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不下翘起的嘴角,她只能端起高脚杯,借杯子遮挡唇边的笑纹。
“殿下,您需要收敛一些。”朵拉低声提醒。
迦芙纳点点头,仍止不住笑意,侧头看向朵拉,笑道:“父亲一定会失望。”
她爱戴并尊敬自己的父亲,却不会盲从对方的命令。
信使已经离开雪松之城,不需要太久,她的亲笔信就会送到父亲手里。届时,肯定会迎来失望,也或许是雷霆之怒。总之,绝不可能是宽容和理解。
精灵王送出这份礼物,用意昭然若揭。
和精灵王抢人,她可做不到,也没胆子去做。如果父亲固执己见,迟早被光精灵视为敌人。
“人们追逐光明,光焰异常美丽,却比黑暗深渊的魔火更加致命。”
迦芙纳不想以身试法。
她是鲛人,本质不能离开水。遇到熊熊燃烧的光焰,唯一的下场就是变成烤鱼。
“我可不愿意被烤干,朵拉。”迦芙纳低声道。
鲛人女官心情复杂。
自从来到雪松之城,小公主偶尔会发出惊人之语,表现得出人预料。
朵拉几番思量,对自己的职业素养产生怀疑。不能马上体会到小公主的用意,简直是一种失败,必须鞭策自己,尽快做出改变。
食物的香气飘来,打断众人的思绪。
丰富的食物送上餐桌,冲淡了精灵王举动带来的震撼。
假装也好,真心也罢,众人专心致志用餐,其后迅速离开大厅。哪怕是最喜欢凑热闹的矮人,看到云婓此刻的神情,目及光精灵难得一见的笑容,也不由得全身发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大厅内很快清空,精灵们早就识趣离开,顺便拉走了树人管家。
云婓靠向椅背,初时的惊讶如潮水退去,冷静下来,很容易猜出精灵王赠礼的目的。
有些不可思议,可现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逃避不是他的风格,躲躲闪闪更被嗤之以鼻。
云婓点了点装有宝石的盒子,双眼直视精灵王,开门见山道:“您在追求我?”
“难道还不够明显?”精灵王迎上云婓的目光,样子颇为疑惑,貌似不理解他为何发出此问。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云婓皱眉道。
“当然,我承诺等待。但我没有逾越之举,仅是表达对您的仰慕,你为何如此抵触?”精灵王凝视云婓,目光专注。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很少有人能保持冷静。
云婓显然是个例外。
曾有的经历告诉他,不仅黑暗会让人迷路,光同样会令人迷失。
“当着所有人的面?您确定仅是表达好感?”
“求偶时的必然。”精灵王没有否认,态度一派坦然,“这是一种本能行为,我无法控制,希望您能谅解。”
认错,但不改。
道歉的态度越诚恳,下次再犯的几率越大。
不,已经是板上钉钉。
看似光风霁月的精灵竟然如此难缠。
云婓再次意识到,他惹上的麻烦远比想象中更大。握住隐隐发光的手环,想起暗室中听到的话,他实在很想叹气。
不同发现?
何止是不同,简直难以想象!
想到契约的源头,他莫名感到烦躁,陡然生出一股冲动,他要闯进精灵谷,砍了那棵不务正业的生命树!
第141章
魔界,红海岛
午夜十分,海面突起一阵飓风。
狂风卷着巨浪拍打悬崖,丈高的浪花重重压下,在半空倒卷,砸向终年弥漫雾气的海岛,降下一场冰冷的红雨。
地面溪流汇聚,撕扯着连成水网,注入穿过岛屿中心的小河。
领主府盘踞岛心,周围是高大的古木。层林掩映,高耸的塔顶锋利如矛,刺入暗夜之中。
城堡二楼的一间书房内,壁炉跳动火光,火舌持续拉长,,包裹幽蓝的焰心,在墙面投下扭曲的暗影。
壁炉前铺着厚实的地毯,以魔貂皮毛制成,蓬松柔软,轻松陷入脚背,如同棉絮一般。
地毯上摆着一张摇椅,艾希莉亚靠在椅上,一本硬皮书置于腿上,裙摆在地面铺开,暗红色泽渐染,似盛放的玫瑰。
摇椅旁有一张矮桌,桌上敞开一只木盒。盒中盛装数枚魔界宝石,部分颜色灰白,已然能量枯竭;部分依旧色泽明艳,表面浮现彩光。
摇椅规律晃动,发出轻微声响。
下一刻,摇椅忽然停住,艾希莉亚直起身,转动一块血红的宝石,看向光中的赫达,表情逐渐冷峻。
“精灵宝石?”
“是的,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赫达神情严肃,将近日所见和盘托出,不遗漏任何细节,“当着所有人的面,精灵王送出宝石。连续三天,一块比一块珍贵。”
艾希莉亚没有出声,双眸逐渐染上冷意。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女大公越是冷静,报复的手段越是凶残。
关于这一点,奥菲斯深有体会,完全可以现身说法。
“主人,是否要干预?”赫达请示道。
事情发展偏离轨道,和预期中截然不同。
魅魔们肩负使命,此行既为祝贺云婓主宰西部王国,也是为他今后进入魔界铺路。
在离开红海岛之前,她们设想过多种情况,针对各种突发事件制定方案。本以为万无一失,必然会进展顺利。哪承想精灵王横叉一手,中途横生枝节,极可能打乱她们的计划。
艾希莉亚陷入沉思,诸多念头闪过脑海,互相拉扯。情绪受到影响,魔力逐渐变得狂暴,即将突破临界点。指上的魔纹漫过手背,沿着手臂攀爬,大面积覆上肩膀,蜿蜒过脖颈,边沿延伸至她的眼角,眼珠烙印暗红。
“主人,您……”赫达欲言又止,心中充满担忧。
黑暗诅咒是一把双刃剑,困住敌人的同时,也会对艾希莉亚产生影响。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反噬,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红海岛避世数千年,艾希莉亚长时间陷入沉睡,和诅咒的力量不无关系。
听到魅魔的声音,艾希莉亚从沉思中转醒。
看到颜色加深的魔纹,她并不感到意外。熟练抑制住狂乱的魔力,扩张的魔纹开始收拢,缩回到原本大小,凝固在她的指尖。
“暂时不要插手,相信他能应付。”艾希莉亚认真考虑之后,决定不做更改,维持之前的计划,“赠送宝石是精灵的传统,据我所知,最长能持续数年。这期间他会秉持礼仪,不会有危险的举动。但光精灵不可预测,以防万一,如果他改变做法,立即告知我。”
“遵命。”
宝石的光逐渐暗淡,联络很快中断。
赫达的幻像消失,室内恢复寂静。仅有狂风暴雨打在窗外,引发落地窗震动,昭示天灾降临,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艾希莉亚起身走到窗前,掌心覆上水晶制的窗扇,仰望黑暗的天空,刹那间雷声轰鸣,闪电爬过云层,电光照亮苍白的面容,映入暗红的双眸。
苏醒未必代表新生,也可能是毁灭的开端。
她的力量逐渐狂暴,正在失去控制,征兆越来越强烈。
“还不是时候,还要再等一等。”
雷声炸响,艾希莉亚闭上双眼,回溯万年前的时光,所有的场景记忆犹新,仿佛历历在目。
“不能亲自参加这场庆典,我很遗憾,我的孩子。我会将最好的一切留给你,帮助你扫清所有敌人,那一天不会太久。很快……”
低语消失在雷鸣声中,又被雨声覆盖,朦朦胧胧,渐不可闻。
暴雨倾盆,覆盖整座海岛。
雨云从海面扩散,雨幕包裹火山群,熄灭涌动的岩浆。雨水日夜不停,形成新的洪峰,奔腾袭向火焰城。
奥菲斯无法走出房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城池被水淹没。新仇旧恨叠加,胸中怒火狂燃,如一座活火山随时将要喷发。
“艾希莉亚!”
仇恨的声音化为诅咒,一遍又一遍烙印血腥的名字。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名骷髅巫师出现在门外。他们带回来好消息,让奥菲斯的心情陡然转好。
“通道已经开启,就在扎乞落山脉。”
雪松古堡内,云婓突然从梦中惊醒。
壁炉内火光熄灭,暖意消失殆尽。
房间里没有点燃蜡烛,仅有藤球挂在帐顶,闪烁绿色荧光。
云婓仰望帐顶,单臂搭在额前,湿意浸染袖口,是冒出额头的冷汗。
梦中的画面已经模糊,失重感依旧存在。
在梦中,他置身陡峭的悬崖边,面临万丈深渊,孤立无援。脚下的石块正在坍塌,石块大片剥落,坠入黑暗之中。
深渊无底,犹如一张巨口,好整以暇,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不太妙。”云婓闭上双眼,喃喃道。
他很少会做梦。
经历过不同人生,一度被闭锁在狭窄的空间中,他的睡眠状况极其糟糕,撕碎系统后才得以好转。
不料今夜噩梦重演。
“不应该啊。”
云婓靠坐在床头,单手耙梳过汗湿的额发,困惑的情绪挥之不去。
后日就是登基庆典,一切准备就绪,整座城变得喜气洋洋,从上到下都在期待这场盛事。本该欢欣雀跃的时刻,他为何会如此不安?
紧张是无稽之谈。
那是因为什么?
千头万绪涌上脑海,始终理不清头绪。越想弄明白,越是乱糟糟一团,如棉线缠绕在一起,彻底无法解开。
额角一阵胀痛,云婓毫无睡意,干脆起身走下床,抓过两颗藤球,推门走出卧室。
整层仅有他居住,房门全部紧闭,走廊愈显空旷。鞋底踏过地板,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藤球蹦跳向前,绿光频闪,唤醒缠绕在楼梯上的藤蔓。
蔓枝舒展,叶片张开,现出成串发光的藤花,照亮幽暗的古堡。
柔和的光覆盖楼梯,迤逦过错落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楼梯底层,触及冷寂的古堡大厅。
几片锯齿状的藤叶下,两只妖精正在酣睡。
他们每天忙着采蜜,追逐古堡内的每一株藤蔓。今天忙得太晚,来不及返回住处,索性睡在花里,拽过花瓣盖在身上,再加上几片叶子,轻松躲开众人的眼睛,连树人都未曾发现。
藤蔓胃口极佳,树人之外,唯独不会吞噬妖精。
换成别的种族,胆敢在藤蔓环伺中沉睡,不等醒来就会变成枯骨。运气糟糕点,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云婓脚步不停,穿过大厅去往酒窖,准备为自己倒上一杯,缓解烦躁的情绪。
英灵在暗夜中现身,发现云婓前进的方向,无法做出表情,唯独眼眶中的幽火频繁跳跃。如果情况允许,他们也很想喝一杯。可惜难以如愿。
有藤蔓帮忙,云婓顺利打开酒窖,穿过成排的架子,在窖房深处找到卢克的珍酿。
他提着一只小酒桶返回大厅,藤球挂在肩上,细长的蔓枝缠着一只高脚杯。杯身镶嵌宝石,看上去十分华丽。
走到长桌旁,云婓放下酒桶,发出一声钝响。
忽地一声,桌上的烛台浮现银光,蜡烛被魔力点燃,映照吊灯上的宝石,光芒耀眼,照亮昏暗的大厅。
云婓拉开椅子,椅腿和地面摩擦,声音有些刺耳。
他没有在意,利落启开木塞,清澈的酒液注入杯中,散发出一股奇特的甜味,类似某种果实,一时之间难以分辨。
“敬卢克!”
云婓端起酒杯,赞扬树人酿酒的手艺。
杯口刚刚触碰唇边,衣袂的摩擦声忽然传来。循声抬起头,精灵王的身影闯入眼帘。
高挑的精灵站在楼梯上,单手覆上扶手,袖口刺绣金线,交汇成雅致的纹理。
长发编成一束挂在右肩,几缕发丝垂落脸侧,耳上的宝石链缠绕铂金,在暗夜中光华流淌。
云婓单手撑着下巴,沉默看着对方,不想动,也不想开口。
精灵王走下楼梯,衣摆覆上台阶,每一步都像是精心测量过,如同他的外表,完美到异常不真实。
“介意吗?”精灵王走到近前,手指覆上椅背。
“无妨,请坐。”云婓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偶尔放纵无伤大雅。他今夜不想佩戴面具,哪怕伪装已成习惯,呼吸一般自然。
精灵王落座之后,微冷的气息萦绕在四周。白皙的手指落在桌上,手环上的契约再次出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您很烦躁。”声音依旧淡漠,听不出是关心还是简单陈述。
“的确。”云婓又将酒杯注满,“很多事要考虑,平静是一种奢侈。或许过几天就会不同,天晓得。”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终于开始放松。
“您为何不休息,也在烦心?”
“我在思考,应该如何表达情感。”精灵王十分坦诚。既然对方问起,自然不会隐瞒,“您似乎不喜欢礼物,这让我有些苦恼。”
云婓动作一顿。
“当我没说。”
“这件事很重要。”精灵王相当认真,褐色双眼凝视云婓,瞳孔中清晰映出他的影子,“遵循精灵的传统,如果您不接受礼物,我只能采取另一种方式。”
云婓闭口不言,他有预感,答案不是他乐见。挖坑埋自己,他绝不想再来一次。
精灵王却不这样想,他没有停止,清亮的声音继续在室内流淌:“上古时期,精灵从不曾真正和平,战争和掠夺是常态。当礼物无法打动对方,劫掠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