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微一挑眉:“这就叫占你便宜了?”
“怎么不算?”林煜调整了一下姿势,“我俩到底谁大谁小,都还说不准呢。”
“那肯定是我大。”贺沉低低笑了一声,语气颇有点耐人寻味,“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林煜还想反驳,这时司机师傅通知乘客们系好安全带,大巴车要出发了。
他微微蹙了蹙眉,闭上眼眸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晕车?”
“嗯。”林煜应了一声,“有一点。”
贺沉探身过去,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那你先睡一会儿。”
长途旅行,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开着,林煜睡得并不安稳,脑袋一点一点地直往玻璃窗上磕。
一只大手及时捧住他的头侧,将他拢在手心里,轻飘飘地卸除了撞击的力道。
又过了很久,大巴车停下,林煜拧着眉心:“到了吗?”
“还没到。”贺沉起身,“你坐好,我下去买点吃的。”
林佑谦也想下车,但又不想跟贺沉一起,一时间犹豫不决。
“那你给林佑谦也带一份,辛苦了。”林煜指了指他身后的背包,“他带着那东西,最好别乱跑。”
林佑谦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对方只是瞥了他一眼,他背后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好。”贺沉收回视线,很好脾气地应声。
他回来得很快,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塑料袋,远远看起来却跟走秀似的。
贺沉买了三份盒饭,林煜打开自己的那份,意外发现菜品还挺丰盛。
此时他如果回过头,就能看见林佑谦饭盒里的青菜配青菜,绿上加绿。
“多吃一点。”贺沉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东西,“太瘦了。”
抱起来硌得慌。
吃完饭后,贺沉又从袋子里拿出晕车药,让他就着矿泉水服下。
半小时后,大巴车继续往目的地开去。
下午两人换了位置,贺沉坐在窗边,胳膊肘撑着窗台,半侧过身子,大手掌住身旁的小脑袋,让人靠在自己怀里睡。
指尖似有若无地拨弄着左耳耳垂,像是在抚摸那颗红痣。
后座的林佑谦看着这无比亲昵的一幕,眉头紧锁,自始至终保持着安静。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县城。
林煜意识有些混沌,睁开双眼仰起脸,正好撞进一双极深的眼眸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黑的瞳孔,如同漫无边际的宇宙中的黑洞,会将周遭所有的光吸进去,转化成永夜。
而那凝视自己的眼神,像是这样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了时间。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林煜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推开他。
贺沉身体往后撞到窗台,笑吟吟道:“又用完就丢?”
“什么叫用完……”小扇子似的长睫颤了颤,林煜小声道谢,“谢谢。”
“不用谢。”贺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发,“如果非要谢的话,要有点实际行动。”
林煜有些茫然:“比如?”
贺沉:“叫声哥哥听听?”
林煜:“……”
尽管有晕车药,但下车后他还是感觉有点难受。
“喝口水。”贺沉拧开矿泉水递给他,“忍一忍,待会儿先找个宾馆休息一下。”
林煜咽下口中的水:“别耽误了,先去找阿婆。”
不过陈森森家并不住城里,而是住在下面的小镇子上。
这个点,镇子上的班车已经停了,他们只能在路边随便拦一辆出租车。
三人上车后,出租车很快启动了。
天色昏暗,司机没开灯,缓缓行驶在路上。
林煜鼻尖隐隐嗅到一股血腥气,觉得有些不对劲:“师傅,你没问我们去哪里。”
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从喉咙里挤出僵硬的声音,仿佛某种年久失修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陈家坝,去陈家坝……”
林煜瞬间脸色一变:“停车!”
他最近撞鬼撞得太多了,加上今天精神太疲倦,竟一时不察中了鬼的障眼法,上了辆鬼车!
下一秒,司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稀烂的鬼脸:“停不了,上了车就停不了……”
“林佑谦!愣着干什么!”林煜一把抓住右边的胳膊,“驱鬼符!”
林佑谦这从惊吓中回神,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黄符朝司机打去,几乎是凭借本能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咒语。
鬼司机哀嚎一声,黑色双手指甲暴涨朝林煜抓去,结果还没靠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转而向一旁的林佑谦抓去。
林佑谦连忙闪避,试图再从包里掏出什么法器,却迟迟没能掏出来。
林煜快被他气死了,正准备自己动手去抽剑,另一侧的人突然动了。
贺沉屈起膝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脚踹向驾驶座椅背。
鬼司机猝不及防被踹得卡在方向盘与椅子里,叫声愈发凄厉。
贺沉面色不变,又重重踹了几下,直把那鬼要断不断的头都踹掉了,咕噜噜滚到车窗外去。
鬼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林煜眨眨眼睫,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贺沉率先打开车门,落地后又俯身向他伸出手:“下来吧。”
林煜条件反射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下车后才堪堪回神,忍不住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
“怎么了?”贺沉神色如常,仿佛刚才踹鬼的不是他自己。
“没什么。”林煜收回眼神,真心实意地夸奖道,“你挺……厉害的。”
就……怎么说呢?
他在天师世家长这么大,见过无数种驱邪镇鬼的术法,唯独没见过这种方式。
简单粗暴,但有用。
这时林佑谦终于抽出了桃木剑,结结巴巴道:“林、林煜,你没没没、没事吧?”
林煜侧眸:“你平常跟他们一起出任务时,也像今天这样吗?”
他只是单纯地发出疑问,语气中并无太多情绪,但林佑谦还是羞愧到面红耳赤,“我、我……”
“咚、咚、咚……”那颗滚落的头颅在地上跳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陈家坝,去陈家坝……”
林佑谦握紧手中的桃木剑:“我、我去解决它。”
“等等”林煜微微蹙了蹙眉,“先问清楚,他要去陈家坝做什么?”
今晚他们遇见的鬼司机,也被称为“活死人”,多半是由于死后无人收尸,灵体又因执念或怨气迟迟不散,最后重回尸体内,成为一种有实体的鬼。
那鬼司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一双凸起的眼球直勾勾盯着林煜,一字一顿道:“陈、家、坝,陈、莲、芳……”
“陈莲芳。”林煜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死讯带给她。”
那颗头颅弹动的速度猛然加快,眼眶里有两行血泪流下来。
鬼流不出眼泪,只能流出血。
他还有未说完的话。
林煜迟疑片刻,最终摘下灵玉,缓缓抬起指尖。
几乎同一时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指尖。
林煜回过头,和那只手的主人对视。
“没事的。”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有分寸。”
贺沉眸底的颜色比浓重的夜更沉,两人僵持几秒后,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一缕黑气钻进玉白指尖,林煜瞳孔颜色转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数秒后,他阖上眼眸,苍白的面容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与此同时,贺沉自身后牢牢接住了他。
林佑谦的锁魂镜中,又多了一只亡灵。
*
如此一番耽搁,就算连夜赶到陈森森家里,也不方便打扰老人家。
贺沉干脆利落地在附近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旅馆,暂且休息一晚。
林煜早已陷入昏睡中,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被贺沉打横抱进旅馆的。
身材高大的青年一袭黑衣,面容俊美且冷峻,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走进来,前台老板娘的瞌睡霎那间飞得无影无踪。
开好房间后,贺沉动作极轻地将怀中人放到床上。
雪白的床单映衬下,眼前沉睡之人仿佛成了玉琢冰雕,太阳一出来就会融化似的。
贺沉盯了他良久,低低叹息道:“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软心肠……”
俯身在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小心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则往门口走去。
关上房门,贺沉站在走廊上,左手抬到半空中,张开的五指骤然收拢。
黑暗中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随着他的手指再度收紧,传来类似老鼠被踩在脚底碾压的“咯吱咯吱”声。
那些聚集在走廊上蠢蠢欲动的恶鬼,就这样被他硬生生捏碎了灵体。
“滚。”漆黑眸底泛起猩红,低哑的嗓音如同来自幽冥深处,“今晚谁敢接近他,我就捏碎谁。”
作者有话要说: 邪祟:今天是心疼老婆的一天……
第11章
林煜这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其实夜里他曾醒过一次,意识昏沉间掀开眼皮子,隐约可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窗边。
房间里没有光,那道身影纹丝不动,但他心底就是知道那人是谁,随即安心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时,天光大亮。
他躺在床上,目光下意识找寻熟悉的身影。
贺沉正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单手撑住额侧,双眸安静闭阖。
没见过这样的人,坐在椅子上睡觉,也能维持这样优雅的姿势。
林煜心下一动,双脚踩进床边的拖鞋,无声无息地靠近他。
他的眼睫很长,几乎没有上翘的弧度,齐刷刷地笔直往下,在眼睑落下一小片阴影。
下一秒,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张开了,瞳孔中清晰倒映出一张苍白漂亮的脸。
贺沉唇角微扬:“看什么呢?”
林煜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太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没看什么……”
“那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贺沉语气含笑,慢条斯理地追问道。
林煜往床边走:“我只是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不睡床?”
贺沉撑着下颌,似笑非笑:“你不邀请,我怎么好意思上床?”
“我又没叫你跟我睡一张床。”林煜白了他一眼,“这家旅馆总不至于只剩一间房吧?”
“我这不是……”贺沉站起身,“怕你夜里又做恶梦么?”
林煜一时怔住,好几秒后才回过神,语气郑重地道谢:“贺沉,谢谢你陪我。”
“不用谢。”贺沉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洗漱一下,我去买早餐。”
半小时后,林煜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苍白如纸的面色终于泛起一丝红晕。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林煜坐到沙发上:“进。”
“林、煜。”林佑谦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你感、感觉怎么样了?”
“还行。”林煜抬眼看向他,“贺沉去买早餐了,等会儿一起吃。”
第一次吸收黑气时他年纪太小,昏睡了几天几夜,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恢复元气。
但也许是因为他长大了,身体也没小时候那么脆,这两次睡了一觉起来,除了感觉有点疲倦外,并没有太多不适。
“那、那就好。”林佑谦松了一口气,慢慢推开门走进来,“林煜,你、你和那个贺、贺沉,关系很好吗?”
“算是吧。”林煜想了想,“他是我室友,对我也很好。”
“可、可你们才才才认识一个月……”林佑谦一急,说话更不利索了,“你都不、不知道他到底是是是、是什么样的人!”
擦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林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激动,正想告诉他贺沉对自己来说有点特殊,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贺沉站在门口,笑着开口:“你好,早餐服务。”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究竟听到了多少。
林佑谦身体一僵,似乎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强烈压迫。
*
吃过早餐后,三人动身前往鬼司机口中的陈家坝。
陈家坝,顾名思义住着全是陈姓的村庄,也是陈森森的老家。
不用问路,林煜凭借从他记忆中看到的场景,找到了那间破落的小瓦房。
瓦房门前站着一道矮小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林煜心中一酸,顿下了脚步。
“大娘,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哎!”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脚步匆匆地走过去,扶住阿婆的胳膊,大声喊道,“不是跟您说了,小森学校事情多,国庆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啊……”阿婆依然固执地不肯挪动脚步,“我昨晚梦见小森,他说想回家了……”
林佑谦身后的背包陡然震动起来,锁魂镜中似乎发出了一声哀鸣。
林煜迈开脚步走向那位老人,开口唤道:“阿婆。”
“啊?”阿婆那双浑浊而慈蔼的眼睛望向他,“你是哪家的娃娃?”
“我是陈森森的同学,我叫林煜。”林煜提高了嗓音,自我介绍道。
“你是小森的同学?”阿婆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朝他身后张望,“小森呢?小森没回来吗?”
一旁的陈三嫂一惊,连忙朝他摆手。
“陈森森有事,暂时回不来。”林煜笑了笑,“但他让我们顺路来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