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收回视线, 看了一眼方乾安的头顶, 抿了抿嘴角。
这家伙为什么还在这里?
李秀在心底不情不愿地发出了抱怨。
一想到方乾安昨天是如何打扰自己上课的, 少年的心情落入一片灰暗之中。
拜方乾安昨天晚上特意打给他的那个电话所赐, 李秀一晚上没睡好。此时头重得跟灌了铅似的, 完全压榨不出多余的精力。于是乎, 哪怕他瞅着方乾安再不顺眼,李秀也只能垂下眼眸,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越过方乾安与自己座位之间那道窄窄的通道, 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方乾安那边没有什么动静,还是一副睡得深沉的样子。
李秀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见他没醒, 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吧, 至少现在他不用应付这位大少爷。
李秀从书包里中找出了昨天没做完的卷子做了两页, 可做着做着,他就发现自己有点集中不了精神。
A1班的学生……今天好像真的有些太安静了。这个念头如同此刻天空中的阴云,阴沉沉地掠过了他的思绪。
方乾安真的有这么恐怖吗?能把他们吓成这个样子,就连昨天晚上那么劲爆的消息也不八卦一下?李秀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黑板角落的课程表。
那上面写着:
第一节 课:英语
第二节 课:英语
第三节 课:英语
第四节 课:英语
……
李秀的瞳孔微缩,在座位上呆了片刻。
他记得很清楚,今天的课程绝不应该是一整天的英语。更何况,昨天不是说负责英语的欧阳已经失踪,甚至很可能已经自缢身亡了吗?
是学校已经找到了代课老师?
然而就算是有代课老师,为什么今天的课会是全天英语?
就在李秀拼命思考之时,上课铃声忽然响起。
在教室里一片寂静的情况下,铃声就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一道细长的影子直接踩着铃声,准时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正是欧阳。
那个在昨晚的电话里,自爆了自己猥亵未成年人,最后畏罪自杀的欧阳。
男人依旧是熟悉的模样,五官端正,谈吐幽默而风趣。
除了今天的他脸色有些过于惨白之外,欧阳看上去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哎呀,今天全是英语课啊,这样看同学们今天学习任务很重啊……”
欧阳笑眯眯地说道。
说话时有点细微的含糊不清。
他的嘴唇有点发紫,李秀也不知道自己看错了,飞快一瞥中仿佛看到欧阳的齿缝全是黑红的血迹。
李秀咽了咽口水。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周围,发现自己的同班同学们看上去都很平静。
他们就那样专注地看着讲台上英俊,风趣,幽默的网红男老师,没有一丝异常。如果一定要说,真的什么不太对的话,那就是他们今天看上去上课比往常还要认真许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秀头晕脑胀的。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恐怕是被方乾安给耍了。
昨天那一通含糊不清的电话压根就是假消息吧?
这又是什么无聊愚蠢的戏弄?
不,不对,恐怕也只有自己这种蠢货才会相信从霸凌者嘴里说出来的话吧?
李秀目光尖锐地望向了身侧的方乾安,后者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不曾有半点动静。
他睡得很深沉。
就在李秀因为方乾安而分神的时候,讲台上,面色惨白的英语老师已经咧开了嘴,一如既往地开始讲起了课。
“……嗯,那么我们今天来讲一下昨天卷子上第三道阅读题。”
听到这里,李秀一愣。
一般来说,讲题应该会从基础题讲起,可欧阳今天为什么忽然开始讲起了阅读题。按照欧阳的要求,李秀望向了手边卷子。
第三道阅读题用的英文阅读材料标题是《The Death Car》。
阅读材料难度并不大,在英语题里,带有一点通俗恐怖风格的情节,甚至称得上颇有趣味。这个故事讲的是,一对夫妻晚上开车出门,却在大雨中遭遇车子抛锚,丈夫离开了车厢准备找人帮忙,而在车厢里等待的妻子并没有等到丈夫归来。她等到了从车厢上方不断传来的敲击声。
妻子瑟瑟发抖躲在车子里直到警察赶来,并且终于得知了昨天晚上一直在她车顶上萦绕不去的敲击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杀人魔将她的丈夫直接吊死在了汽车上方的树枝上。
死者的脚尖不断地,不断地撞击着车顶……
……
虽然觉得欧阳的讲题顺序不对,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李秀本能地拿起笔准备记笔记。
“……被吊死真的很痛苦呢。”
然而,落在耳畔的男声所讲述的,却并不是英语题。
“真的很痛,电线好细,一直死死地卡在喉咙上,简直比刀割还要痛……无论怎么用手去抠,也根本使不上力气……”
李秀手中的笔停住了。
他依然保持着认真听课的姿势,可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发抖。
课堂上,欧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口齿不清,仿佛他的声带受到了什么严重伤害,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嘴里。
“呼……呼……”
欧阳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
“身体也会变得好重好重,一直在往下扯,扯,扯着脖子……听到了奇怪的喀喀声后,你就会知道,啊,原来是是颈椎断了……”
伴随着愈发诡异的叙述声,李秀满是冷汗的手指变得格外丝滑,颤抖中,一个不小心,笔就掉在了地上。
欧阳的低语戛然而止。
中性笔掉在地上的声音竟然变得无比清晰。
而李秀的嘴里一阵发干。
“李秀,你的笔掉了。”
似乎有同学在身边提醒了他一句。
“哦。”
李秀低着头,完全不敢抬头去看欧阳。他战战兢兢地弯下腰,准备把笔从地上捡起来。
……
捡到笔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李秀扫了一眼周围。
而也就是这一眼,让李秀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
他看到了“同学们”的脚。
他们的脚,是反的。
明明每个人都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面对黑板。
可是,在座位之下,李秀却看得很清楚,他们的脚尖,却齐齐对准了教室后面。
【阿秀啊……又在这里看什么七里八里的东西?】
【外婆,呜呜呜呜……我好怕……鬼,鬼的脚后跟,是抬起来的……呜呜呜……那个阿姨,那个阿姨她也一直在踮脚……】
【傻孩子,电视上这些都是胡说八道。阿婆跟你说,真正的鬼啊……】
……
【它们的脚,是反着长的。】
莫名的,一段模糊不清的对话忽然从遥远混沌的记忆之海中倏然闪现。
“砰——”
李秀猛地一个起身,身体重重地撞到了桌子,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牙关,惊恐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
头脑一片空白。
而偏偏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侧传来了带着颤抖的,细若游丝的声音。
【“别叫。”】
【“别让它们发现……”】
李秀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对上了身侧男生从胳膊缝隙中露出来的一只眼睛。
“嗬……我脖子好痛……呜呜……好痛啊……”
欧阳的教学声已经彻底变成了痛苦到极点的抽气声和哀嚎声。
蚀骨的寒气之中,李秀僵硬地与面无人色的昔日校霸面面相觑。
【“发现什么?”】
李秀用近乎气音的音量,一边发着抖一边问道。
【“发现你已经发现它们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乾安这次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李秀,而是把脸继续往胳膊里埋了埋。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李秀。
是方乾安。
他的手就跟李秀一样,冷得简直想块冰。
【是梦。】
他小心翼翼地在李秀的掌心写道。
是啊……
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一定都是噩梦。
方乾安在脑海里拼命地对自己说道,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彻底被吓疯。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几个梦中梦。
这一次,他甚至以为自己真的醒了,毕竟就连早上起床,苏阿姨给他准备了早饭这些事他都经历了。可当他坐到教室时,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跟认真学习,心无旁骛的李秀完全不一样,吊儿郎当的校霸很快就看到了凳子下面的那一幕。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长着类似的脸。
他们……
根本就不是人。
【是的这只是梦这只是梦这只是梦——】
【只要熬到梦醒来就可以了。】
【只要不被发现。】
……
在胳膊遮挡而成的阴影之中,方乾安一直在不断用嘴唇无声念叨着。
而即将精神崩溃的大少爷身侧,李秀也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因为他刚才胆战心惊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讲台,欧阳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只留下了教室里脸色木然,死气沉沉的“学生”们呆滞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很好,至少……
至少欧阳已经不见了。
如果这是一个噩梦,最可怕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李秀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偏偏就在此时,他眼角忽然闪过了一道阴影。
少年的动作顿时僵硬。
良久,李秀才急促地喘息着,瞄了一眼身侧。
他看到了一双脚。
已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脚尖已经是一种快要腐烂的酱红色。一些早已干涸的排泄物黏在他的小腿和脚踝内侧,是黑色的。
脚尖的指甲已经因为剧烈挣扎而脱落,而现在,那双脚就悬在了方乾安的课桌前。
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
……
李秀眼里渗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桌面上的卷子,目光凝在了阅读材料的最后一句上。
【……his feet were bumping gently on the roof of the car—bump, bump, bump, bump.
(他的脚尖正在轻柔地敲击着车顶——砰,砰,砰。】
*
方乾安显然也感觉到了那双脚的存在。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李秀的嘴唇颤抖,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气音。
【“方乾安……别抬头。”】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嗯,英文阅读材料是现实存在的哈,就叫《The Death Car》,文中英文节选也来自于此。
第20章
【“忍到下课就好了, 噩梦里……也是有下课的,对吧……”】
李秀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呢喃着,声音抖得都快不成调了。
方乾安没吭声, 但是李秀可以看得到, 高大男生背上的肌肉一直因为极度的紧绷而在不停痉挛。
现在, 李秀更加确定了,桀骜不驯,呼风唤雨的方家太子爷, 其实真的很怕鬼。
可现在的李秀根本就无暇去嘲笑对方。眼前的一切都太过于超乎认知, 太恐怖,太诡异, 别说方乾安已经被吓到快要疯狂,就连自认为感情淡漠对鬼神之说完全不感兴趣的李秀本人, 此时的精神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教室里的一切, 真的是噩梦吗?
如果这真的是梦, 为什么他的所感所知却会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李秀根本无法忽视空气中逐渐变得浓郁的腐臭味, 以及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那是电线被一点点拉紧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嘎吱——”
那声音, 又响了。
无论多么不想看, 李秀的余光还是瞥见了欧阳那边的新动静。
吊在半空的尸体在无风的教室里自行转了一个圈,现在,欧阳的脚尖缓缓地对准了李秀的方向。
【“呜呜……我……喘不过气了……好痛苦……”】
尸体发出了蚊吟一般凄惨的痛苦呻吟。
【“我知道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好难受……我没办法呼吸……呜呜呜……脖子好痛……”】
声音宛若拥有实质一般, 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面无血色的瘦弱少年身上。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 一颗肿胀的头颅慢慢地倒吊着, 悬在了李秀的课桌前。
难怪“欧阳”一直都在哭喊自己的脖子好痛。
李秀还没有见到过谁的尸体会变形成这样。欧阳此时已经被拉扯到近乎透明, 仿佛没有水的消防带一样吊着欧阳的头。
死者的脚甚至都能踢到它的后脑勺。
而欧阳灰蒙蒙, 死寂的眼珠就那样一动不动,直勾勾地对上了李秀的窥视。
【“对不起,饶了我吧。“】
他重复道。
对上欧阳尸体眼神的瞬间,李秀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飞快地抬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少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掌边缘,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堵住自己恐惧中发出的尖叫。在精神过度紧绷中,李秀直接在自己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他嘴里满是血腥味,可是手掌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