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脚步声,姜摇侧过视线看去,只见又来几十人。
“没有什么不好的。”他笑容不变,“红红是你们太清观造就出来的恶鬼,你们补偿她是理所应当的事,让她留在我身边就是你们太清观做出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至于真诚待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无非是想通过软和一点的手段诱我上钩做你陵天师的徒弟,你们用你的手段,我有我的想法,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是吧?”
他要是真因为感动和愧疚上钩了,那不是显得他很愚蠢很傻乎乎的吗?
陵天师又是一叹:“拜我为师不好吗?我能教给你的远比扶清观观主更多,你若拜我为师,为你的伴侣复仇也要快捷容易很多。”
姜摇摇头:“不好,你人品不行,我拜师是要看人品的,而且红红也不喜欢我拜你为师这样为她报仇。”
说着姜摇还扭了下头:“红红你说是不是。”
半响,从竹篓里传来了一声迟钝的敲击声。
姜摇回头:“呐呐,你看!她都不同意我这么做了。”
陵天师知道他是铁了心要离开了,眉眼中露出沉暗之色:“若是姜小道友真的想离开,那恶鬼我们便要留下来了,放任祂在外面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威胁了?不留下来就把红红抢走?
姜摇冷笑一声,抬起剑挡在自己面前:“答应的事反悔可不太好哦。”
“想把红红留下来,也要看你们能不能留。”
太清观是太清观,道士协会是道士协会,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他要的只是道士协会的同意,而不是太清观的同意。
拦住姜摇的白袍道士们又道:“姜道友,我们这么多人,你打不过我们的,留下来做我们的同门不好吗?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们可以既往不咎的。”
“谁说打不过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姜摇握紧剑,闯了上去,“红红,吓唬他们!”
漆黑的夜色中,血红的身影从姜摇背后的竹篓里爬了出来,恶鬼坐在竹筐边缘,抬起长长的猩红衣袖,从袖下伸出无数血丝,那些血气纠缠着凝结成一把弓箭的形状,被恶鬼苍白的手抓握住,血色箭矢搭在弓箭上射了出去,顿时一整片树木倒塌,化为乌黑之气,笼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姜摇:“……”
真……真给教会了?
你学得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人群之中,传来一名道士的哀嚎:“我就说!我就说!”
鬼物也是可以学习的!教会了射箭对他们道士没好处!
姜摇迅速反应过来,说了一句红红做得好,随即收剑背着坐在竹筐上的恶鬼一路朝山下奔去,许多人在黑雾中还想留住他,但他们视线不及姜摇,姜摇靠着灵活的身法在黑雾中左闪又闪,倒叫那些弟子互相乱撞,如同消消乐发出哀嚎之声。
其余真人便想追去,然而被黑雾中密密麻麻的弟子拦住去路,速度追赶不上姜摇,站立着的陵天师神色淡漠,画出一张定身符咒朝着姜摇的所在之处拍去,那符咒似认人一般难以摆脱,就在要追上姜摇时,被恶鬼抓入手中,发出滋滋几声声响后,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陵天师再出手,画出一道金色法阵推了过去。金色阵法灵力充沛,瞬间驱散开了黑雾,越过那些弟子和真人道士转眼就来到恶鬼身前,恶鬼抬起被定身符灼伤的手抵挡,修长冷白的手指在金光中一点一点凐灭。
然而陵天师也不好受,金色法阵每推进一分,他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
意识到背后恶鬼状态不对的姜摇猛然回头,看到正从恶鬼盖头下滴落的血珠,于是他立刻提起剑割开自己手掌,双手握剑朝着陵天师的方向猛的挥去一道金色剑气。
陵天师修炼这么久,驭鬼一道也有涉及,身上多多少少有一些鬼气,见从阶梯下面劈上来的金色剑气,侧身躲了下。
这一躲顿时在与恶鬼的僵持中落了下风,阵法被恶鬼推了回来,再一抬头,只看得见姜摇消失在尽头的身影。
血从他口中溢了出来,几名真人扶住他:“观主!”
犹不甘心的他们咬着牙齿道:“我们一定会把他追回来!”正要吩咐那些弟子去下通缉令,陵天师抬头道:“不用了。”
擦拭掉嘴角鲜血,他望着再也看不见姜摇的石梯尽头,口中道:“逃了便逃了,日后他总是会后悔的。”
觊觎恶鬼的人何其之多,那逃出去的谢长邀也不是简单人物,总有一天……姜摇到底还是会回来,求着自己收他为徒弟护佑于他。
……
……
姜摇哪管什么后不后悔,他马不停蹄的一路往山下跑,适才割开的手掌还在流血,他随手撕下身上的道袍一角潦草绑在手上打个结,背着叮叮当当的竹篓狂奔不止。
“啊啊啊啊还有没有在追!”
恶鬼坐在竹筐上不语,也不动。
没有得到回复,姜摇更不敢停,那陵天师着实厉害,若是对方真追上来,他和红红很难逃得掉,便是用了全身力气的逃跑,
一摩托车正在山下公路行驶,忽然发现前面有人背着竹篓跑出了运动健儿的速度,竹篓的边筐上还坐着一抹红影。
他不信邪的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然而把眼睛擦干净,却发现还真的没看错,于是不服输的加大油门,追了上去。
“喂!喂!兄弟!”在快到姜摇身边的时候,他朝姜摇喊。
然而摩托车加速后的声音被夜风吹得零碎,姜摇只以为是有人追上来了,朝公路下边满是坟墓的山林跳了下去。
此处人少车少,最是适合玩车,那摩托车车主经常在这里半夜飙车,清楚周围地势,也知道这下面山林足有十米之高,跳下去是会断腿的。
他立刻停下车,扑到公路边缘,拿起手电筒去照,口中惊叫:“喂!兄弟!你干什么!”
本以为那人连着竹篓上的红衣人都会摔得奄奄一息,哪里想到手电筒照耀下,那人跳下去后就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跑,紧接着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跳入了山间的溪流谷道中,没了身影。
从始至终,不管那竹筐颠得如何剧烈,坐在上面穿着红色衣服的人都不曾有过半分颤动,只稳稳端坐在上面。
“卧槽!”后知后觉不对的摩托车车主手电筒照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冰冷坟墓,忽然之间头皮发麻,“老子该不会撞鬼了吧!”哪里有人这么高跳下去还没事的?也哪里有人竹篓都快颠翻了还稳稳坐在上面的?
他脸色一白,再看那些坟墓毛骨悚然,连忙坐回自己的摩托车头也不回的开溜了,从此以后再不敢大半夜在这条公路上飙车。
……
回头望那摩托车司机一眼的姜摇知道是一场误会,不过他也没放松警惕,径直跳下河流谷道后借着地势和植被遮掩自己的身形继续跑,直到天亮了,坐在竹筐上的恶鬼回到竹篓里,并拽了拽他的头发,他这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爬上了岸,把最外层道袍脱下来盖在竹篓上,自己只留一层亵衣,然后弯腰去把那些留在腿腕上的蚂蝗逮了下来扔在地上。
将地上扭曲着身体的蚂蝗踢回水沟里,姜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放慢脚步往前面走。
这么长的距离,大概不会追上来了吧。
只要不追上来,之后就是安全的了。
他可不觉得太清观之后会对自己发逮捕令,毕竟前脚才在商量如何处置红红的会议上那么偏袒,主张将红红留在他身边,转头就对他发逮捕令真的很好笑。
姜摇伸手拦了好几个车,然而因为现在状态有点糟糕,没有哪个车敢停下来搭他,最后靠着脚力来到城市中,买了一套新的衣服换上,这才坐上了去往江区省x市的飞机。
至于嫁衣恶鬼,已经回到了他的影子里。
一天之后,姜摇终于回到了x市,第一件事就是去扶清观找他师父。
至于为什么不用手机联系,跑太快了,手机不知道在哪里甩出去了。
第78章
彼时老道正迎来一个他绝对不想见的人。
他那叛出师门的前师弟, 陈无妄。
秋风萧瑟,道观里满是落叶,他和着另外两个雇来的道士打扫着地上的落叶, 仰头看头顶落叶飘落时, 耳边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说:“你徒弟回来了吗?”
他回过头去,只见阶梯上站着刚爬上来的紫袍道士, 紫袍道士白发散乱, 一张从前意气风发的面庞似被风霜打过一般,变得沧桑,又透着一些……苦楚。
两人对视很久后,老道把他迎进了道观后面的小院里,掏出自己很久之前珍藏的茶叶烧起炉火煮茶。
很久之前,在两人还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的师父常常烧面前的小炉煮茶, 最后三个人坐在屋檐下, 一边喝茶一边看外面的风景。他们师父时常会说一些大道理,奈何两人不太喜欢听, 嘴上总是敷衍说知道了知道了, 常常招来师父一顿打。
“真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了啊。”扇子扇着木炭, 老道近乎感叹般的道。
他从前不理解师弟,怨恨他对师父过于无情,直到现在, 他仿佛明悟了对方当时的一些心情,也明悟了师父, 所以再次见面, 他反而变得平和了许多。
陈无妄显然不是很能适应自己师兄这般平和的模样, 说话依旧如以前一样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冷笑了一声道:“是过去很久了,师兄你都已经要入土了。”说完,他眼神变了变,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而是看着外面的景色。
扶清观已经百数年没有变过,师父将他们捡回来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甚至落叶飘下来,都和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
一片静默声中,茶煮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老道提起茶壶,往玄阳观观主陈无妄手边的茶杯倒了一杯茶,随后又给自己的茶杯里倒。
他望着从茶壶嘴中流出的澄亮褐色茶水,忽然道:“你收的那个徒弟,实在不怎么样。”他是说谢长邀,“那日我一眼望他,便知他是心胸狭窄之徒,容不下他人。”
陈无妄反口讥讽:“我徒弟再不好,他也不会叛师,你徒弟再好,他也和我一样叛了师。”
上一次他说了大概差不多的话,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一次却是默了半响,然后平静道:“叛师就叛师吧,他跟着我总归是没什么用的。”
陈无妄望他神色,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他端起茶杯道:“我的徒弟……听说他从太清观逃了。”
他喃喃着:“我以为他逃了会立刻来找我,但他没有。”
他找不到他的徒弟去哪里去了,只听说逃下了太清观,就再也找不到,还有人说他徒弟……身体里住了一只厉害的鬼,和那鬼一起为虎作伥。
老道到底是看师弟收的这个徒弟十分不顺眼,冷哼了一声:“你当初是怎么收的他?不长眼睛?还是他迷惑了你?”
陈无妄喝了口滚烫的茶,闭着眼睛道:“我当时遇见他……觉得他很像曾经的我。”
那个时候,谢长邀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他被一群赵家人围着,像是保护,又像是囚禁,他的神情……就好像曾经跟在师兄身后的他。
不甘。
每一步都十分的不甘。
于是他就问谢长邀,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徒弟,那个孩子点头说愿意,他就去找赵家,付出了一些代价才把对方收为自己的徒弟。
然后,倾心相教。
事后他才发现这个孩子和自己像,又和自己不像,像在他们都想追求更进一步的自由和强大,不像在……这个孩子的心性比他更偏执扭曲。
就像沵朝皇族每一任君主都会有的病,无法容忍有人在自己的头顶,对每一个会影响自己前途的人抱有深深的恶意。
专横、冷漠、病态。
他试图去改变,但是好像有改变,又好像没改变。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林间风声一如以前,他对着老道将茶杯抬了抬:“以后……我们都好像要成为没徒弟的人了。”
“不能喝酒,就用茶敬一杯,就当是……冰释前嫌吧,师兄。”
老道叹了一口气,是啊,他们的徒弟……大概都回不来了。惺惺相惜的情绪下,他正要把茶杯也举起来时,院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关着的院门被用力推开。
他怔愣住,抬起头看去。
夕阳下,穿着卫衣长裤背后还背着竹篓的少年双手按在门上,喘气朝着他的方向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那双眸子熠熠生辉。
“师父!我回来啦!”
……
姜摇以为老道看到自己回来会十分感动欣喜,嘴里喊着我的宝贝徒弟啊你终于回来了,然后抓着他好一顿打量最后说受苦了,万万没想到,他被老道提着竹棍好一顿追。
他左右闪躲,连连后退,不敢置信的又躲过一棍,口中道:“你做什么要打我!?我招你惹你了?!”
他好不容易逃回来,可不是为了挨打的!
老道追得气喘吁吁也打不中半分,最后举起竹棍,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你过来!!”
姜摇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出脑袋看他:“你不动手,我就过来。”
老道:“我不动手!你过来!!”
姜摇走过去。
然后他被老道劈头盖脸打了好几棍。
“我不动手!我动棍!”
“人道士协会的会长太清观的观主收你做徒弟!你做什么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