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叶小白大概只有一岁, 同样有被神秘污染,还是叶流光在“思乡群”里找其他人帮忙才清掉污染。
叶流光本来想给叶小白找个家庭收养——身为“苏醒者”, 他不可避免地要面临很多神秘事件,而思乡群本质是个松散的互助组织, 不像除魔协会一样有完善的后勤机制, 无法保证他的家属的安危。
可惜他挑选收养家庭时总是忍不住去读对方脑袋里的思维。
夫妻感情不好不行;工作不稳定不行;心思不好不行;脾气不好不行……
这样挑挑拣拣, 根本找不到符合叶流光标准的养父母,只好自己养着了。
叶流光不是没担忧过自己可能会连累叶小白,只是总觉得凭借他的能力和谨慎,至少来得及把叶小白安全送走。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叶小白的麻烦先找上来。
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叶流光的脸色,闻离晓就知道结果了。
叶流光坐在幼儿园低矮的小凳子上,绷着脸道:“小白的妈妈怀孕三个月左右的时候我仔细读了小白灵魂的记忆……残留了不少和白水街相关的记忆碎片,其中就有那个邪神的画面。”
段燃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问:“现在没有?”
叶流光轻哼一声:“出生之后,那些杂乱的记忆碎片就没有了。”
闻离晓点点头:“分娩才是一个人完整概念的诞生,这也正常。”
“好吧,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白七月转世的妈妈……”
段燃的话还没说完,叶流光就严肃地声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会把小白交出去的。”
变成邪神“母亲”的白七月显然已经疯了,就算找到祂的妈妈,也会杀死叶小白,再把灵魂塞进自己空着的肚子,将小白作为神秘怪物产下来。
“没人要你交出去。”段燃没好气地道,“所以你看过这么多记忆,有没有找到白七月的关键词?”
叶流光顿了顿:“……我读到了一些信息,但是不确定哪些是祂的关键词。”
段燃翻了个白眼:“那你耽搁什么,还不赶紧写出来。”
叶流光本想说那些记忆我直接送到你脑袋里就行,眼角余光瞥到闻离晓,要出口的话顿了顿,悻悻地借了叶小白的笔记本,一边点着太阳穴一边开始写。
写完之后,闻离晓看了一眼,第一页一半是菜名,一半是人名,夹杂着几个地名;第二页是菜谱;第三页是白七月的成绩单,最后一页则是一些简短的对话。
杂七杂八的信息,描绘出母女俩朴素而温馨的相依为命。
段燃“啧啧”感叹了一声:“这位‘护胎娘娘’当年的学习成绩好像不是很好。”
闻离晓首先把第三页成绩单拿开:“邪神的关键词既然与祂们的执念有关,白七月的关键词一定和祂妈妈有关系。”
段燃看了眼第二页,也拿到了一边:“如果关键词是菜谱,那白七月现在应该是个厨子邪神。”
他转头看向闻离晓,“能有几次失败的机会?”
闻离晓平静地回答:“零。”
一旦失败,“母亲”就会察觉到有人在侵蚀祂的权柄,当即杀死那一万三千个灵魂也说不定。
段燃失望地摸了摸下巴:“那得谨慎点……是小白当初对白七月说的第一句话、最后一句话之类的?”
“小白不是当年的白秀缘。”叶流光不大高兴地强调了一句,圈出两句话,“白七月对妈妈有印象的第一句话是‘臭丫头到底还吃不吃饭了’,最后一句话是‘你要跟那小子好我腿给你打断’。”
段燃忍不住看了乖乖巧巧的叶小白一眼:“小白长大之后居然会这么凶?”
“小白不是当年的白秀缘!”
闻离晓忽然问叶流光:“你的‘思维掌控’为什么没读到白七月的关键词?”
叶流光不知道为什么闻离晓又问了一次,蹙了蹙眉还是回答:“因为祂把那部分记忆藏在最深处,短时间内我来不及找到。”
闻离晓点点头,又问:“这几句话你是从白七月那里读到的、还是白秀缘那里读到的?”
“白七月……”叶流光忽然有些明白了,皱起眉头,“但那是从几十年前的白七月那里读到的,那时候祂应该还不是邪神。”
闻离晓道:“正因如此,你可以进行对比,只要能在现在的‘母亲’记忆中看到的,就一定不是关键词。”
叶流光手指按在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睁开眼,有些失望地开口:“这两句都在现在的邪神记忆中存在。”
段燃赞许地看了眼闻离晓,下定论道:“所以这两句都不是关键词……流光,你能把两边的记忆反复对比挨个找一遍吗?”
叶流光道:“你知道人脑中有多少记忆吗?我的运算能力是有限的。”
几个人对比了大半天,大概筛选出了三句可能的话:
一句是白七月的妈妈的生日第二天、也是白七月自己的生日:“2月11日。”
一句是母女俩在白水街的住址:“白水街71号。”
一句是白七月生病时妈妈最常做的菜:“苦瓜炒鸡蛋。”
这三句都是在上位成神的白七月脑袋里读到、但邪神“母亲”那里没找到的语句。
段燃靠在桌子上,感叹道:“经典柯南三选一。”
闻离晓没听懂:“柯南是什么?”
“……我们史前遗老的梗。”段燃给闻离晓大致解释了一下死神小学生,随后看向叶流光,“确定就这三句?”
“当然不是。”叶流光揉着额头,相当疲倦地道,“只是目前只有这三句。”
段燃失望地拧开饮料瓶,忽然想起了外卖之神许还乡:“要是白七月被邪神污染过,导致关键词变了怎么办?”
拥有半块十环石板、执念偏执,确实有些类似许还乡被高等邪神同盟的金钱与资本之神污染的情况。
但闻离晓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摇摇头道:“祂的味道很纯粹,没有被污染。”
段燃唉声叹气地道:“那不行只能换planB了。”
闻离晓意外地扫了他一眼:“planB?”
段燃打了个响指:“小闻能干扰‘母亲’的十环石板是不是?只要你为流光创造一次机会,让流光控制祂一瞬间,然后我去攻击祂。”
闻离晓仔细看了他一眼:“你能保证不伤到那些灵魂的前提下杀掉‘母亲’?”
“不能。”段燃很干脆地道,“所以我攻击只是个幌子,祂必然会用那些灵魂作为墙壁来阻挡我。这期间你就尝试不同的关键词、甚至接侵蚀祂的权柄。”
叶流光脸色再次绷紧:“你想做沙包去挨打。”
“别说得那么逊。”段燃道,“还得你在控制祂的一瞬间给祂种下一个暗示,一方面让祂不要伤害那些灵魂,另一方面将祂的情绪挑动得更加偏激,才能让祂失去理性。”
以那些灵魂做威胁是清醒时候的谈判手段,失去理性之后的邪神恐怕会遵循本能疯狂攻击段燃。
只是这样一来,段燃就要承受一个拥有半块十环石板的邪神全力的伤害。叶流光说他想做沙包再准确不过。
闻离晓瞬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段燃。
段燃假装没看见:“你们知道我的体质,我死不掉的。当然,要是能精准找到祂的关键词,那就更稳妥了。”
叶流光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尽力。”
他低头摸了摸叶小白的脑袋,忽然道,“到时候,我会带着小白一起过去。”
段燃一怔,脸色严肃了起来:“你疯了?”
“你以为见不到祂的妈妈,我能轻松把祂的情绪挑动起来?”叶流光表情很难看,但还是咬牙切齿地道,“段燃,不要觉得别人都是需要你保护的小白兔,我有能力保护小白!”
闻离晓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既然你愿意带小白过去,那我有个新的提议。”
叶流光和段燃一起看了过来。
“反正都要小白暴露出去,干脆让叶流光带小白去谈判,我来保护他们的同时干扰‘母亲’。”闻离晓看向了段燃,“‘弑神者’虽然强悍,但你应该能控制在精准范围内。”
之前在外卖神那里,段燃就只打破了控制飞天意面神等人的光球,没有伤害里面的人。
段燃托着下巴想了想:“可以,但攻击‘母亲’本体很难不伤到那些灵魂。而且哪怕‘母亲’死了,你要是没有侵蚀祂的权柄,一万三千个灵魂怎么同时护住?”
“攻击祂的神核——确切地说,是偷袭那半块十环石板。”闻离晓平静地点了点心口,“十环石板的位置我来传达给你。让石板脱离‘母亲’,我拿到石板的瞬间就能直接侵占祂的全部权柄。”
段燃意外地看着闻离晓,墨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探究与更深的东西。
闻离晓平静地与他对视,不激烈也不退缩。
过了片刻,段燃道:“你知道我的体质,我不会死。”
闻离晓点点头:“但是会疼会累会受伤,我不喜欢这样。”
段燃的安排中,不论是叶流光还是闻离晓都处在相当安全的位置,唯一承受压力的只有段燃——不只是被邪神攻击的伤害,还有万一失败导致人质死亡给制定计划者带来的心理压力。
闻离晓很不喜欢这种被护在身后的感觉,更讨厌看着段燃在自己面前受伤。
段燃又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夸张地摊开双手:“居然被小朋友关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一万三千个灵魂的重量,你承担得起码?”
闻离晓点点头:“当然。”
段燃同样点点头:“那听你安排。”
闻离晓伸出左手,小指逐渐拉长,变成一条漆黑的触手。那条触手从闻离晓的手掌上断裂,蹦蹦跳跳地爬到了段燃的肩膀上,停在段燃耳朵旁边。
闻离晓道:“让它钻进你的耳朵里,我就可以跟你交流。”
怕段燃担心,闻离晓刚想解释一下这触手除了通讯和定位之外没有别的能力,就听到段燃感叹道:“这种玩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果然还是邪神比较专业啊。”
闻离晓:“……”
下次还是带段燃去看看医生吧。
叶流光安静地坐在一边摸着叶小白的脑袋,看了老友一眼,眼神中掺杂着欣慰,但很快又变得担忧。
……
等讨论完战术,段燃和闻离晓准备告辞的时候,叶流光把段燃留了下来。
闻离晓没有多问,先离开了。
段燃看叶流光把叶小白打发去睡觉,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什么事不能当着小朋友的面说?”
叶流光扫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在他面前讨论你和他的事?”
段燃佯作不懂:“我和他什么事?”
“跟我装有什么意义?”叶流光冷哼了一声,随后脸色有些古怪地打量着段燃,“我没想到你竟然能碰上这样一个人。”
段燃眨眨眼,笑眯眯地吹了声口哨:“羡慕?你也去找啊。”
“别装傻。”叶流光板着脸道,“你什么时候愿意接受安排站在后方而不是前方的?”
段燃歪着头想了想,诚恳地道:“可能是因为小朋友的眼神太直率了吧。”
明明是邪神,但却完全不考虑属于成年人的迂回与试探,担心就是担心,讨厌就是讨厌。
又或者,正是因为是邪神,所以才不管人类的虚伪与斤斤计较?
叶流光微微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担心的……段燃,他不是人类,他是邪神——邪神的执念在成神时就被固化了,他现在表现出的所有人性都只是随时都可能脱落的外壳,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伴侣?”
“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伴侣了?”段燃向后靠在桌子上,随后挥了挥手,语调一如既往地散漫,“再说,这样不是正好?”
叶流光定住,深深地看着段燃并没有一丝玩笑意义的墨色眸子,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段燃无奈地坐直:“你先别凶……我们这些人,早晚会死在和神秘的斗争中。幸运的是,我的父母是我看着自然衰老去世的,他们不用承受亲眼看着爱的人死去的痛苦。之前我一直在想,何必再让另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因我而痛苦?
“小朋友是邪神,他的大部分感情——如果还有——都倾注在他的执念上,不论那执念是他的家人还是别的谁,只会分给我一小部分。那我哪天死了,他的伤心也不会很过分。”
段燃说到这里,忽然唉声叹气地道,“再说,就这一小部分我也还没追到呢,你别给我插旗搞坏了啊。”
叶流光听着听着,神色平缓不少,甚至多了些迷茫。
过了一会,他低声道:“这些年,我谈过一次恋爱。”
段燃意外地挑挑眉:“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恋爱。”
“那段时间,我受了伤,天赋用不出来。”叶流光的表情变得怅然而怀念,“我读不到他的心思,猜不透他的想法,觉得我无法信任他。可越是这样,我越放不下,后来不知怎地就跟他在一起了。”
“后来呢?”
“后来他老了,病了,去世了。”叶流光淡淡地道,“你说的那种痛苦,我同样承受过,所以我这些年越来越不清楚,像我们这样一直死不掉地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段燃脸上的散漫已经消失,只慎重地看着叶流光。
叶流光读到他的想法,自嘲地摆了摆手,“放心,我不打算自杀。至少我要找清楚我活着的意义。某种意义上说,虽然我完全不认同你的生活方式,但还是挺羡慕你,有自己愿意献出生命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