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顾何止在尖叫的同时,摸到了流理台上的厨刀,他立刻抓住了那把刀死死握在掌心,把刀尖对准了阙白。
“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我会动手的……”
阙白停了下来。
他站在不远处,有些哀伤的看着顾何止。
就像是一只已经隐隐预感到自己即将被抛弃的老狗。
顾何止对上了阙白的视线,眼前倏然闪过一片黑晕。
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熟悉到让他喉咙阵阵发紧。
对……
这一幕似乎……似乎发生过……
脑袋里泛起的隐痛让顾何止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维持住清醒。
“阿止。”
阙白轻声低喃。
“你别这样。”
男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悠远。
……
不知道为何,顾何止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段从未有过的画面……
那是满是酒气的,自己的房间。
自己也跟现在一样手中死死握着刀,刀刃上已经沾满了血。
而阙白正惶恐地站在房间角落,身形踉跄,一只手按在腹部的伤口上。然而即便是用力按压,血还是不断从男人的指缝间渗出,将他大半个身子染成血红。
目睹眼前惨烈的景象,顾何止不由自主地朝着墙角退去,手中的刀再也握不稳,就那样掉在了地上。
“呜呜……求求你……阙白……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放过我……”
惨白的男人眼珠直直的,表情无比扭曲。
显然,就连他自己也不曾预料到,他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顾何止全身虚脱,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他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对,对不起,阿止,对不起。”
阙白惶恐的看着顾何止,嘴里不断喃喃出声。
“是我不对,是我让你不高兴了……我,我会走的……”
阙白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随着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我,我先离开一下好不好,”男人卑微地朝着房门外走去,“不要怕,我不会死在这里的,不然的话,就太给阿止添麻烦了。”
在越过顾何止时,阙白本能地放满了脚步,他盯着顾何止看了几秒钟,后者此时已经因为极度崩溃而蜷缩成了小小一团,明明还没有碰到对方,在阙白伸出手指的瞬间他却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阙白缓慢地收回了手。
“阿止,对不起。”
他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我……我其实……”
男人盯着地上沾血的刀,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
“咔嚓。”
过了一小会儿之后,从玄关处传来了大门关闭的声音。
抽噎不已的顾何止恍惚的抬起头,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阙白已经离开了。
但是,顾何止知道,过不了多久,对方还是会如同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再次出现在自己身侧。
难以形容的绝望呼啸而来。
不想活着,可是,也不敢死。
顾何止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为了控制住自己完全崩溃的情绪,他恍惚地走出了房门,拿起了酒瓶。
他没有待在自己房间,因为那里已经满是阙白留下来的血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在冰冷而且完全不舒服的廉价沙发上,一口又一口地把酒液往自己喉咙里灌去。
舌尖泛起了异样的苦涩,但顾何止在这一刻所有的感觉都已经完全麻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同样的,顾何止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肩膀不停抖动,胸口也在阵阵发闷。
很快,他的眼皮开始发重。
一阵晕眩传来。
顾何止的身体沿着沙发外沿缓缓的滑落下去。
呼吸……
呼吸变得很困难。
在倒下的那一瞬间,理智短暂地恢复了一瞬,隐约中,他听到了男人和女人的交谈声,还有脚步声。
*
“咔嚓——”
出租屋的大门被打开了。
“来来来,家里有点脏哈,你就不用换鞋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伴从玄关处传来。
紧接着,董瑞明搂着脸色有点不情不愿的阮琪,从门口走进了客厅。
“哇,什么味道……唔,有人喝酒?”
阮琪将手放在自己鼻前扇了扇,纳闷地问道。
董瑞明脸上原本满是笑意,这时候却微微有些发僵。
“啊,那个,我室友在客厅喝醉了……”
他探头往沙发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一动不动躺在了地上的顾何止。
“哇,这人喝了多少啊?疯了吧?”
阮琪挑起眉梢飞快地瞥了一眼客厅,半开玩笑半是嘲讽地开口道。
只见那道纤弱人影的旁边,密密麻麻摆满了酒瓶。
空酒瓶堆积如山,几乎占满了大半张茶几,以及茶几周围的地面。
有些酒瓶已经倾倒下来,浓重的酒精气息溢满了整个空间。
在看到顾何止此刻的模样时,董瑞明也忍不住绷紧了嘴角。
“他一般不这样,今天估计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听到男朋友这句话,阮琪嘟了嘟嘴唇,发出了一声啧啧声。
她飞快瞥了一眼顾何止的背影,眼底浮现出一抹烦躁。
“啊?这样啊……那我们今天还……还在房间里?客厅有个醉鬼的感觉好奇怪哦。”她嘀咕了一声。“早就跟你说去酒店了……”
“咳,我这不是没想到吗?其实他一般不出房间的。而且你别看他现在就是个烂酒鬼,以前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的……”
董瑞明笑嘻嘻说道,然后冲着阮琪挤了挤眼睛。
“没事,你看他都醉成这样了,肯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就算他知道了,这不也挺刺激的吗?小琪——”
“我走了。”
阮琪扫了一眼新任男友的狭窄破旧的出租屋,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尤其是看到董瑞明那副抠抠搜搜的样子,女人一挑眉梢,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唉,小琪,等等,你怎么生气了?”
董瑞明看着小琪要走,顿时急了。
正准备追过去的时候,却隐约听到顾何止嘴里发出了一声细若游丝地呻吟。
“瑞……明……”
董瑞明一怔,转头往地上看了一眼,发现顾何止看上去似乎已经醒了,只是他眼睑处一片通红,眼睛只是虚虚撑开了一条缝。
“我喘不上气……救护……车……”
请帮我叫救护车。
从含糊不清的低语中勉强能拼凑出顾何止的恳求。
“啊,那个,那个——”
董瑞明正准备拿手机,为难地往小琪的方向瞥了一眼。
女人已经重新披上了外套,站在玄关时显然也听到了顾何止的低喃。不过,此时的她正是不耐烦的时,触及到董瑞明的视线,也只是冷笑了一声。
“嗯,你室友比较重要,你今天跟他过就行了。”
丢下一句不阴不阳的嘲讽,阮琪毫不在意直接打开了门离开了房间。
“哎,等等,小琪。”
见到手的女朋友眼看着就要跑,董瑞明也顾不上其他。
回头看了一眼顾何止,见青年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身上酒气四溢,董瑞明只愣了一瞬,便毫不留情地丢下了对方朝着阮琪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顾何止刚才那样,应该就是喝懵了在说胡话而已。
在离开时,董瑞明在心里轻声对自己嘀咕了一句。
然而,随着大门重新关上的声音传来,躺在地上的顾何止,身体却开始不停地轻颤。
他想要抬手探向自己的喉咙。
可实际上,他只是微不可见地,轻轻动了动手指。
容貌妍丽,身体消瘦的青年一动不动地躺在肮脏而又冰冷的地板上,嘴角渗出一点稀薄的白沫。
面颊上的苍白,逐渐被惨淡的青灰逐渐笼罩。
*
顾何止就像是一道幽魂,怔怔站在了客厅一侧。
他低着头,呆滞地看着自己脚边一动不动,看上去无比陌生的尸体。
他自己的尸体。
“不,不是这样的。”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自己含糊沙哑的低喃。
“不是这样的……我……我那天……”
顾何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那天酒醒之后,就看到你的尸体被切分成块放在塑料袋里,是我,我把你分尸了,然后我跟房东借了冰柜。我把你锁了起来……”
顾何止语无伦次地尖叫着。
一边说着,他一边扑向了摆放在客厅角落的冰柜。好像只要打开冰箱他就能把阙白的尸体找出来,好证明这一切都只是阙白为了报复他而主导的可怕幻境。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冰柜打开之后,彻骨寒意倏然涌出。
顾何止粗暴地将里头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拖了出来,结果因为手实在太抖,那装着尸块的塑料袋从他指尖滑落,砰然落在了地上。
然后,一团覆盖者冰霜,因为冷冻了太久,已经看不出原本肤色的灰白色圆形物品,就那样咕噜噜地塑料袋里滚落了出来。
那是一颗人头。
因为长期冷冻,人头早已没有生时的美丽。低温导致的脱水让他的眼窝深深的凹陷了下去,脸颊也开始向内收紧,凸显出颅骨的形状。
更不要说,顾何止眼前的这颗人头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上,都用暗红色的颜料密密麻麻绘制出繁复而诡异的符文。
它看上去就像是某种三流恐怖片里出现的恐怖道具。
然而顾何止盯着那颗人头看了好久,却感到了一阵晕眩。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他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那颗人头的模样。
所以,即便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他自己的头。
而此时此刻,那颗头的口中,正含着一小团鲜红的肉块。明明温度那么低,那块肉却丝毫没有被冷冻的迹象。殷红的血液缓缓从肉的纹理中渗出,染红了尸体早已干瘪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整个故事里顾何止基本没吃过东西而且一直想吐。
因为现实中他嘴里一直有一块肉。
第111章
“这孩子……有恶鬼像。”
十三岁那年, 阙白跟着父母亲久违地回到了位于奚山深处的祖宅。
彼时他已因为过分的早慧和天才在父母的圈子里远近闻名,纵然脾气上有些古怪,也被归结为天才特有的通病。
然而, 在祖宅里见到祖母的第一面, 已经老得像是一棵朽树的年迈老人, 却看着他发出了恐惧的低语。
当时那对夫妻是如何反应的呢?阙白已经记不清了,毕竟他从未在意过他们。
他更加在意的,是祖母身后那些影影绰绰的虚影。
在祖母的口中, 那些影子, 都是普通人连看也看不到的鬼魂。
而阙白几乎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奴役驱使它们。
在父母的口中,那次祭祖即是阙白精神失常的开始, 可阙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从来都没有“失常”过, 事实上, 沉迷于各种虚无缥缈, 甚至是血腥诡谲的玄学术法的日子,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 才是正常的。
也许就像是祖母说得那样, 自己原本就是一只恶鬼。不过是因为阴差阳错,才在无意间投胎转世来到了人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阙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聊透顶。世人汲汲营营, 追名逐利的样子, 对于他来说,与地上的蚂蚁追逐人们无意间洒落在地的食物残渣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两样。
财富, 权势, 包括亲情友情……落在他心中, 也只有一片淡漠。
阙家夫妇曾经无数次带阙白去看心理医生, 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好一点的诊断是他天生情感缺失,而更多的专业人士则认为他是一个最为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至于他驱使鬼怪使用符咒的种种行为,则是他精神分裂的具体表现。
阙白也曾以为,自己这以天地为牢笼,无趣到近乎酷刑的人生就将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我遇到了你。”
1401号房内,阙白小心翼翼走到了顾何止冰冻的头颅前,将那唇齿间还流淌着鲜血的人头轻柔地抱在了怀里。
他转过身,将头放到了冰柜的上方……不,那并不是冰柜。
那明明就是一座鲜红的祭台。
随着障眼法的逐渐褪去,1401的真实模样逐渐展现在顾何止的眼前。
廉价的家具依旧摆放在原处,让房间格外逼仄的隔断也依旧如故。然而,触目所及的每一处区域,都被细密扭曲的褐红色符文所覆盖。
天花板上无数红线蜿蜒交缠,说不出用途的铜铃无风自动,却没有任何声音。红光萦绕光线昏暗,房间里的每一面墙上都贴满了符纸,在那上面顾何止唯一能看懂的,是自己和阙白的名字。明明只是文字而已,然而两者的名字在符纸上重叠在一起之后,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异次元的活物正在缓缓蠕动交媾。
“开什么玩笑……”
顾何止抬起手,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魂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