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骤然无光,往日平静的地底忽然传来巨兽嘶吼般的巨大响声,铺天盖地的巨力掀翻城中建筑,奢华美丽的烛龙王宫分立南北大道两侧,在摧天毁地般的灾厄中摇摇欲坠。
许多弱小的魔族根本来不及反应,上一秒刚露出懵然无知的惊愕神情,下一刻便被铺天盖地的黑暗蒙住了双眼,和九幽城的断壁残垣一起永埋城地,化为齑粉。
君震鳞携着君宸玄,表情肃杀沉冷,一步一步跨过整个九幽王宫,登上千余级魔灵石长阶,无言地站在四海靖平殿前。
城中一片漆黑,时不时有璀璨的金光升腾而起,在半空中由明转暗,如同被暗夜吞噬的星辰最终消散在二人眼前——那是城中数以万计陨落的魔族生灵。
魔族不生不灭,力量散尽后会化为烟尘四散,每一点烟尘都承载了原主的一片灵魂、一缕记忆,千万年后若有机缘则可再聚成魔。但是又有谁能熬得过千万年的时光,又有谁有那个耐心,一点一点拼凑起过往的记忆直到重返人间呢?
君震鳞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金色的烟尘,瞳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漆黑。月影西坠,正在在崩塌的九幽城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冷寂。
“父王莫要忧心,会有办法阻止地脉进一步衰竭下去……”君宸玄站在他身侧,口中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不会有其他办法了。”君震鳞摇头,乍起的长风吹起他半束的长发,魔域七十二城中最为强悍的霸主容颜分明维持再壮年时期的顶峰状态,宸玄却在他成熟英俊的面容上看见了疲惫和苍老。
片刻后,君震鳞平静地闭上眼:“宸玄,我要把这座城交给你了。”
“父王,这是何意啊?”
“要让地脉稳定下来,说简单也简单,除了掠夺他处的力量外,上古仙魔时代一路传承至今的烛龙血脉之力也能够做到。”
宛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君宸玄愕然回头,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父子二人缄默无声对视良久,君宸玄才恍然回神,竭力劝阻道:“父王,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再等等……再等一等或许事情会有所转机。”
“你我心知肚明,如此情形绝无转圜余地了,外拖下去,只怕以本王一人力量都不足以挽回了。宸玄,本王不记得曾教过你行事拖泥带水、瞻前顾后,你懂我的意思吗?”
宸玄上前一步,目光哀戚,还想劝阻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比谁都要清楚明白,父王一向说一不二,他一旦做了决定,便再无更改可能。他心系九幽,可以为了九幽城手染鲜血、牺牲他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九幽城的存亡牺牲自己的性命。
“看好了。”君震鳞一弹指,赤金色的灵力自指间逸散而出,刹那间化作一片火红色的气海席卷整个九幽城。
“用血脉之力催动这个法术会燃烧施术者的修为,本王撑不了许久,宸玄,你只要这一次机会,必定要看清楚,若地脉再次衰竭,唯有你能施展此法挽救九幽魔域。”君震鳞眉峰一颤,源源不断的灵力被血脉之力逼出体外,在虚空中燃烧,化作红色的气海汹涌而去。
“本王此去,再无相见之日,宸玄九幽城就交给你了,代本王护好它……”
君震鳞的声音洪亮,身体却随着灵力的燃烧飞快变得模糊,眨眼间几乎已成一道浅浅虚影。
君宸玄双膝跪地,膝行着上前伸出手去,指尖却无力地穿过君震鳞的虚影落在虚空之中。
“父王……我……”他无力地垂下眼睫,双手交叠在面前的空地上,向着君震鳞重重扣了下去。
“儿臣遵父王令。”
君震鳞的虚影闻声侧目,深深看了他一眼,纯黑的瞳孔中隐隐含着欣慰的笑意,他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忽闻远方传来女子尖厉得近乎恐怖的叫声。
“王上!”霜靖河披散着墨色长发,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洇开。不知是谁告诉了她君震鳞的打算,疯癫已久的霜靖河神智难得清明,一路从烟波浩渺向四海靖平急奔,终究在君震鳞完全化为浮尘前赶到,凄厉地哭倒在地。
九幽王曾在寝宫前布下坚不可摧的结界,霜靖河哭喊着准备拾级而上时却被酷烈的结界死死挡在长阶之下。
“王上,不要……不要丢下不霜儿!”霜靖河无力地瘫软在结界外,乌黑的长发和湛蓝的裙摆同时委顿在地,仿佛被魔气侵染了的海面,不再澄澈美丽。
“霜儿……”君震鳞的目光看了下来,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平静道:“我还以为你已经随他离开了王宫。”
“王上在哪里,霜儿就在哪里!”霜靖河朝前爬了两步,水葱似的十指紧握成拳,发疯似地往面前看不见的屏障上猛砸。
“让我和你一起去吧王上……我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求王上不要丢下我……”
“可是本王如今最厌恶的人就是你。”君震鳞抬起眸再也不看她,洪亮的声音被灵力加持传遍九幽大地:
“本王在位千万载,征战九幽四方,毁誉满身,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唯有一憾恨不吐不快。本王最悔恨之事莫过于与你霜靖河纠缠半生,累得九幽城遭此大劫。”
“霜靖河,本王此去再无归期,你我来世不必相见、也再不可能相见了……”
赤金华光化作千万道微尘散于天际,君震鳞的虚影须臾散去,天地间再不见魔域王者凛然强大的身影。
倾倒众生的女子嚎哭着颓然倒地,泪水凝成粒粒鲛珠坠落。
澜澈一拂袖,手中水镜光华熄灭,女子纤细凄然的身影顿时消失。他眨了眨眼,眼睫在眼稍处合拢又打开,宛如蝴蝶轻颤着的翅膀,深邃秀美的眼睛中闪动着餍足的眸光。
“万年心血毁于一旦,所爱之人永不可得。”澜澈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叹道:“痛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完不做人的老一辈,接下来终于可以让澈儿为爱(不是)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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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前太忙了,更新得比较晚,对不起大家(跪地
第39章 叫声哥哥给我听(倒v结束)
“你是上我这来发呆的?嗯?”聆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仿佛一股无形的不可抗拒之力把澜澈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回。
澜澈低着头不说话,聆渊便笑了笑,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轻声问:“你生气了吗?”
澜澈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的母妃给我添了个妹妹。”话一出口,他又忍不住后悔。
不该用这种态度和君聆渊说话,这样不够顺从柔软,他不会喜欢的, 不讨君聆渊欢心自己该如何找机会逃出去?
澜澈想着便噤了身,偏过头掩饰自己脸上的情绪。聆渊倒似毫不在意, 乌沉沉的眼睛探究似的看着他, 说:“我说的不是这个。血契被吞噬, 很疼吧。”
澜澈明显皱了一下眉, 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委屈又强忍着不愿多说的模样, 乖顺又可怜。
这幅模样聆渊熟悉极了。澜澈身为鲛族,许多年前虽有太子护持, 但在以高等大魔为尊的九幽城中,难免有不长眼的人给他气受, 澜澈受了委屈却碍于身份不能与对方计较的时候便会在君宸玄面前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君宸玄自然有的是办法体面地惩戒那些人为澜澈出气。
记忆中澜澈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在君宸玄面前露出这种神情还是二人刚刚相识,在九幽城是非学宫的时候。九幽城二皇子见澜澈生得昳丽无双,早有窃慕之意, 某日终于避开剑藏锋, 在学宫中拦下澜澈, 百般调笑, 惹得澜澈厌烦至极却不好发作。
二皇子见他默而不语,还以为他温柔腼腆,羞怯可欺,越发得意了,平日当着君宸玄的面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当即上前一步捏着澜澈的脸颊,狭笑着问道:“都说鲛族泣泪成珠,我还不曾见过,你哭一个给我看看吧。”
澜澈还没来得及说话,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君聆渊先他一步跨了出去,毫不客气地挥开对方的手,五指紧握成拳,眼看着就要砸上二皇子那张傲慢的脸。
可他那时年纪尚小,力量又没有觉醒,完全不是二皇子的对手,对方甚至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轻蔑地一弹指,聆渊单薄的身体就像一张纸片被轻易弹开了。
“不自量力。”二皇子嗤笑一声,出言讥讽:“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学宫之中,澜澈唯与聆渊一人亲厚,行动缱绻惹人艳羡,二皇子垂涎日久,心中又妒又恨,早想狠狠教训一下聆渊这个不得父王欢心的幼弟,只是苦于没有借口,如今对方以下犯上,他当然不会手软,一击不足以泄愤,刚想上前一步踩上对方翻落在地的身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澜澈宛若劫后余生般欣喜的声音:
“藏锋,你可算来了!”
二皇子闻言一惊,动作一顿,悚然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片刻前还被他困在股掌之中的澜澈身形化光,倏然从他身边闪过,利落干脆地拉起聆渊,在他眼皮下脱身而去。
二皇子母家显赫,他自己又颇得王上欢心,平日里二人对他总是避之不及。聆渊本以为这事就只能自认倒霉不了了之,可二人顺着墙根一路逃窜到了君宸玄的寝殿时,聆渊一抬首就看到澜澈泛红的眼眶和长睫上细碎的泪光。
“你……”聆渊大惊。
他还是哭了吗?
“嘘!”澜澈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然后红着眼眶冲他狡黠一笑,说:“他可太讨人厌了,欺负我便罢了,竟还出手打你!委实可恶!”说完,很快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走进殿内,若无其事地与宸玄说话,只字不提今日遭遇。
当时澜澈的脸上也是这样隐忍委屈的模样。
君宸玄观察力何等敏锐,当即觉察不对,待二人陪他用完膳到后殿休息时便吩咐剑藏锋暗地里了解情况。后来的事情聆渊便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二皇子不久后被人寻了个大错,在九幽王面前颜面尽失,恩宠不复往昔。
君聆渊当了近百年的应龙城主,年少时与澜澈相处相交的时光仅有短短百年,在澜澈昏睡不醒的那些年,他有相当漫长而孤寂的时光能将从前二人一起经历的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瞬间都翻来覆去想明白、嚼烂了深深印在灵魂深处,每每想起过往之事,便觉得既怀念又难过,怀念曾经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又为二人再也回不到过去而难过。
如今时隔百年,再度看见澜澈在自己面前露出熟悉的表情,聆渊忽然有一种恍若做梦般的异样感觉。欣喜曾经熟悉的澜澈仿佛直到此刻才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过往一模一样,而对方那副当年几乎只在君宸玄面前反复显露出来的神情,如今竟也在自己面前出现,这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聆渊越想越觉得胸腔里炽热难当,一个想法隐隐冒出头来:
他所做的一切或许并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简单粗暴地强取豪夺。澜澈其实……确实一直都喜欢着他的吧?或许这种喜欢的程度还是比不上他对君宸玄的喜欢,但只要时间一长,澜澈也许就能慢慢淡去对自己兄长的感情,再一点一点爱上自己?
对!澜澈现在除了自己身边也无处可去,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一定会让澜澈彻底地只属于自己一人,只爱自己一人。
有些事经不得细想,容易轻易信以为真。聆渊此刻便是如此,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便有些飘飘然了。他忽然垂下头,亲昵揉捏着澜澈的耳垂,不怀好意地狎笑道:“如果你实在很难受……”
成了!澜澈心中一动,暗道果然装可怜有用,聆渊这是心软了准备化消他体内应龙血了!
谁知聆渊话峰一转,捏着他腰间薄薄的一层软肉,笑着说:“如果你实在很难受,就叫声哥哥来听,哥哥一定好好疼爱你。”
“……”
澜澈脸上的表情几乎瞬间就凝固住了,紧接着上涌的血气几乎立时将他的双颊烧得通红。他不愿去想聆渊话中的“疼爱”二字有何深意,只在心中不停暗骂自己睡了一百年把脑子都睡坏了,今日就不该来此。
当即澜澈连装都装不下去,身子几乎要从聆渊怀中弹起,阴沉着脸就想离开。
可他逃脱的念头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身体就被聆渊牢牢按住。
“啧啧。”聆渊用略带调笑意味的低语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自以为矫饰得毫无破绽的小心思:
“就这么不喜欢我的血在你的身体里吗?可如今它还在,你都这么不乖,我若轻易化消了它,你恐怕一刻都待不住,立时就要离我而去了。”
“既然想要装乖装可怜博我欢心,怎么不索性对我言听计从呢?”聆渊满是恶意的逗弄声几乎是贴着澜澈的耳畔一字一句传入耳中,“想听你喊我一声哥哥而已。怎么,”宸玄听得,我听不得?”
澜澈的心思被人看穿,计划还未实行便以失败告终,再一回想,更觉自己方才的演技拙劣做作,一时又羞又恼,一刻也不想再在聆渊身边待下去了,当即在他怀中大力挣扎起来。可他昏睡多年又没有地脉灵力滋养,修为全无,气空力尽,微弱的挣扎根本不被力量完全觉醒的聆渊放在眼里,对方手臂略微一翻便轻易把他不安分的身体死死按在怀中。
“别动,”聆渊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嘶哑低沉,像是在竭力克制某种异样的情绪,“澈儿,没用的,我不会放手,你再不甘心此生也只能与我纠缠在一起了。你我大婚后,我会解除你体内龙血的力量,耐心暂待几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