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精灵谷内,暖风和煦,鸟语花香。
葱茏绿意覆盖山谷,绵延开翠色长带,淹没魔火留下的焦痕。百花争奇斗艳,吸引来羽色鲜艳的蜂鸟和大群蜜蜂,在花丛间忙碌飞舞。
自从妖精被赶走,蜂鸟就成了精灵谷的常客。反倒是蜜蜂十分少见,大多在山谷边缘筑巢,极少深入精灵居住的腹地。
微风拂过花海,掀起阵阵花香。
几名精灵结伴走过,长袍下摆浸染香气,发尾在风中轻扬。
变故过去多日,生命树恢复枝叶繁茂,绿意盎然,呈现出蓬勃生机。然而少去的花朵无法遮掩,难免让精灵忧心。
“树冠上的花是不是又少了?”
两名木精灵走到树下,仰头望向树冠。阳光穿透树枝间的缝隙洒落到两人身上,为他们覆上一层光影。
“的确,比昨天少了接近一半。”
曾经花开满树,如今仅剩不到百朵。蓬勃的绿意遮掩不住凋零,衰弱已经显现。
微风绕过树下,明明带着暖意,木精灵却感到冷。
他们没有再出声,而是弯腰捡拾落花,搜寻所有花瓣,小心铺到篮子里,务求不落下一枚。
这个工作需要细心,相当耗费时间,他们却一点也不烦躁。
从清晨到正午,再到太阳西斜,更多精灵来到树下,清理出所有花瓣,送回到王宫中,倾倒入殿前的喷泉。
精灵们围在喷泉旁,手臂高举,花瓣如雨洒落。
水面泛起波澜,揉碎一片彩色。
碎裂的花瓣随波荡漾,片刻后沉入水下,又随水柱涌起,降下一场沁人心脾的花雨。
香气充斥殿内,持续萦绕,壁画彩绘陆续变得鲜活。
画上的人物重新有了生命,或是拨动竖琴,轻歌曼舞;或是引弓搭箭,驰骋战场。
位于大殿尽头的雕刻格外特殊,画上的精灵身披铠甲,手持长矛,正集结起来围杀凶猛的上古巨兽。
巨兽身负重伤,吼声跨越时空,清晰回荡在精灵耳畔。
相隔数万年,象征毁灭的兽群仿佛再度临世。
幻像持续足足一刻钟,乐声、吼声和兵器声交织,汇聚成诡异的旋律,尖锐刺耳达到顶峰,突然间犹如雪崩,迅速开始消散。
幻像无影无踪,壁画彩绘归于沉寂。怪音不再震动耳鼓,大殿内仅余穿行的风声。
精灵们表情肃穆,为预言之泉降下的征兆感到不安。
“将有大战发生。”
“或许。”
“预言可以改变,不会百分百成为现实。”
法洛尔此言一出,殿内陷入寂静。
精灵们集体沉默,不约而同在心中祈祷,只盼望最糟糕的情况不会发生。
宫殿另一端,精灵王的花园内,喷泉汩汩流淌,水面架起七彩虹桥。溪流绕过花丛,姹紫嫣红摇曳在风中,一派欣欣向荣。
暗影掠过天空,短暂掀起冷风,吹散些许暖意。
冰霜巨龙盘旋一周,找到站在露台上的精灵王,立即收起双翼下降。庞大的身躯落到地面,行进间踩碎大量花瓣。
落地后,冰霜巨龙垂下脖子,以吻部轻触精灵王的肩膀。
它已经收敛龙息,奈何力量过于强悍,冰雪气息浮在体表,无需接触就在露台覆上一层冰霜。
长短不一的冰棱快速成形,成排垂挂在露台边缘。
盛放的鲜花爬上银霜,羞涩的花球包裹在冰中,犹如奇特的宝石被花萼撑起。
“阿芙罗娜,你的力量?”精灵王覆上冰霜巨龙的侧颊,冷意包裹指尖,瞬息延伸至前臂,令他倍感诧异。
“觉醒。”冰霜巨龙开口,森寒的龙息萦绕在利齿间,随时能冰冻华丽的宫殿,“巨龙的力量在觉醒,源于光明,源于黑暗。大地将要发生巨变,从魔界开始,来自上古时留下的深渊。”
“魔界吗?”精灵王垂下眸子,回想突然降临的魔树之母,不由得发出叹息。
“陛下,您看上去十分沮丧。”冰霜巨龙察觉到精灵王的变化,联系日前发生的变故,有意安慰他,“不要灰心,追求伴侣不是一件容易事,遭遇挫折实属寻常,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我看上去很沮丧?”精灵王奇怪道。“完全是无精打采,这完全没有必要。”冰霜巨龙加重语气,认为精灵王不该如此。身为巨龙的契约者就应该百折不挠。
“事情很复杂,不如你认为的简单。”精灵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阿芙罗娜,不能用巨龙的规则来衡量我。”
“为什么不能?”冰霜巨龙大惑不解,直接从鼻孔喷气,“都是求偶,精灵的本事还比不上我们。”
不等精灵王出言反驳,冰霜巨龙继续道:“在巨龙的世界,追求配偶不仅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还要随时随地面对挑衅和战斗。越是强悍的对象越会难以追逐,一次求偶持续百年千年,甚至上万年,一点也不稀奇。”
“阿芙罗娜,这不一样。”精灵王尝试解释,却被对方打断。
“本质都是追求伴侣,没什么不同。不对,有一点,你们不能生蛋。”冰霜巨龙认真思考,看上去煞有其事,“真令人遗憾。”
精灵王:“……”
相伴数千年,首次发现冰霜巨龙竟然有隐藏性格。
他认真观察对方,总感到有些古怪。直至一丝醇香伴着酒气袭来,他才恍然大悟:“阿芙罗娜,你喝酒了?”
“不是酒,是糖。雪松领的新糖,据说是从魔界运回,味道相当不错。”冰霜巨龙比划出一只前爪,酒意渐渐上头,“可惜数量太少,两箱,才这么一点,几口就能吃完。”
破案了。
精灵王捏了捏额角,顿觉头疼。
冰霜巨龙强大无比,唯有一个弱点,酒量相当糟糕。
两千年前,因为一场醉酒,半座宫殿被冰包裹,建筑内部结满冰霜。
这次教训相当深刻。
从那以后,他一直避免阿芙罗娜触碰酒类。谁能想到糖果里会有酒。好在含量不高,否则旧日一幕将在宫殿重演。
阿芙罗娜力量增强,再次撒起酒疯,必将如台风过境。这一次的破坏力会更强,整座宫殿休想保住。
“阿芙罗娜,你有些醉了,最好睡一会。”不想发生意外,精灵王覆上冰霜巨龙的眼睑,意图让它安静下来。
柔和的力量抚过,冰霜巨龙打着哈欠,困意加重,渐渐无法保持清醒。受到美梦召唤,它后退两步伏在花园中,开始呼呼大睡。
精灵王双手覆上栏杆,白光扩张开来。
冰霜退去,冰棱融化。水珠成串滴落,汇入流淌的小溪,溅起一团团水花。
微风吹过,巨龙的呼噜声犹如闷雷。
精灵王转身离开,穿过寂静的走廊,推开书房的门。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透入,在地面留下剪影。精灵王走入光中,似同光融为一体。
房门关闭,发出一声轻响。
光影向后收缩,大面积退至窗口。
桌上的烛台自行点燃,照亮直抵屋顶的书架。
精灵王无心翻阅书籍,信步来到书桌前,推倒镶嵌宝石的印章,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或许阿芙罗娜说得没错。”
精灵王绕过长桌,拉开高背椅坐下,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指节抵住嘴唇。
契约的束缚消失,强迫的烙印不复存在,更容易看清内心。
放弃?
精灵王摇摇头。
扪心自问,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
一念通达,精灵王掀起唇角,忧郁消失无踪,笑容忽然明媚。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小巧的拆信刀。单手牵起一缕长发,刀刃轻轻一划,发丝落在手中,浮现点点光辉。
咚地一声,拆信刀落在桌上。
褐色的眸子染上银光,切断的发丝缠绕在指尖,光辉聚拢,凝成大小相同的宝石,一枚接一枚升起,悬浮在空气中。
光明的力量化为实质,凝聚为花萼和花枝。
宝石改变形状,嵌入花萼组成花瓣,中心处抽出花蕊。银辉咬合花瓣边缘,有生命般流淌,光华绽放,愈显流光溢彩。
宝石花被光包裹,落于精灵王掌心。
白皙的指尖擦过花瓣,光束缠绕花枝,继而分散,嵌入细碎的光斑。
精灵王再次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只木盒,将宝石花放入其中。扣上盖子,以能量封印,雕刻精灵文,唯有云婓本人才能打开。
“希望能讨人喜欢。”
魔界,深渊城。
大军入城后,依照惯例,领主府举办盛大宴会。大厅内灯火辉煌,灿若星河。食物和美酒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与宴众人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宴会开始前,泰伦命人撤去长桌,重新布置大厅。宴会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亲自过目,巨细靡遗,认真到超乎想象。
“桌椅摆放的位置,每个人面前的餐具,还有酒杯,一样不能出错。”
巴琴斯跟在父亲身旁,认真记下每一个字,牢牢印在脑子里,保证不会遗忘。
大部分事情安排妥当,泰伦找到艾希莉亚,询问是否准备歌舞。
“听说陛下喜好美人?”
不得不感叹流言的威力。
关于云婓风流倜傥四处留情一说,已经从西部王国传入魔界,甚嚣尘上,日渐离谱。
艾希莉亚没有反对,更兴致勃勃拉着泰伦讨论,要求舞者必须漂亮。堂堂深渊城,总该有这份实力。
“总之,您看着办。”艾希莉亚召来魅魔,要求泰伦以她们为参考。
“没有问题!”泰伦不弱声势,当面夸下海口。转过身锁紧眉头,召来心腹吩咐一番,后者连连点头,飞速下去安排。
巴琴斯目睹全过程,谨慎道:“父亲,真要雇佣魇魔?”
“他们虽然名声不太好,容貌却是一等一的漂亮,还会逗人开心,正好合适。”泰伦按住巴琴斯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子,你要懂得变通。”
“我明白了,父亲。”
于是乎,二十多名魇魔出现在宴会上。
迥异于梦魔族群,魇魔多是英俊的青年。他们体态修长,五官深邃,一身褐色皮肤,笑容充满感染力,很难让人联想到恶魔。
魇魔的打扮很是独特,袒露上身,脖颈挂满宝石,宝石镶嵌流苏,行动间闪烁金光。劲瘦的腰间缠绕绸带,色泽异常鲜亮。阔腿裤只及小腿,脚踝上缠绕铃铛,叮叮咚咚敲击出韵律,无需琴鼓就能起舞。
魇魔的出现将宴会气氛推向高潮。
他们的舞蹈别具风情,没有丝毫娇柔妩媚,偏偏充满诱惑力,吸引人的目光,在清脆的铃音中沉醉。
魇魔绕着大厅飞旋,三圈之后停在首位,侧伏在地,扬起下巴的角度近乎完美,散发出无尽的诱惑力。
偏在此时,云婓身上的精灵宝石突然发光,光幕形成镜面,精灵王的身影出现在光中。
精灵出现在魔族宴会,实在出人预料。哪怕仅是幻影,也是在挑动世界规则,令人难以置信。
乐声陡然一停,歌舞戛然而止。
一瞬间,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第212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乐师停止弹奏,互相交换眼神,对精灵王的出现充满好奇。
与宴宾客短暂沉默,大多数表现出震惊。控制不住交头接耳,一阵窃窃私语,主要关注云婓和精灵王的关系。
“莫非传言都是真的?”
“十有八九。”
“那可是精灵,光精灵!”
“无比强悍,出人意表,才得到魔王权杖承认。你看奥菲斯,连权杖的影子都碰不到……”
“提他干嘛,晦气!”
魔族交流情报时,矮人们对视一眼,重新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大概是习惯了精灵隔三差五出现在雪松领,经历过最初的诧异,他们很快放平心态,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
魇魔距离云婓最近,这一刻承受巨大压力。
他们生于黑暗,祭祀暗夜,本就不喜光明。眼前是一名光精灵,更让他们感到不适。尤其是对方的力量,压根不如传说中温暖,反如风刀霜剑,仅仅一个眼神就令他们遍体生寒,恍如置身冰天雪地。
为首的魇魔垂下视线,体表浮现红光,由一名高挑的青年幻化为少年。抬起头时,轮廓变得柔和,上挑的眼尾收拢,一双杏眼水朦朦,仰视时平添几分无辜。
“陛下,我们畏惧光明。”
魇魔仰望云婓,表现得楚楚可怜,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红光频繁闪烁,二十三名魇魔集体幻化。
英俊的青年变为少年,容貌褪去锋利,不具有任何攻击性,哪怕最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们也会心软,对他们心生怜爱。
偏偏云婓是例外。
他看穿魇魔的目的,放下酒杯,杯底和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杯中尚有美酒,鲜红的色泽,短暂泛起微澜,恍如稀薄的血。
黑色双眸凝视魇魔,眸底闪过红光,一瞬间的残忍暴戾令人心惊。即便是擅长蛊惑人心的恶魔也不免为之颤抖。
魇魔笼罩在恐惧下,声音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遑论是继续表演。
谁说新魔王天性风流,谁说他喜好四处留情,谁说他怜香惜玉?
通通是谎言!
魇魔擅长玩弄人心,自然会察言观色。他们知晓是警告,立即摆正态度,单膝跪地表现出臣服,再不敢轻易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