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被他抱在怀中的澜澈身形忽然一颤,开始轻微地痉挛,他倒吸了几口气,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最后望着聆渊慌乱得近乎狰狞的脸,猛地呛出一大口鲜血!
“咳……我、我不回去!”他大口喘息着,口中艰难地吐出不成句的细碎呢喃:“我还清了……你答应……让我走……”
幽蓝色的骨刃还深深扎在他的胸口,鲜血涌出的速度本来已经减缓,此刻却随着他微弱不安的挣扎,缓缓渗出细细的血流。
“闭嘴!我没答应!你欠我的早就还不清了!”聆渊根本连动都不敢动,生怕牵引到他的伤处,最后干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殿内。他的声音虽然严厉,手上的动作却十分温柔小心,把血迹斑斑的澜澈放在床上时,那副模样仿佛在轻轻放下一件易碎的珍宝。
“杏林君怎么还没有来!”聆渊一连发出四五个传信术法去请杏林君,同时手中用力紧按着澜澈不安分的身体。他的语气严厉至极,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态度说是在告诫澜澈,倒不如说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你那里也别想去!你这辈子只能留在这里了。活着你要陪在我身边,就算是死也不许死在我前头——”
眼睁睁看着澜澈痛苦倒气的每一秒对聆渊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事情怎么会这样呢?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澜澈胸口深深扎着的那柄利刃,仿佛也深扎在聆渊心头一般,他看着澜澈本就苍白的面容上此时连最后一丝血色也不见的时候,心中已是懊恼至极:他是不想伤害澜澈的。明明只要他同意去杀了君宸玄了就好……如果他不想杀人,自己虽然心里还是会难过,但他也绝对不忍见澜澈受伤……不!聆渊摇了摇头,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怪异的感觉:他根本该会产生伤害澜澈的想法!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蛊惑,竟做出这种混账事……
床榻上的澜澈像是疼得狠了,死咬着的牙关里不由自主泻出几声微弱的低呻,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宫殿中格外明显,他几次想要挣开聆渊的桎梏伸手去拔深深扎进胸口的骨刃,却被目眦欲裂的聆渊用灵力死死拷在身旁的床柱上。
“别动……”聆渊在他床前跪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拨开他被冷汗打湿的额发,耐心安抚道:“杏林君马上就来了,很快就不疼了,你会没事的……”
他的手指触到澜澈脸上却引发对方身体一阵颤动,澜澈心底本能地生出一阵畏惧,他不想被聆渊触碰,便竭力扭过头去,嘶哑着嗓音哀求:“放我走吧……”
聆渊听而不闻,自顾自解释着:“……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
话一出口,聆渊自己都觉得心虚。意识虽然诡异地模糊恍惚,他却清醒得记得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狠下心来逼迫澜澈二选一时的心境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因何会做出如此残忍寡情之事,甚至在看见澜澈举刀的时候,第一反应竟不是上前阻止,而是让怨恨和嫉妒填满了他整个胸腔——澜澈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君宸玄一些,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装装样子去刺君宸玄一刀吗?
然而澜澈这时已经听不见他苍白无力地解释了——他终于支撑不住心口剧痛昏死过去。
杏林君迟迟没有出现,被暴怒的聆渊召来问话的侍女惶恐无措地跪地:“王上,墨云君回话来说,杏林君回门派闭关,之前已得了您的首肯,如今不在王城。”
“那就让墨云君来!”聆渊长袖一拂,心中更是懊恼:他怎么忘记了,澜澈近日忽生心疾,心口时常绞痛不止,杏林君也是因此才回师门寻找医典记载。
他都已经这样难受了,自己却还逼他自伤……
……
墨云君来的时候,聆渊正以手按在聆澜澈的灵脉上,浩瀚如海的灵力被源源不断灌进他的灵脉,强硬而不计任何代价护着对方虚弱的心脉。而看清澜澈胸口的伤势时,墨云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从那骨刃留在外面的长短来看,刀刃已经没入体内极长!若是正中心脉,就是医圣医仙亲至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澜澈生得昳丽貌美,此刻静静地躺在枕席之间,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近乎没有,胸口的刀扎得极深,颇有不取对方性命不罢休的意味。墨云脾气一向温和,看见眼前情景都觉得残忍可恨,过了许久才强压下怒气迭声问道:“这是谁下的手,也太狠了些!”说着,他飞速上前释出灵力凝住刀口附近的皮肉,让血液短时间内不再流动,然后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利落地抽出骨刃扔到地上,继而才催动术法,令澜澈胸口的伤势一点一点愈合……
杏林君的嫡徒颇得杏林君真传,短短片刻便已止住了血。可澜澈伤口虽已经不再流血,呼吸却仍然微弱,始终没有醒转过来。聆渊紧紧攥着他的手,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正以灵丝为澜澈诊脉的墨云君忽然惊怒地收回灵丝,霍然站起身来。
“王上。”墨云君是个脾气温柔腼腆之人,天生的好脾气,几乎从来不曾与人生气,此刻脸上却带着难掩的怒容。
“怎么了,是他的情况不好吗?”
墨云深深看了澜澈一眼,脸上怒气不减,甚至根本不及斟酌好词句就开口说道:“殿下失血过多,伤了心脉。所幸王上用灵力护住了殿下的心脉,臣这才勉强来得及施为。殿下本人的伤势暂时稳定,只是怕是需要卧床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日后心脉也会变得很虚弱。”
墨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晦暗难明,声音低沉遗憾到了极点:“可是殿下心脏里的孩子受伤极重,怕是救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能救活,不要慌!
虐到这里再虐就不礼貌了,后面开始追妻火葬场。
第77章 悔恨
聆渊原地怔愣住了, 懵然道:“什么孩子?”
墨云脸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道:“王上,您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聆渊心中忽然腾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他的唇角动了动,最终低声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墨云一向温和沉稳的声音罕见地严厉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不满的意味:“澜澈殿下怀有身孕,这事您不知道?”
此言犹如一计重锤猛地落在聆渊天灵盖上,他僵立在原地, 眼前阵阵发黑,耳膜传来巨大的轰鸣震得他整个灵魂都在发颤。他缓缓抬头, 不可置信道:“这如何可能?澜澈他说过:鲛族之人, 无论男女皆可受孕的说法只是传说而已……而且你的师尊杏林君也说从未听闻这种事……”
墨云蹙着眉, 不认同地摇摇头道:“天地广袤, 未知并不代表不存在。师尊严谨,不曾亲见之事不轻易下定论本没有错。何况澜澈殿下的情况说来本就少见, 臣也是少年游历在外时, 凑巧亲眼所见一位从瀛洲离开的男性鲛人以心脏孕育生子,这才能通过脉象诊断出殿下怀有身孕一事, 换了旁人根本不可能往这方面想。”
“以心脏生子,这又是何意?”聆渊问。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整个人怔愣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
墨云闭上眼,像是在记忆中搜寻关于此事的散碎记忆:“……这项异能本是鲛族王室嫡脉的不传之秘,因此世上鲜有人知。当年我助那鲛人生产,他感激我, 这才将这个秘密告知于我。”
鲛族身为上古仙灵之后, 血脉之力殊异而强大, 浑身上下几乎处处都是宝, 甚是珍稀娇贵,若无绝对强势的力量很容易被异族争抢,最后沦为玩物。为了后代能有足够存活下去的能力,鲛族先祖便请求神明赋予了族人能够自主选择生育的能力。只有在他们认为遇见了合适的伴侣、愿意与他共同孕育后代的时候,才能发动心脉之力受孕,诞下后代。上古时代,鲛族皆可通过心脏受孕,但是这种方式十分痛苦,孕期内连一点轻微的情绪波动都会让受孕鲛人痛彻心扉,若是孕有后代的心脏受到伤害,则更会让鲛人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后来,大半鲛族再也无法忍受如此痛苦的受孕生子方式,自请和寻常族脉一样,通过腹腔中的子宫受孕生子,唯有王族嫡脉,高傲自持,不敢废弃神明所赐。当时掌管仙凡生息的女娲大神允了鲛族的请求,赐予鲛族女性如常人般受孕生子的能力,同时她也感佩王族对神明的恭敬,在保留王族心脏孕育后代的同时,也赠予了王族女子同场人一样的生子能力。
澜澈殿下是传说中的鲛人嫡脉,这才有以心脏生子的能力。”
墨云洋洋洒洒说了一车话,聆渊仅仅听进去了一句:心脏受孕产子的过程十分痛苦,稍有不慎就会痛彻心扉甚至丧命。
而他竟还逼孕期中的澜澈亲手刺心取血……
聆渊一时恨不得狂甩自己几个巴掌,更可怕的是,知道这件事后,之前一连串问题他也随之想通了。
澜澈之所以拥有他的灵力,是因为他的胸腔里揣着一个和自己血脉同源的生命,他自然能引胎儿的血脉灵力为己用,根本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居心叵测,靠和自己欢好来窃取灵力。
而他之前所说的大婚惊喜也根本不是他会打开空间通道放怪物入城厮杀报复于他,而是……而是他想告诉自己,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还有为何他会忽而生出心痛吐血之症,根本不是之前自己口不择言所说的那样,故意装样达成目的,而是他正承受着心脏受孕的苦楚……
长久以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聆渊把一直以来的种种迹象连成一串,后知后觉想明白了一切,更觉心胆俱裂,痛彻心扉!
“墨云君……”缓缓抬起双手,把沉重的头颅埋进掌心,聆渊沉闷的声音过了许久才骤然而起:“还……有没有办法能保住这个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墨云想要冷笑出声,刻毒嘲讽的话几乎都已到了嘴边却还是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他默了很久,最后在澜澈身边蹲了下去,静默地看着他昏睡的容颜。
澜澈雪白的寝衣松松披着,衣襟掩得严严实实,仅能窥见修长的脖颈和些许包裹在胸口上的森然白纱。
“伤重至此,保不住了。”墨云摇着头,神情有些戚哀。鲛人以心孕子,本就九死一生,昔日瀛洲王族鲛族中,也鲜少有人愿冒生命危险用这种方式生子,可见此法凶险。若非真心爱慕王上,想必澜澈也不会心甘情愿怀上这个孩子,可是真的值得吗……
墨云蓦然闭上眼睛。
他其实与澜澈并不熟悉,仅在王上罹患眼疾时和他有过接触,那个时候的澜澈殿下风姿卓著,高贵慵懒,可却稍显清冷,一双悠远清阔的眼眸在望向双目已盲的王上时,眼尾会微微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波光流转,万般销魂,仿佛化进了世间最澄澈的柔情。
真遗憾啊。
那时的墨云想,他一定很喜欢王上,可惜王上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若是世上有人这样望着我,我却看不到、不知道,那该多难受啊……
后来,王上的眼睛好了,可他仿佛还是没能看明白殿下眼中那么深切、那么明显的偏爱——否则怎会一点也没有察觉殿下身上的异样?又怎会容许殿下在自己眼前受此重伤?
所谓眼盲心瞎,不过如此。
“没有办法了,这个孩子气息已断。”墨云站起身来,背对着聆渊说,他的面容隐在暗处,聆渊一时看不清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决绝,仿佛下定了眸中决心,他说:“若让他再留在殿下胸腔中,怕是会危及殿下性命,需要尽快取出。”
他说得残忍而坚决,不像在讨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倒更像是在决定一件物品的去处。
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吧。墨云垂下眼,眸光落在澜澈安静的睡颜上,心想:毕竟你在自己都性命难保的时候也不忘凝聚全身衰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灵力,护得这孩子最后一缕心脉不散。
本来我该拼尽全力帮你救回这个孩子才是,可是不值得啊。
放眼整座王城,除了王上,谁又能伤你至此?为了一个狠得下手伤你杀你之人受尽苦楚诞育子嗣,不值得。
这个孩子,遭此重创,即便活了下来,以后也会过得很幸苦,你与他骨肉相连血脉同源,定不忍见他病残短寿,必定会踏遍四海九州为他寻遍延命长生的方法,不值得。
“王上,”墨云阖了阖目,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恢复如初:“是否取出死胎,还请王上早做决定。”
死胎……
聆渊心中喃喃重复这两个字,一阵心魂撕裂般的剧痛自他的左胸腾然而生,迅速扩散自他的全身,四肢百骸仿佛忽而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不该是死胎……那是他和澜澈的孩子!是澜澈本来准备送给他的大婚惊喜,是他们本可以抱在怀中、捧在手心,极尽所能偏宠疼爱的孩子啊!怎可以被人轻飘飘地唤做“死胎”?怎可以像个物品一样任人随意“取出”处置?
不可以!
不应该啊!
墨云冷冷的目光把聆渊脸上悔恨交织几欲心碎魂裂的表情尽收眼底。即便如此,他犹觉不够,停顿片刻又道:“鲛人产子殊为不易,男性鲛人以心脏生子更是九死一生。若非他们本人有着强烈的意愿,根本不可能成功受孕,在怀孕过程中也会本能地保护心里的胎儿。可是如今……小殿下心脉已失,当真可惜了。究竟是何人如此凶残可恨,竟对澜澈殿下下此毒手?还请王上严惩此人,以慰夭折的小殿下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