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休想活。
所幸新帝是个没多少脑子的粗莽武人,他想杀自己,但又不敢声张。只能自己去找个人,想派他来看住且能不动声色杀掉温休,但也不知道找个能捏住把柄的。
温休淡淡地看着游戾,微微笑了一下,竟找了匹玩性未消的小狼来。
温休想起刚刚见面时游戾看向自己的第一眼。这样的眼神他虽见得不多,但也见过。
满眼的欲望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他还年轻,就算在后面的交谈里这样的眼神再没出现过,但心里欲望的根,种下了,就不能让他拔掉。
不然他要怎么活呢。
既然游戾想让自己陪他玩儿,那便玩吧。
温休没驯过狼,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驯好。但有肉在手,还怕他不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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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休的交代刚刚落嘴,知福就走了进来:“温大人,游大人的厢房收拾好了。”
温休笑了笑,起身道:“正好。知福,你带游侍卫去瞧瞧,游侍卫有什么要求,尽管满足。”说完,又转过脸,对游戾说,“游侍卫今日也辛苦了。稍去休息一会儿,饿了便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吃点。沐浴后也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启程陪我去一趟郊外,傍晚便回。”
游戾行了礼,正要告退,又被温休叫住。
“对了,那间厢房是带有小院子的,你若是早起,也可以在小院子里练武。”游戾抬眼,见温休正对他笑着,让他在这艳阳高照的午日,似看到了一抹皎亮轻温的月光,“有恪,欢迎来到温府。”
游戾心中微地一动,顿了会儿,才道:“多谢温大人。”
等知福带着游戾走了,温休才道:“同福,进来吧。”
语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了一人。同福快步走上前:“小的在。”
温休垂着眸,轻声问:“竹片呢?”
“大人没明说,小的不敢轻易处置。竹片全部已移至小人房内,静待大人吩咐。”
同福算是温休的第一个随从。同福五岁丧母,多年的征战又让他失去了父亲,和姐妹兄弟走散。
温休是在街边捡到的他。说是捡,也不太准确。那时候的温休还在为新朝奔走,偶然在路边见到饿得奄奄一息的同福,便停下脚步,请他吃了碗面,给了他一些银子,又匆匆走了。
自那以后,同福便每日等在那条路上,等着温休经过。温休若是走路,他便躲在街角默默地跟着;温休若是坐着马车,他便跑着追,直到再也追不上。就那么追了几个月,温休才决定将他收入府中。
温休本以为流离失所父母双亡的孩子,大多都沉默寡言,感情贫瘠,但同福却不同。他喜怒分明,该说话时便说,该沉默时也懂得沉默。人虽看着老实甚至有些木讷,可实际却聪明得很,十分懂得审时度势。正巧那时的温休没有心腹,便有意无意地培养着他。
一眨眼,同福已经跟着他好几年了。
这期间,温休跟同福私下约定过许许多多的暗号。比如刚刚他在吩咐同福处理竹片时,里面就有一个私约——有外人在场时,温休若是在吩咐同福做事时在开头唤了他的名字,那便说明当下吩咐的命令是不作数的,至于真实命令如何,温休会再吩咐,同福当下只需立即应下即可。
“我明日会带游戾出门,傍晚才回。待我出发,你便立刻去找人模仿游戾在竹片上的刻字。游戾一共刻了七块,你找人,让他们每一块都各刻七份,共四十九块。他内力深厚,你找人刻字时,尽量找习过武的,刻完后记得打磨。他耳聪目明,习武之人也较旁人灵敏谨慎,你做事时,莫要让他发现端倪。完成后放到我枕侧,掩起来,我后日便要用。”温休顿了顿,又接着道,“时间有些紧迫,等会儿你便寻个借口,出门去找代刻人。他来实属意外,底子不清,我也做不到那么周全,只能搏上一搏。”
同福双膝下地,行了个大礼,沉稳坚定地道:“同福定当竭尽全力,护温大人周全。”
温休将同福扶起来,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眉头却一点一点皱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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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戾的厢房离温休的主厢并不远,知福带着他走了不到半刻便到了。这个厢房确实有个小院子,院子虽比不上温休的大,还栽着两棵树和一些花草,但用来练武也足够了。房间内很干净,却很清朴。墙上挂着几幅画,游戾想起刚刚苏昭明看过的那一幅,便没忍住往墙上多看了几眼。
“这是我们温大人自己画的,好看吧?我们府里的每一间厢房都有。”游戾回过头,看知福正一脸仰慕地看着那幅画,好似那幅画便是温休本人。
知福见游戾正看着自己,才想起自己好似失礼了,便退了一步,道:“游大人,这里就是您的厢房了。有什么需要整改的,您尽管吩咐小的,小的立马着人去办。”
房间不大,几乎可以说是一览无余。游戾一介武夫,对吃穿住都不甚在乎。但他还是将行李放到桌子上,在房里走了一圈,才道:“挺好的。”
知福弓着腰,说:“那小的便先行告退了。”
游戾点了点头:“嗯。”
知福走后,游戾才寻了椅子坐下来。茶壶里有热茶,他倒了一杯,也不顾腾腾而上的热气,一口便饮尽了。
热茶顺着喉咙,踪迹可寻地滑向胃部,胃热了,身体也跟着发热。游戾微眯着眼,盯着墙上的水墨山水画。
他摸不清温休想要做什么,但也不恼。
若是人人都摸得清温休的想法,那这新朝也不会建成。
况且,他摸不摸得清也无甚所谓,反正温休威胁不到他的性命。而温休的命,他游戾捏着圣谕,想取,便取了。
这么想着,游戾便几不可查地笑了,然后缓缓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泡得愈加浓郁的热茶,一口一口地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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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休:吭哧吭哧给狼崽挖陷阱
游戾:我老婆,想娶,便娶了(不是
第3章 温柔乡
卯时刚过,游戾就睁开了眼。
他们这种行走江湖的,哪儿都能睡,但也哪儿都睡不熟,稍有异动,便要立刻清醒,瞬时进入备战状态。
游戾已经很多年没在床上睡觉了,有时是为了训练自己,有时是迫不得已。他站着睡坐着睡的次数比躺着睡要多多了。突然要他在床上睡,又是在完全不熟悉的领域里,游戾更加不习惯。与其说他是早起,不如说他压根没怎么睡。不知是年轻还是天赋使然,就算游戾没怎么睡,也不妨碍他神采奕奕。
他早早睁开了眼,时间一掐,到点了便起来收拾自己,绝不拖沓。
温休说得没错,游戾确实有晨起练武的习惯。初夏时分,昼已渐长。游戾推开放门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天空泛着可爱又明显的鱼肚白。
他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武,等全身都活络起来后才停下。刚休息了一刻钟,又将身上的汗水冲洗干净,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同福便进来了。
同福还是昨天的模样,和游戾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恭敬得仿佛游戾是温休多年未见的知心好友:“游大人,温大人请您过去一起用早饭。”
游戾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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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戾到的时候温休已经端坐在桌前了。
他还是穿着和昨天相差不多的白衣。今日比昨日的气温又升高了一些,温休穿得少,更显得他单薄。乌黑的发束了起来,发上还穿了支温润的玉簪,白皙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灼热的空气里。
游戾到的时候,落眼便是那截修长白皙的脖后颈。
大抵是听到了脚步声,温休回了头。游戾看着温休,看着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沿着自己的躯体往上移,直至停在自己的眸子里,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早啊。”温休没站起来,只对他抬了抬下巴,微微笑着说,“来吃些东西,吃完我们便出发。”
游戾还是没摸清温休将他摆在什么位置。
要说是下属,温休对他又没有颐指气使的模样,就算是要自己帮忙刻字或是陪同出门,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让人难以拒绝的语气,仿佛他们俩已经认识了许多年、是不必拘泥于繁复礼节的关系;要说完全没有上下属感,似乎也不是如此。游戾自认自己气场不低,只要立在那里便足够唬人了。但温休好似从不怕,或者说,温休似乎从没感觉到一般——这着实让游戾感到些许地意外。
由于摸不清,于是他也只能也颇为客气地应道:“是。”
温休似是笑了笑,然后转回了头。
游戾便迈着长腿,一路带风地走了过去。
早餐算不上丰盛。不仅不丰盛,对于一个在朝中位居高位的大臣来说,这样的餐品甚至可以说有些寒碜。一小壶热豆浆、四个不及游戾拳头大的馒头,一锅青菜瘦肉粥,还有一碟水煮小白菜。
游戾刚落座,便听温休开口道:“以前我也认识一些习武之人,依稀记得他们为了保持自身头脑的清醒及身手的矫健,食用的食物都尽可能地轻油淡口。不知这些,你吃不吃得惯。当然,人人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若是你吃不惯这些,随时让人给你上卤香猪肘子。”
游戾倏地抬眼。
倒不是因为卤香猪肘子,而是惊叹于温休想了这么多。
他没想到仅仅一个武人身份,便将他的吃住习惯暴露得如此彻底。他不挑食,但淡口却是必须的,这是习武人从小便要养成的习惯。但确实也有人不忌口。游戾除却想要保持身体上绝对的轻捷度外,也存有培养自己克制欲望的私心。
哪怕他要否认,也否认不了。
一个曾四处流浪的天涯亡命徒,接了个刺杀任务,可刺杀目标却张弛有度地对你好。
不是用看似丰盛的大鱼大肉地供着你,也不是谄媚地金屋银屋地奉着你,更不是冰冰凉凉地晾着你,担惊受怕地避着你,而是清而淡之地、不乱自己一丝一毫节奏地带着你,状似无意却处处贴心地顺着你。
温府?
分明是吃人神志的温柔乡。
游戾又瞄了一眼温休,后者正慢条斯理地就着豆浆吃馒头。温休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游戾却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游戾边说着“吃得很习惯”,边慢慢地端起碗去盛粥。
温休闻言,弯了弯眼,想了想,最终还是没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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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都吃好了,太阳已经完全露脸了。
门外已早早备好了马车,且被温休请来、要和温休一起同行的匠人郭师傅也在马车旁候着了——温休需要他帮忙看看地形。
除了马车夫外,温休便只带了游戾。他不太习惯被太多人伺候,出门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随从带不带也无所谓,况且若是他带的不是同福,还很有可能引起游戾的怀疑。以往他出门还是会带一两个打手的,不过昨天他探过了,游戾应是从小便开始习武的,昨日触到没一会儿的腰腹处能明显感觉到是蓄着力量的,苏昭明说游戾武力高超应当不是哄他。
既然要演信任,那便要演到底。
游戾到底是随从身份,没资格和温休一起坐马车。不过温休还是找人给游戾备了匹马,让游戾不用像某些府邸的小厮一样只能跟着马车一起步行。由于他们可能要傍晚才能回来,所以同福又给温休备了许多干粮和水,可供三人在路上吃。
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才缓缓出发。
温休要去的地方在郊外。
即使出了城,他们也要驾马一个半时辰才能到。游戾不识路,只能在一旁跟着马车走。
郊外的路不好走,马车很晃,日头渐盛,闷热感叠加眩晕感,偶过的风声鸟声,都让马车里的温休昏昏欲睡。
他这么想着,便轻轻地撩开了帘子,对马车夫道:“师傅,我在里面睡一会儿,骑慢一些,别太晃了。”
马车夫应了声响亮的“诶!”后,温休又转向游戾:“游侍卫,你要是觉得累或者热,可以找处阴凉地休息一会儿,等休息好些了再赶上我们也是可以的。”
这种所谓的辛苦对游戾来说连蚂蚁挠挠都算不上,他本想说“小的不累”,但想了想,发现同福和知福都自称“小的”,游戾突然觉得这个自称不适合自己,于是便重新挑了个自以为合适的自称来回答温休:“属下不累。”
游戾骑着马,显得腿很长,腰背又挺得很直。“属下不累”这四个字被他说得甚是不卑不亢。他声音低沉,说话时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目光沉沉地盯着温休,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说“朕不累”。
温休笑了一下,也没和他计较,径自放下帘子睡去了,反正他的主要任务是拖延时间。
等温休迷迷糊糊地睡醒,马车已经停了。他撩开帘子,正要跳下马车,马车夫便拿着小几走到了他的跟前:“温大人,您醒了?”
温休笑着“嗯”了一声,又问:“我们到了很久了吗?”
马车夫把温休扶下来,道:“一刻钟不到。”
温休点了点头,然后抬头发现游戾正看着他,他便走过去,拍了拍游戾的肩膀,道:“辛苦了,游侍卫。马车上有干粮与水,你去取了同马车师傅一起吃了吧。”说完也不待游戾回答,又转身去寻匠人郭师傅去了。
晌午已过,郭师傅正吃着午餐,便看到温休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郭师傅。”
郭师傅忙放下手上的吃食,匆匆行礼:“温大人。”
“不必多礼。”温休抬起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我,打扰郭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