檬和胡椒来代替,味道就大打折扣了。今年他把剩下的所有柠檬和胡椒全都倒进了肉汤锅里,喝汤的人无不露出古怪的表情。
每隔两个小时会有人来汇报火焰草燃烧的进程,节日的庆典到目前位置进行得非常顺利。等到结束之后,野火就会烧到拜亚的边境,火焰节逐渐进入尾声。艾克林和芥末帮他分担了很多繁琐的要务,倏虽然每天好吃懒做,但是他的存在就为大公提供了不少安全感。而且出乎意料的,他和芥末竟然相处得还不错,甚至称得上是喜欢。艾弗拉法大公长久付出得到了回报,逐渐放下心来。
只是当他休息的时候,心中时常隐约浮现一种不祥感。从南方吹来带着草灰的热风令他感到皮肤轻微刺痛,似乎在暗示着某种噩兆。他想起了那些塔贡国的士兵们修剪草丛的样子,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勾勒出不自然的形状。那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图腾。他仅仅是在未完成的时候从高处匆匆瞥了一眼,残留在脑海中的图样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这种怪异的熟悉感如同一道阴影盘踞在他的心头。在之后的一个夜里他突然全身冷汗中醒来,仿佛被雷电击中,光亮照过的人短暂瞬间,一切阴谋和答案都水落石出了。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是倏,他甚至不敢解释什么,只是沉默地派人准备交通工具立刻赶往拜亚的边境。
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野火已经烧了过来,顺着那些修剪整齐的火焰草迅速蔓延,在旷野中描绘出焦黑的轮廓。这下连倏也看明白了,那是一个古老巨大的魔法阵,用来辅助空间之间传输。类似的魔法阵早在魔界和人界形成结界的时候就被禁止使用了,只有极少数特殊情况例外。
“真有意思,不知道塔尔马伦那小子在想什么。”倏摸着下巴思考着。他看向身边脸色苍白的大公,立刻警觉地意识到他可能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必须破坏掉这里。”他急切地说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没做多余的解释,“龙雀之眼”手环幻化成为翡翠色的战斧,大公向着魔法阵中心冲去。可他终于还是晚了一步。
草原上狂风四起,火焰草的余烬飞舞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灰色龙卷风。伴随着轻微的地震和一道耀眼的剧烈白光,阿加尔·塔尔马伦出现在魔法阵的中心。他并不是独自前来。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穿着牛仔裤和露脐短上衣的年轻女孩。女孩留着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一双惊人的蓝眼睛看到向她的男人,立刻发出欣喜的叫声:
“爸爸!”
斩杀巨龙的战斧在碰触到她的瞬间像是玻璃一样碎掉了。
“……爸爸?”在天空盘旋的艾克林不快地重复到。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弟弟,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一阵恶寒。狂热地爱着父亲的芥末比他更加敏感地觉察到了父亲的变化,嫉妒的怒火让他几乎很难保持人形。
不需要任何解释,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低级魔族只有生存的本能,全然不知晓高级情感为何物,他们也早就接受了大公并不会特别偏爱他们的哪一方的事实。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艾弗拉法大公并非不知道爱为何物,只是他的感情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存放的居所——一个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从未被人找到过,唯一他不愿杀死的孩子。
“希望你能喜欢我送给你的火焰节礼物!如你所见,米拉娜·艾弗拉法小姐现在是我的契约者。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她会和我待在一起。”阿加尔瞟了一眼杀气腾腾的芥末,愉快地说,“我会对她视如己出的。也欢迎你有空来我的宫里玩呀,迪纳利!”
他说着,拉着不情不愿的女孩上了来接应的马车。艾弗拉法大公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微微有些失神。
“迪纳利·艾弗拉法,”倏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你要是敢过去,我会让你失去一切。”
第25章 米拉娜(1)
在米拉娜·A.·卡尔眼中,“父亲”是一种现象,如同月亮的阴晴圆缺,海水的潮涨潮落,只不过周期更长。
从很小的时候,她便被送到教堂里,由好心的卡尔神父照顾她长大。她的母亲据说很早就去世了,而她的父亲,“因为海外的工作繁忙”,长时间地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缺席。只有在圣诞节或者是她生日的时候才能回来看望她一次,每次只待上一天便匆匆离开了。说实在的,米拉娜从来不知道哪个父亲能工作这么忙。她的幼儿园同学保罗的父亲再婚了,每个月至少能探望他一次;莎莎的父亲是海员,倒是每年只能回来一次,但是一次能待两个月。而她的父亲呢?不管她嚎啕大哭地拽住他的衣角求他不要走,还是偷偷藏在行李箱子里祈求父亲能带她一起离开,他都没有丝毫心软,甚至连敷衍的安慰都没有。他们见面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天,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米拉娜会发现自己还在小床上,而父亲已经不见了。
再后来她长大了一点,便不再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抱有任何希望。比起她的生父,照顾她生活的卡尔神父反而像是她真正的父亲。上小学的时候,她甚至主动要求把姓改成卡尔,以此摆脱被反复问起“你父亲哪里去了”这样令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原本的姓氏,“艾弗拉法”,有点过于拗口了,她的老师们经常读不出来。
她的生父对此没什么意见。实际上察觉到女儿的关系和他渐渐疏远,他便经常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讨好她,无条件的满足她的任何需求——除了陪在她身边。这些努力在米拉娜看来大多完全没有必要。不过,她的父亲从来不会对她撒谎,也从来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对她说些愚蠢的孩子话,这点让她十分满意。卡尔神父也从来不对她撒谎。但对于有些问题会避而不答,或者说些“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之类敷衍的话。而她的父亲,每次都会给她最直接和诚实的答案。
女孩渐渐长大了,开始对一些事情感到好奇。这天是她的10岁生日,她的父亲带她去了城里的游乐园玩了一天,然后去最昂贵高档的餐厅吃大餐。
“我是怎么来的,爸爸?”女孩在餐桌上突然问到。她的父亲正在专心致志地用刀帮助女儿把盘中的牛排切割成方便入口的小块。
“不要敷衍我,不要说什么蜜蜂授粉的故事,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警告到。
“为什么问这个?”男人不动声色地问道,“卡尔神父没有告诉你吗?”
“他说我长大了就知道了。”米拉娜低着头想了想,“我觉得是因为他没有孩子,可能不知道。”
关于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班里的同学们早就有神秘的传闻。科学课老师也有讲到,只不过课本上的图片太过于抽象,无法给她满意的答案。毕竟从来她从来没有过妈妈,也从来不知道一个成年的女性长的什么样。
她的父亲沉吟了片刻。然后他放下了刀叉,正襟危坐,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心紧张地跳动起来。
“你是从我的肚子里生的。”他严肃地说。
“什么?那你是……你是我的妈妈?”女孩隐隐觉得这不是她所想的那个答案。
“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妈妈’。”他说着,插起面前的牛排送进嘴里,“你确实是从我的肚子里取出来的,米拉。但如果指代提供卵子的女人,那么你的妈妈另有其人。”
“很遗憾,我们共度一夜后她就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也从来没有找过我。”他补充道。
少女陷入了短暂地失落,以及更深的困惑之中。这和老师讲的完全不一样,这可把她给搞糊涂了。可是男人的口吻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从来没有骗过她。
“所以说,你是……你是双性人?”她小心翼翼地继续试探到。
“不,我是男人。我的肚子里当然没有装婴儿的位置,我想你的母亲也并不需要。”他抿了一口红酒慢条斯理地说,似乎在斟酌着如何解释这个问题,“她只是在我身体里产了卵,然后就走了。我几乎根本不认识她。”
“不可能!”女孩子大声反驳到。她绞尽脑汁想要用科学课学过的知识反驳,索性从书包里取出了厚厚的科学课本,翻到了生殖的那页。书上画着一个卡通版的解剖图,里面有大着肚子、头发长长、脸上笑眯眯的妈妈,还有肚子里头朝下的娃娃。
“男人不会生孩子的!”她指着婴儿的脐带,“营养呢?给婴儿提供的营养在哪里?”
男人瞟了她一眼,在打开的科学课本上随意翻了几页,“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读读这一章呢?”
米拉娜低头看了一眼:
寄生蜂,发现合适的寄主后将卵产于体内。幼虫孵化后取食寄主的营养,通常和寄主共生一段时间后致其死亡。
“幸好我发现得早,要是再晚点你可能就把我掏空了。”他平静地说,语气仿佛在讨论一颗处理及时的良性肿瘤,“当我划开肚子把你取出来的时候你还在动……我想你留了我一命,我也留了你一命,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好了,快趁热吃吧。”他把牛排向女儿面前推了推,半开玩笑地说,“但愿你能找到一些比我的肝脏更可口的食物。”
“不!!”女孩子尖叫着跳起来,“不可能!你说我是一个‘怪物’吗?”
男人停下了刀叉。“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他好奇地问道。他的英语还不是很好,而在他的母语中并不存在一个类似含义的词。
“不是人类的东西……变态,怪胎,异类!魔鬼!”米拉娜解释道。
男人停顿了片刻。虽然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指代的含义,但他还是从女儿难过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负面情绪。于是他握住了女儿的手,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当然不是人类,米米。但是你看起来正常得很,和人类几乎一样,”他柔和地说,“这不就是我把你送过来的目的吗?”
--------------------
虽说女儿主要走感情线但也可能会有gb肉……还不确定
第26章 米拉娜2
那次的谈话给米拉娜造成了很深重的创伤。她很想要反驳她的父亲,说服他自己不是怪物,但是内心深处有一些令她不安的事实:比方说她根本没有肚脐眼。比方说她在三岁以前就换完了所有的乳牙,那些小牙齿全部都是尖的。比方说她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香喷喷的糖果屋里,屋子的墙壁是饼干做的,窗户是糖做的,她开心地又啃又嚼,然后一下子发现嘴里的糖果变成了血肉……
她大哭着回到家,不论卡尔神父怎么问她都只是拼命的摇头一个字也不说,深怕神父发现她是怪物把她赶走。不过她隐隐感觉,神父很可能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他仍然爱她、尽可能给她提供好的生活条件,只是对她要求相当严厉,严禁她外出过夜,也不允许把她朋友带回家住。
那次谈话之后,父亲有好几年没来看她,她怀疑很可能是因为神父怀疑她受到了伤害,禁止他过来。在这期间,米拉娜很快就把那件事抛在了脑后,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长大了:她成了学校的体操队队长,把黑头发染成金色,做五颜六色的美甲,化浓妆,穿高跟鞋,抱怨老师,作业,男孩子。如果说有什么异于常人的,那就是她的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不用费尽心思锻炼就能达到运动员的标准。她的约会对象并不局限于帅气的男孩子,但是总得来说个头大的男性和女性总是能引起她的注意——她潜意识隐隐觉得,这能为后代提供更多营养。她拼命把这种不安的感觉抛在脑后,让学习和课余生活填满她的全部时间,就连父亲的形象也渐渐从她记忆力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