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些人眼里的绝望和痛苦的嘶喊声;
活在阳光下的他,何曾见过这般黑暗残忍的景况。
可即便在那些人看到被救,眼里也是只闪过刹那解脱,而后又是迟钝麻木的神情。
他们风华正盛,被人掐断陷在了这黑暗烂泥中,即使重见阳光,大多也只能看清自身腐朽斑驳的枯枝。
他见白黎将这些人收入秘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猜想。
难道白黎是收集御兽宗的证据,到时候将他们公布在修真界众人面前,来让御兽宗名誉扫地?
这对那些可怜的受害者将会带来更深的伤害。
他想阻止白黎这样做,但是他又有什么能力?
但庆幸的是,白黎没这样做。
他将这些处于精神失常边缘的人清除了记忆,再收入秘境调养身体,最后再放他们回到修真界中。
他有一刹那为自己卑劣又固执偏见的揣测感到可怕;
白黎是凶兽,但是他所作所为却比御兽宗这个正义宗门更加仁义。
他以为御兽宗只是驯服妖兽罢了,却没想到在背地里,进行如此违背伦理伤天害理的实验。
更可怕的是,他下意识觉得,这些实验的受益者参与者,就是那些口口声声说匡扶正义的修仙宗门。
或许他从小长大的剑门宗更是其中的主导者。
他看着白黎将那些被虐待得奄奄一息的妖兽救活;
看着遍体鳞伤目光呆滞的妖兽眼里逐渐有了生机;
看着那些妖兽挣脱桎梏,重新获得自由;
看着他们欢庆激动流泪,他觉得心情无比复杂,他跟着高兴也掩不住内心的失望难过。
或许,他从小被教导接触的理念就是错误的。
御兽宗本就不该存在。
靠剥夺他物得到的力量迟早会被反噬,妖兽是自由的,不应该成为他们手里杀人的利器。
赵之曦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困惑。
“我感觉短短半年时间,推翻了我之前所见所闻所坚信的信念,好像一切都变得陌生可怕。”
白黎点点头,似看透赵之曦所想,注意到他腰间的宗徽问道:“这是剑门宗的宗徽吧。”
赵之曦低头,摸了下青丝刺绣而成的寸草,点头道:“是的。”
“一寸草也可震山河,只要心中有剑,万物皆可化剑。”他看着白黎,解释寓意道。
他看着白黎,对方好像有一种魔力,他像是一树一叶一花一草,你可以静静地诉说心事;
即使原先还有顾虑,但是当对方主动挑了话头后,你便想将所有的烦闷对他倾述。
此时赵之曦便是放下心防,向这位朋友或前辈求得解惑。
“这是一种刚勇锐利,锋芒四射的剑意。”
“但是经过这半年来,我意识到自己无助和渺小,经过太多有心无力的事情,各种牵绊顾虑消磨了敢于拔剑的勇气和担当。”
“我十分厌恶现在的自己,但却好像面对这个世界又无能为力。”
赵之曦说道此处,看了眼白黎,想到他杀人果断的手腕,苦笑道:“真羡慕白兄,没有这样的困惑。”
白黎道:“我确实没有这样的困惑。”他顿了片刻,似回忆了下过往,抬头却对寂不恹笑了下。
“我和他都没有这样的困惑。”
“我们小时候都在想怎么努力的活下来,长大后又想如何变得更强,或许极端的环境中反而更加专注目标吧。”
白黎抬手拔了一根小草,在指尖转着,缓缓说道:
“小草脆弱,但在黑暗岩石中、废墟下、幽暗诡谲的河底中、荆棘遍布的荒野砂砾中,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小草不能选择周遭环境,但它们却一定是迎着光,努力认真的活着。”
“任凭山河变迁,星河倒转,春风一过生生不息。”
白黎的声音像是自然的风声,带着赵之曦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画面,云来风往,黑夜落幕,黎明破晓,小草破土而出,牢固地扎根地下,迎着阳光茁壮生长。
赵之曦听完,顿时豁然开朗。
他是幸运的,起码一直活在阳光下,还有很多如这些可怜人一般,被禁锢在暗室中。
即使他现在身处迷茫黑暗中,但是他一定会面相阳光,努力认真的活着,慢慢走出自己的路。
“谢谢白兄,我的剑意有了新的领悟。”赵之曦神色激动,又继续说道:“白兄真是一个善良又通透的人。”
白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到时候立场不同,也不必纠结,坚持自己心中的道义就行。”
赵之曦神色瞬间落寞,“我知道的,虽然不知道事情原委,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滥杀无辜。”
白黎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时,一道灵光朝白黎飞来,不待白黎戒备,灵光消失,一块腰牌落在了白黎眼前。
白黎取过玄铁腰牌一看,上面剑气刚劲地刻着「剑门宗」三个字。
“看来,有人注意到我们了。”白黎对寂不恹道。
赵之曦看到这腰牌,突然想到了禁地的那个黑袍人,他面色郁积吞吞吐吐道:
“我,当时无意间在后山禁地听到,有个黑衣人是故意把我们放入秘境里,想把你激怒出来报复修真界。”
白黎道:“看来此人在剑门宗地位不低。”
能够送来这等身份牌,还能出入禁地调动弟子入阵,又和修真界有仇的人,范围缩小了很多。
两人对视一眼,寂不恹道,“和修真界有仇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白黎和赵之曦同时看去,只不过后者神色紧张忐忑不安。
寂不恹扫了一眼赵之曦,而后对白黎笑了下。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白黎神色认真道。
赵之曦眉头皱得很深,眼神急切又不解道,“你们知道了?你们怎么会知道啊。”
白黎道,“寂不恹不就是一个么,倒是你知道的又是哪个?”
“寂,寂不恹?”赵之曦惊讶道,而后摇头,“绝不是寂不恹,那魔头已经四百年没有踪迹了。只活在别人的嘴巴里。”
“那黑衣人要是寂不恹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蛰伏曲折,他一定自己张狂挑衅各大门派,就像当初屠杀药王谷一般。”
白黎咳嗽了一声,扫了眼寂不恹一眼,朝赵之曦道:“那你怀疑黑衣人是剑门宗哪位?”
“我那天看到侧脸,有些熟悉,”赵之曦顿时回神,急忙摆手道:“肯定是我看错了,要谨慎不能冤枉人。”
白黎点头,猜测赵之曦怀疑的肯定是他平时尊敬的大人物,此时也不紧逼,反而一副淡然的态度。
“没事,是谁都无妨。”
“走吧,去剑门宗,腰牌都送来了。”白黎道。
第111章 复仇◇抵达剑门宗
剑门宗;
群山奔涌, 桂殿兰宫大气磅礴。
淬霞殿内,丝竹歌舞绕梁如云歌响清,曼妙飞仙旋舞似轻拢秋烟。
两侧依次排开桌案, 各个仙风道骨的名门正派头领正饮酒添茶,观赏着歌舞。
众人表面一派悠闲惬意, 气定神闲的模样,实际上都私底下暗暗较着劲儿。
这正是大比的前一天, 剑门宗宴请各门派豪杰长老。
而在座的来人不仅是为明天的大比, 更是为了四百年的利益纠纷。
随着御兽宗的崛起, 势必要重新站队划分利益了。
仙乐渐收,舞过尾声。
众人的表情越发明显,火药味逐渐遮不住了。
视线纷纷有意无意地看向大殿首座处。
大殿首座下坐着一对夫妻,男的清雅端正,女的娇憨貌美, 正是剑门宗宗主和他的妻子。
歌舞退下,众人寒暄后, 气氛开始活络了起来。
案桌上一个青年男子, 眉心带着微微的竖纹,一副长久郁结寡欢的落寞气质。
他看向首座上素手添茶,琴瑟和鸣的一对,眼神说不出的艳羡。
他起身朝剑门宗宗主举杯敬酒,“孙宗主和桃灵仙子真是令人羡煞的一对。”
这桃灵仙子是孙宗主师父也是上一代宗主的掌上明珠。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后自然结为道侣;加上孙宗主对桃灵仙子用情极深,一度羡煞修真界众女修。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知道这蓬莱岛的宫岛主喝点酒后又开始感叹了。
那宫岛主似追忆往昔, 眉目凄苦悲痛,“如果段师兄还在的话, 想必我们也应该是一对恩爱的道侣。”
孙宗主作为剑门宗东道主自然不好拂对方面子,更何况这段师兄还是他那一代剑门宗顶尖翘楚。
当初孙宗主还是掌门弟子大师兄的时候,和师弟段飞奕一起接到秘密任务潜入了秘境中。
可惜最后人妖大战中,师弟最后死于大战中。
想到英才早逝的段师兄,孙宗主又想到了后来一位惊艳才绝的师弟。
此人天赋极高,五十岁元婴,据说貌美异常,但用银面具遮脸,他也无缘见过。
一旁的桃灵仙子见丈夫走神,轻声道:“师兄,别太过伤怀了。”
“逝者已矣,还请宫岛主别太沉湎于过去。”孙宗主道。
明白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孙宗主刚刚想起过往神色恍惚,这语气是带着不喜的。
毕竟谁都知道,当初蓬莱岛的宫岛主对剑门宗的段飞奕是爱的死去活来;
还有人猜测,这段飞奕是为了逃避他的纠缠才暗中潜伏入秘境。
但宫岛主显然微醺醉意,仍就悲痛道:“本岛主一定要为段师弟报仇,一定要杀了那狼妖为他报仇。”
这会儿没人在意这为情所困,神神叨叨的宫岛主,但是他口中的狼妖,无疑是个点燃话题的信号。
“孙宗主,贵宗老祖推衍是否确有其事?兽潮大劫真的将至?”霹雳门门主问道。
在场的各宗门当年都参加过人妖大战,妖兽凶猛的阴影至今仍萦绕心头不散。
“四百年前,那些妖兽来不及准备被我们打的措手不及,如果这次推衍是真的,那修真界恐怕是一大劫啊。”雷火门门主道。
一向火爆的雷火门主都这般担忧,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案桌上的众人都纷纷看向御兽宗宗主和剑门宗宗主。
很明显,除了隐世的古老宗门外,这些宗门都以这两宗马首是瞻。
御兽宗宗主身着黑色五爪金龙,脸阔锋利细眉,面相奇异又带着煞气。
他道:“兽潮来临?哪来的兽潮?”
“我看是有人故作兽潮的噱头别有居心吧。”
他御兽宗和剑门宗当初联合设下阵法,从秘境里夺取灵力,当初约定平分灵力,但是分得的灵力始终不及剑门宗多。
当初御兽宗还得依仗剑门宗势力,但现在御兽宗已经强大起来,此番他也是有意找回场子。
孙宗主也不怒,温和道:“剑门宗怎么可能拿天下苍生性命做玩闹。”
他神色逐渐严肃,眉眼自有兰竹清正之气:“一年多前,剑门宗的聚灵阵突然被切断,如此推断定是秘境产生了大妖,妖兽都残暴异常,假以时日它们定会危害苍生。”
御兽宗宗主讥笑道:“是一年多前断的啊,就我御兽宗聚灵阵得到的灵气,还以为是两百年前就出现异常了。”
“当初你御兽宗从秘境里捉了众多妖兽。”
“现在兽潮来临,恐怕首当其冲的就是御兽宗。”
孙宗主淡淡道:“我话已至此,相信孙某的,可移步听风阁共商抗妖大计。”
他这话一出,纷纷有人起身朝他鞠躬,但还有一部分看着御兽宗宗主,没有动作。
“有我御兽宗在,再多的兽潮都不得在手心乖乖跪着。”
“妖兽易驯,人心难正。”
“当初都是一起闯入秘境寻宝,当时你剑门宗获利最大,四百年过去,是不是要轮到我们御兽宗了。”
御兽宗宗主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剑门宗阵营的其他门派都面色铁青,面色不善的看向御兽宗宗主。
孙宗主抬手轻拍妻子的手,安抚道:“别怕,让他们争去。”
桃灵仙子神色担忧道:“师兄,我们剑门宗也不是好欺负的,何必处处让步呢。”
孙宗主摇头,对众人道:“天下苍生浩劫已至,利益纷纷皆不过浮云遮眼。”
有人被孙宗主的节气大度感染,顿时立场有些动摇,却被御兽宗宗主呵斥了一顿。
“剑门宗真是虚伪小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名利双收好算计。”
“我御兽宗今时不同往日,今天定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此时,御兽宗宗主腰间的传音铃突然响动了。
御兽宗厚声怒道:“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给我传音。”
不等传音铃那边传来声响,他便不耐烦地屏蔽了声响。
一旁的小宗门道:“或许真有急事?”
御兽宗宗主哼了一声,“现在谁敢惹我御兽宗?”
孙宗主嘴角讥讽未落,落霞殿殿门便被推开了,来人身着御兽宗弟子服,脸色惨白,嘴角直发哆嗦。
那人连滚带爬,惊吓哭喊道:“宗主,出大事了!”
御兽宗眉头一跳,而后神色极度不悦,“真是狗肉上不了筵席,站起来好好说。”
“能有什么大事。少宗主又惹什么事情了。”
那人直起身子,腿却一直哆嗦起不来,神色似惊恐万分,嗓子却只能挤出一丝哭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