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时,佐伊和维琦前后返还,收起双翼落在黑鹿背上,一人手中还抓着染血的羽毛。
羽毛呈深褐色,观长度应是飞羽。羽杆颜色较浅,质地坚硬堪比金属。羽根末端连着一小块皮肉,犹在滴血。
佐伊攥紧羽毛,黑气绞碎羽杆,崩裂声清晰可闻。
“这是一种诅咒。”不需要云婓询问,赫达主动为他解惑,“羽毛的主人必然死亡,而且会异常痛苦。它若回归族群,注定带回灾厄,族群成员都将陷入噩运,无一例外。”
受到诅咒的秃鹫不回群则已,一旦返回,势必全族灭绝。作为释放诅咒的交换,魅魔会虚弱数日,短时间失去自保能力,无法离开红海岛。
佐伊摊开手指,羽毛的碎屑随风飘散,凌空爆开一团火球,象征诅咒完成。
云婓观察佐伊,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缺乏血色,看上去似大病一场。留意到他的视线,魅魔侧过头朝他眨了下眼,唇角微微勾起,别有一种魅力。
“佐伊,收敛一些。”赫达神情严肃,出声提醒。
佐伊摸摸鼻子,耸了耸肩膀,有些不以为然。她是魅魔,这是本能使然,又不会真的做什么,需要如此严厉?
“光精灵的契约,你莫非忘了?”赫达皱眉道。
精灵可不是宽宏大量的代名词。他们崇尚自然力量,最喜欢以暴制暴,性情中充斥了蛮横霸道,向来睚眦必报。
精灵王更是个中翘楚。
哪怕不是有意,一样会造成误会。后果委实难料。
“佐伊,你的确该注意一下。”维琦赞同赫达的话。身为一名挚友,有必要提醒佐伊收敛行为,别大祸临头才感到后悔。
佐伊哑口无言。
想到光精灵的残暴,她立刻收回目光,笑容彻底消失,不复见半点风流的影子,严肃得完全不像一个魅魔。
两秒后再次破功,没法继续坚持。
赫达怒其不争,只能转向云婓,开口说道:“陛下,请无视她。”
云婓点点头,始终面无表情。斗篷遮挡下,一只手握住手腕,手指微微用力。
从方才开始,精灵图腾隐隐发热,热度蔓延至整条前臂。根据之前的经验,他推断图腾正在发生变化。不意外地话,很快会多出一两片叶子,或者是几片花瓣。
渡过茫茫大海,距离红海岛愈近。
巨鳄开始加速,蹚开冰冷的海水,撞出锥形波浪。
黑鹿被甩在身后,魅魔纷纷展开骨翼飞上天空,护卫在云婓四周。
登陆点在一片海滩。
滩涂上铺满碎石,既有玛瑙也有鹅卵石,五颜六色,晶莹剔透。还有大小不一的魔界宝石,和砗磲碎片散落在一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几棵珊瑚藏在浅海,扇形贝壳翕合游动,上浮至水面,张开的缝隙中隐现珠光。
巨鳄登上海岛,爬行的速度丝毫不减。四肢有力摆动,尾巴划过,石块沿着斜坡滚动,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穿过海岸,前方是一片密林。
林木繁茂,古树参天,树冠高耸入云。
林中有一条小路,曲径幽深,常年雾气弥漫,唯有魅魔能辨识方向。
路旁开满野花,花枝摇曳,花香飘散。
云婓跳下巨鳄的背,双脚落地,突然感到惊讶。脚下的土地异常松软,浑似踩入云层,又如踏进棉絮,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
“未经许可,陌生人闯入海岛,这里将会是一片沼泽。”
魅魔们走到云婓身边,手中提着以魔力凝聚的船灯。灯座雕刻精美花纹,灯罩透明晶莹,魔火在灯中跳跃,不见一缕烟气。
黑鹿甩掉身上的水渍,当场变化形态,数名苍白的少年少女站在云婓面前,微低下头,态度十分恭敬。
“陛下,请跟我来。”
魅魔们徒步走进密林,血族没有跟随,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消失。
灯光流出灯罩,一丝丝交汇,聚成赤红色的光带,徜徉在队伍前方,照亮脚下的道路。
云婓走在林中,体内的魔力不断涌动。这种感觉相当熟悉,他没有刻意控制,任凭能量如海浪冲刷,一波强过一波。
魔力持续流淌,红光缠绕在云婓四周。魅魔察觉异样,但没有停下脚步。
风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野花绚烂绽放,沿着小路两旁无尽延伸,铺开一片灿烂花海。
无数花瓣在风中飘散,升高后缓慢坠落,犹如降下一场花雨。
盛景殊为罕见,魅魔沉浸在花香中,不自觉放慢脚步,直至完全停住,再也无法向前迈步。
云婓若有所觉,越过驻足的魅魔独自前行。
道路越走越宽,前方出现一道幻影,指引他走出密林,来到位于海岛中心的古堡。
古堡大门已经敞开,云婓迈步走进去,厚重的门扉在身后合拢。
大厅内灯火辉煌,穹顶悬挂水晶灯,灯座托起拳头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徐徐铺展,覆盖墙壁地板。
高大的石柱并排而立,柱上雕刻花纹,镶嵌各色宝石,随便一枚都是价值连城。
大厅内异常空旷,行走间能清晰听到脚步声回响。
依靠直觉,云婓径直走向铺设红毯的楼梯。楼梯扶手的花纹略显眼熟,和雪松古堡颇为相似,只是更加华丽繁复,每根栏杆都会镶嵌珍珠。
墙围上的花纹缓慢移动,云婓定睛看去,不禁感到诧异。
“伴生藤?”
墨绿色的藤蔓滑落在地,蔓枝爬过台阶,延伸穿过走廊,前端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门,显然是在为云婓引路。
“多谢。”云婓有树人血脉,能大致判断藤蔓的年龄。这株伴生藤相当古老,给予他的感觉同乌木树人颇为相似。
根据藤蔓的气息,云婓确信它不属于魔界,至少不是诞生在这里。为何会出现在红海岛,他心中有所猜测,是否能得到证实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沿着藤蔓的指引,云婓穿过走廊。
墙壁上悬挂成排画像,画框内空空如也,显得十分古怪。从雕刻的花纹看,它们存在时间已久,为何会变成这样,唯有城堡的主人能给出答案。
走廊尽头是两扇紧闭的木门,门上雕刻金色花纹,像是一枚图腾,又不能十分肯定。
云婓站定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
他正要敲第四下,房门向内开启,门轴转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股暖风迎面扑来,云婓眨了下眼,抬头看向室内。
酒红色的地毯铺在脚下,一直延伸到墙边。
落地窗洞开,窗前站着一道人影,背对着他,浓密的卷发垂至腰间,发上缠绕宝石链。珊瑚和珍珠串成的流苏熠熠生辉,比星光更加耀眼。
女人缓缓转过身,向云婓展开笑容,声音蕴含魔力,直接印入他的脑海。
“欢迎来到红海岛,我的孩子。”
第173章
艾希莉亚走向云婓,华丽的裙摆拂过地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肤色雪白,唇若涂朱,双眸是深邃的暗红,一身同色长裙,整个人犹如一团火,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云婓垂下目光,托起她的手,嘴唇落在冰冷的戒面上,道:“很荣幸见到您。我该如何称呼您,尊敬的夫人?”
“你的魔力源于我,你继承了我的血脉。”艾希莉亚将云婓带入室内,房门自行合拢,“你该称呼我母亲。”
云婓心头微动,清晰感受到魔力牵引,遵从血脉指引,郑重道出两个字:“母亲。”
两人来到壁炉前,艾希莉亚拢了拢披肩,示意云婓在圆桌旁落座。
桌下传来一阵轻响,云婓好奇望去,两个巴掌大的小人从桌角走出,每向前迈出一步,身高就会增大一截,直至和桌面等高。
两人身着短袍长裤,圆头圆脑,头顶光秃秃,样子略显憨厚,看上去十分讨喜。
“侏儒?”云婓曾在雪松之城见过侏儒,他们能歌善舞,很擅长变戏法,在酒馆中谋取营生,还曾到古堡内表演。
“他们是傀儡侏儒,身躯已经死亡,通过仪式留存记忆和灵魂,成为一种独特的黑暗生命。”
艾希莉亚抬起手,两名侏儒立即躬身后退,一阵风般离开房间。不到两分钟,两人返回室内,送上清洗干净的水果和堆叠成塔形的坚果。
水果呈深紫色,类似于葡萄,味道很甜。
坚果有拇指大小,尖锥形,轻轻一捏外壳就变得粉碎,现出晶莹剔透的果子。口感仿佛新鲜的杏仁,但无一丝苦味。
装水果的盘子十分精美,外层绘制花纹,和楼梯上的雕刻如出一辙,仅是等比例缩小。
坚果装在篮子里,提篮用藤蔓编织,边缘垂挂粉白的小花,散发沁鼻的香味。
傀儡侏儒收起托盘,毕恭毕敬弯腰行礼。旋即在云婓眼前缩小,变成两个装饰雕像,镶嵌在圆桌底部。
艾希莉亚将盘子推向云婓,示意他尝一尝。
“雅辛很喜欢这种果子,味道很不错。”她认真看着云婓,似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神情有短暂恍惚,很快又恢复清明,“你很像他,但也有极大不同。”
云婓拿起一枚果子,手指擦过富有弹性的表皮,问道:“我继承了您和初代领主的血脉?”
“当然。”艾希莉亚颔首,比云婓预期中更加直白,并且坦然,“你有我们的力量和血脉,借助生命树的果实诞生。”
“我有一点不明白,关于我的年龄。”
“我了解。”无需云婓继续向下说,艾希莉亚就道出他的疑惑,“为何相隔漫长岁月,你才回到雪松领,是吗?”
“是,但不全是。”云婓看向艾希莉亚,想到的不仅是身体,还有他的灵魂。
“你的出生非比寻常,借助生命树的果实孕育,这是精灵特质。仪式结束后,我的魔力近乎枯竭,被迫陷入沉睡。为了保护你,我设下诅咒,你本该和我一同沉睡,直至我的力量完全恢复。”
提到这件事,艾希莉亚的声音变得紧绷,显然是在压抑怒火。
“我早该想到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可耻的阴谋者正虎视眈眈。为了雪松家族延续,赫达短暂唤醒我,获得我的同意,提前将你送去雪松领。”
云婓从树人口中了解到,当年的雪松领内忧外患,一度陷入绝境。
他的出现延续家族血脉,打破了许多人的算盘。二十多年的废柴生涯使对方放松警惕,不将他视作威胁。没人能够预料到,一夕间风云变幻,任由搓圆捏扁的雪松领主摇身一变,成为无法战胜的强大力量。
等他们回过神来,事态正朝最不愿见的方向发展。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滔天洪水掀起巨浪,他们注定被碾压席卷,无力进行抵抗。
“我知道你经历的一切。”艾希莉亚站起身,走到云婓面前,单手覆上他的脸颊,微微倾身,暗红的眸子愈发深邃,“我的孩子,你不需要有任何怀疑,你的存在是我用生命和灵魂换取,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云婓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全都知道?”他不确定艾希莉亚话中所指,某种猜测浮现脑海,令他心中忐忑,更有一种无形的焦灼。
艾希莉亚忽然笑了,冰凉的唇触碰云婓的额心,轻声道:“无需担忧,我的孩子。我们血脉相连,我知道你经历的磨难。那不是没有缘由,而是一种诅咒。万幸你足够坚强,突破幻境返回现实。”
“诅咒?”云婓望进艾希莉亚眼底,渴望真实的答案。
无数次的残酷经历,真实到无法认为是梦境。屡次陷入绝境的人生,醒来时,记忆中充斥淋漓的鲜血。
从悲伤痛苦到绝望麻木,就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无数次猜测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如今揭开答案,一切的一切竟然源于一种诅咒。
“梦魔的诅咒。”艾希莉亚退后半步,握住云婓的手。红光从她指尖溢出,暗色图腾沿着指甲攀爬,变形的魔文缠绕手指,蔓过手背,覆盖雪白的手腕,和镶嵌在袖摆的黑珍珠近乎同色。
“我经历过梦魔的诅咒,不完全相同。”云婓坦言道。
他曾被拉入梦魇,噩梦的触角缠绕四肢,如同巨兽的爪子牢牢禁锢他,将他拽向无底深渊。困境难以挣脱,无力感使人绝望,短暂回想仍心有余悸。
“不仅是梦魔,还有生命树的力量。”艾希莉亚轻声开口,道出让云婓惊诧的答案。
“生命树?”云婓设想过多种可能,例如魔界领主和大巫师,唯独没想过生命树。
艾希莉亚叹息一声,视线扫过精灵图腾,对生命树的怒火从不曾熄灭,甚至生出毁树的念头。
“这棵树极为古老,从上古时就已存在。它的力量无比神秘,没人能猜透它在想些什么,精灵王也不行。我同生命树存在契约,付出所有换取你的出生。誓言的力量不曾动摇,它不会违背承诺。但光明力量排斥黑暗,你所经历的一切极可能源于相悖的力量,在不伤害生命的前提下,一种对心智和灵魂的磨练。”艾希莉亚沉声道。
云婓闭上双眼,攥紧拳头,回忆经历的不同人生,久违的怒火涌上心头。
近百次辗转轮回,磨难从不曾真正停止。
从恐惧迷茫到冷漠嗜血,只差一步,他就会坠落无尽深渊。
“我曾经陷入绝境,不止一次。”云婓抬起头,握住艾希莉亚的手腕,声音微微颤抖,“我曾经沉迷杀戮,因血与火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