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抱紧手臂,紧闭双眸,潮红的脸上已经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湿漉漉的头发一捋一捋贴着额头,像是一只痛苦到极点又无处诉说的小兽,奄奄一息地哀叫着求助。
但今夜注定不会有人来救他。
祝星言身体太弱,度过的零星几次发情期都是在自己家里,beta保姆会把他扶到柔软的床上,盖好熏过香的羽绒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注射抑制剂。
妈妈则焦急地守在身旁,隔着被子拥住他安抚,不停用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确保他的症状完全缓解,病情也没有因此加重。
Alpha哥哥最后进来,以防让他难受会小心翼翼地收敛好自己的信息素,拉着他的手边哄边漫天承诺一大堆礼物,在他睡着后怜惜地轻吻他的额头,乞求老天爷不要太早就把小崽儿从他们手中夺走。
他原本是最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在妈妈和哥哥的疼爱中恣意长大,像是生长在树叶尖尖上的细小嫩芽,鲜活、青葱、茁壮,沐浴着温柔的阳光和晨露,再迸发出最耀眼的光彩。
可嫩芽受不住强风摧折。
祝星言未及成年就早早被吹下枝头,饱满的春芽变成了枯败的叶子,脆弱到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妈妈和哥哥也就更加小心地照顾他,千娇万宠都不为过,夜以继日地和死神争抢祝星言的生命。
没人知道他们天人交战了多久,才终于舍得把这株小芽交到季临川手上,本以为alpha是他最后的希望。
却没想到才不过一晚,祝星言就被折磨成这样。
“疼……唔……好疼……”
青涩的omega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有用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疼。
他只能夹紧双腿,毫无尊严地用力磨蹭,指尖在浴缸边沿掐得紫红,花洒的水声中满是他难堪的哼叫。
礼服像遮羞布一般贴在过敏刺痛的皮肤上,明明周身冷到彻骨,可身体里却依旧滚烫。
他疼到崩溃了,不可言说的地方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噬咬,又一波发情热如狂风侵袭过身体,祝星言哭叫着一头撞在浴缸上。
“哥……妈妈……救救我……”
殷红的血丝滑进水里,痛苦的omega终于陷入昏迷。
*
“叮铃铃——”
意识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唤醒,祝星言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水雾弥散的浴室,源源不断的冷水从他头顶冲刷而下。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能感觉到噬咬的痛感稍微消散,可整个人都变得滚烫异常,头重脚轻。
大抵是发烧了。
怕妈妈等太久会起疑,祝星言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想要去够柜子上的手机,可双腿一软他整个人直接朝外扑去,两条小腿狠狠撞在了浴缸沿上!
“唔——”
膝盖着地,疼得他失声痛叫,一瞬间从小腿和膝盖传来的猛烈痛感让他以为双腿都要断了。
他咬着下唇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拖着身体拿下手机,靠在柜子上接通了电话。
“星言!你怎么了?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又发病了?我和哥哥现在过去好不好?”秦婉急得像是要哭了,脑袋里幻想了无数个儿子发病晕倒的场景。
祝星言抬手用力按着膝盖,身上又冷又热又疼,他笑得很难看,嗓音也哑:“没事的妈,我刚才……在和季医生说话,没听到。”
秦婉稍微放下心,“你哥哥说你刚才电话挂得太急,我不太放心。”说完又打趣他:“还叫季医生呀,结婚了要叫得亲密一点啊。”
祝星言挤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嗯”,说知道了。
“哎,声音怎么这么哑?”秦婉问完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瞬间语塞,“你们刚才……哎呀瞧我问的,我、我这个电话是不是打的不是时候啊?”
刚刚八点,远不到睡觉的时间,秦婉以为他们多少要聊聊天再休息,所以才会不合时宜地打这两个电话。
祝星言知道妈妈误以为他在和季临川亲昵,像所有新婚爱侣那样,一时间只觉得讽刺至极,心头苦涩。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季医……临川,刚才在帮我做信息素疏导。”
旁边祝时序听到,立刻上心了:“怎么样小崽儿,他的信息素对你有帮助吗?是不是比用药舒服一点?”
祝星言光是听到哥哥的声音就要崩溃了,藏在心口的委屈在亲人面前成百上千倍地放大。
他眨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地面,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腺体,看着自己满身的狼狈和双腿的淤青,只想不管不顾地告诉他们实情。
告诉他们季家并不欢迎自己,告诉他们自己发情了,告诉他们抑制剂失去了效用,告诉他们自己昏在了浴缸里,醒过来还磕了腿,现在在发高烧。
他很累很累,身上也很疼很疼。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很舒服,季医生把我安抚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他的信息素对我帮助很大,或许我真能撑过二十一岁也说不定……”
“瞎说什么丧气话!”秦婉和祝时序都厉声训他,“小崽儿,你不用像想这些,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们,知道吗?”
祝星言点头,想起来对面看不见又嗯了一声,小声道:“妈,我明天回去吃午饭好吗?”
秦婉笑话他:“怎么,季家是不管你饭吗?”
祝星言的眼泪一串串滑下来,他捂着嘴拼命忍住哭腔:“没……没有,季医生明天有手术,不能一起吃,我就想回去陪你们,我想回家了……行吗?”
秦婉一边笑他长不大一边张罗着明天的菜单,还哼了两句歌,问他:“那宝宝我明天给你们烧罗汉笋好不好呀?再煲盏鸽子汤。”
她总是这样哄着儿子讲话,嗓音像娓娓的晚风,让祝星言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两三岁没有烦恼的小宝宝,即便随时都有可能病发死掉都没什么大不了。
祝星言根本就不忍心向她坦白,道了晚安就匆匆挂断电话,与此同时不知道第几波发情热正悄悄造访。
他这次没有一开始的慌乱了,扶着柜子走到花洒下,贴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小犬,双眼无神盯着地板,等待着无边疼痛再次袭来。
得不到伴侣安抚的发情期能把人活活逼疯,一波又一波结合热消解不掉只会愈演愈烈。
每年都有受不了发情期折磨而自残甚至自杀的omega,死状大多凄惨又难堪。
祝星言把两条胳膊掐得全是渗血的指印才堪堪熬过去,捡回了一条小命。
体力已经透支干净,再也无法维持人形,湿成一团的礼服中裹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大熊猫。
腺体受损后他本体的发育也同步停止,祝星言已经二十岁了,可本体却还是一只大熊猫幼崽,胖墩墩奶乎乎的,站起来没有人小腿高。
其实他的本体长得非常标志,从小就是最可爱的大熊猫幼崽,谁见了都忍不住揉一把。
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身体,黑亮雪白的双色毛尤其得蓬松和炸,像用毛毡戳出来的玩具。
脸上两条黑眼圈歪成个八字,中间的黑豆眼又圆又亮,小鼻子是粉色的爱心形状,鼻子下面还长了个毛茸茸的微笑唇,不管什么时候看他,都像在笑眯眯地和你问好。
即使被病痛折磨了这么多年,祝星言也在努力做一只快乐小熊,他从来没有埋怨过命运不公,更不后悔在那场事故中做出的选择。
他只是像个小太阳一样用力地发挥着自己仅存的光和热,给妈妈和哥哥制造数不清的美好回忆,然后做好准备,在那一天真正到来时,了无遗憾地离去。
这样一个努力生活的男孩儿,本应该无忧无虑地过完生命的最后一年,然而他现在却孤零零地趴在水下,虚弱地半阖着眼睛,被发情期和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动弹不能。
小熊猫浑身的毛毛都被打湿了,额头的伤口就这样泡在水里,他用两只爪子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想把自己扶起来,然而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栽倒了下去。
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了,叫不出来,哭不出来,疼得整只熊都是麻的。
又努力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扶着墙起身,拖着沁水的毛毛腿一步步走出浴室,走两步就摔一个跟头。
浴室的毛巾挂得太高,小熊猫够不到,只能就这样浑身湿漉漉地淌着水。
他实在太累了,全身上下仿佛只剩了一口气,急需要找个温暖干燥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一楼没有休息的房间,祝星言站在楼梯口,仰头往上望去,这二十几级台阶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高。
小熊猫低着头,用力甩了甩身体,尽量多甩出去一些水减少负重,然后开始四爪并用地爬楼梯。
他的意识愈发模糊,眼睛也看不清东西,爬两级台阶就要停下来喘一口气,好不容易爬到了二楼,祝星言直奔离主卧最远的房间走去。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小熊猫的本体实在太矮,够不到门把手。
老天爷在十五岁那年就抽走了他全部的好运,只留给他短暂的五年生命,可即便如此也充满坎坷与荆棘。
小熊摇摇晃晃地拖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前,爬到椅子上才够到把手,可遗憾的是,这间并不是客房,而是杂物间。
他习惯了厄运,只眨了眨眼就重新关上门,拖着椅子来到下一个房间。
脚步越来越沉,天地都在旋转。
椅子拖不动了他就用脑袋顶着往前走,眼睛看不清了就用爪子一点点试探,可尽管他已经耗尽所有力气了老天爷依旧不让他如愿。
小熊猫打开了二楼除主卧外的所有房间,一间一间找过去,发现没有一间是客房,别说一张简单的小床了,连能容身的沙发都没有。
直到打开最后一间房祝星言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季临川根本就没给他准备房间。
客厅的时钟指向九点,楼道里的风穿堂而过。
小熊猫在房门紧闭的主卧前团成一颗球,和熟睡的季临川只隔着扇门板。他把头埋进爪子里,身上的毛毛不停滴水,爪子和额头的伤口已经被水泡烂,冷得他整只熊都在发抖。
祝星言很累,很困,也很疼,可压根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幻想了两年的温馨小家,亲手种满玫瑰花的庄园,到头来却连让他安安稳稳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大的庄园,连一只湿漉漉的小熊都容不下。
他再也撑不住了,绝望地闭上了眼。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前,祝星言望着季临川的房门想: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为什么还要答应结婚呢?
我还以为有了你,一切都会变好了……
第4章 流萤
季临川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酒精摄入过量搅得他头疼,还做了个杂乱无章的梦。
梦中一会儿是幼时躲在雪地里偷偷抹眼泪的小熊,一会儿是刚才祝星言被他逼着签协议时湿红的眼,一会儿是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拨通又被无情挂断的电话,一会儿是祝家逼迫他结婚时的丑恶嘴脸……
季临川在满身大汗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向时钟,不过才晚上十点。
睡意散了个干净,他起身下床,想去客厅倒杯水,结果门一打开,就看到浑身湿透的小熊猫面朝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季临川脑袋里“嗡”的一下,“崽崽!”
不及反应他立刻就冲了过去,俯身将小熊猫抱进怀里,触手一片滚烫。
“发烧了?”
楼道里的omega信息素已经散了大半,季临川并不知道祝星言刚刚经历过什么。
他慌乱地摸着小熊猫的额头,又按揉到四爪,发现他全身上下都烫得吓人,一身蓬松的毛毛也全部被水浸湿,整只熊猫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再由早春的夜风一吹,凉的像根冰棍。
季临川一阵后怕,心跳如擂鼓般聒乱。
他不知道祝星言已经在这儿躺了多久,更不敢想如果自己今晚没有起夜,而是等到第二天才出门,那祝星言会烧成什么样。
他身体看起来这么差,发着烧浑身湿透在冷风里吹一宿,还有没有命活……
懊悔得心口阵阵闷堵,季临川抱起小熊猫快步走回卧室。
转眼时却看到二楼所有房间都打开了门,但里面不是堆着杂物就是放着钢琴和健身器材,楼道里有一长串半干的小熊脚印。
怎么没有客房?
新房是他家里布置的,由后妈一手操持,季临川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陈设,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熊,抱得更紧了些。
房间里一片昏暗,夜风从半开的窗口裹挟着凉气侵袭而入,并不比楼道暖和多少。
他开灯关窗,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再拿出干净的大浴巾把祝星言裹住,一点一点擦干毛毛。
小熊猫似乎恢复了几分意识,突然挥动爪子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几声恐惧的惊叫:“嗯呜……嗯呜……”
季临川立刻俯身从背后拖住他的后颈,同时熟练地握住两只小毛爪子盖在他的黑眼圈上,柔声轻哄:“好了,好了崽崽,不怕了,是我,乖,不怕。”
祝星言在这套熟悉又陌生的安抚中慢慢乖了下来,无助的惊叫也变成了委屈的轻哼,“嗯呜嗯呜”的细嫩嗓音特别特别小声,如同被抛弃了的幼崽在向人求助。
季临川手上动作一顿,刺痛的酸涩感像是小熊猫头顶的软毛一般撩过手心,又不讲道理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