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心里已经猜测会是商琅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但顾峤自身的控制欲还是让他难以如此心安理得地等待着人的惊喜。
第11章 商琅表字
商琅对于他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给撤回来,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少年帝王那委屈幽怨的眼神,问道:“陛下接下来可是要回宫?”
“先生是要赶朕走?”顾峤听到他说的话,声音愈发地委屈了。
“臣只是在问陛下,”顾峤实在是太爱对着他撒娇,商琅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神色自若,“无论陛下要做什么,若需臣随驾,臣自然会领命。”
丞相大人这样的话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问题,顾峤明知道自己这般只会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但还是固执地想等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他忽然问:“不知若是先生身体无恙,会与怎样的女子成婚?”
商琅一瞬间目光有些茫然,似乎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顾峤会突然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也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所以面对顾峤的疑问,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开了口:“臣自幼身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从未想过此事。”
“不过,”正当顾峤遗憾的时候,商琅瞧着他,眸子里带着柔和的光,再次开口,“若臣当真要娶妻,定然会择聪伶良善之人。”
聪伶良善?
聪伶他算是兼有了,但是良善——顾峤想想自己手上沾着的那无数个九族的鲜血,有些沮丧。
这般来看,他怎么也不像是丞相大人会喜欢的类型。
像商琅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哪怕没有今日这一次交谈,在顾峤眼里,商琅也合该配上那等才华横溢温婉善良的大家闺秀。
总之是跟他自身沾不上什么边就对了。
想到这,顾峤更沮丧了,便也不准备离开人,能多在一起待一会儿便是一会,直接说了要同商琅一起在丞相府用晚膳。
至于下午剩下的时间,顾峤也没打算再劳累丞相大人跟他出去“微服私访”了,而是坐在了相府的书房陪着商琅待了一个下午。
自从顾峤登基,商琅跟着他忙这忙那的,拿来做学问的时间明显要少了不少。
即使是这样,顾峤也没在丞相府的书房当中翻出几本干干净净的书来。
这次换顾峤来给商琅磨墨。
这样的事情曾经两个人就做过,一开始不熟悉的时候,顾峤每次拿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去寻商琅,若是见到探花郎在那里忙碌,就会自觉地凑过去帮人磨墨。
对于七皇子这样纡尊降贵的行为举止,一开始商琅还义正言辞地拒绝过,却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顾峤就搬出来了“大人为我答疑解惑,也算是我的半个先生,弟子为先生磨墨是情理之中”的理由,理直气壮到商琅毫无办法,最后也就只能顺了皇子殿下的意,不再管人一时兴起帮他磨墨这件事。
这么多年过去,顾峤对于此事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边帮商琅研墨一边侧过头去看他动笔在那些顾峤看着就头疼的晦涩难懂的古书上面写下一片精致好看但依旧晦涩难懂的字。
丞相大人写这些东西都是为了给自己做注,从来没管过他们这样天生就不是什么做学问的料的人的死活。
顾峤看了一会儿就将目光挪到了商琅的脸上去——那些字再看下去,他说不定能直接磨着墨睡倒下去,还不如看一看商相这张人间罕有的脸,秀色可餐。
当真是秀色可餐。
商琅没有抬起头来阻止他继续看下去,两个人这般待了一个下午,丞相大人放下笔喊人传膳的时候,顾峤甚至都没有觉得饿。
用过晚膳,顾峤实在是没有理由再黏着商琅,等到人将药喝完之后就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宫里去。
这一整日除了朱家的事情再也没有别的事情来烦他,因而回宫的时候顾峤的心情也还算好,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回到宫中就听到了下午的时候礼部那边给他送来个册子的事情。
能是什么册子,自然是皇都当中适龄女子的图册。
顾峤到御书房去,看着摆在他桌上的那本册子,随手翻了几下就转头去问旁边的宫侍:“礼部送来这东西的时候,可说过什么?”
宫侍摇了摇头,那茫然的神色不似作假。
顾峤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
他不知道为什么礼部会在这个时候将这样的东西送过来,若只是因为他快要到了及冠的时候认为他应该开始选秀了倒也还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外面会莫名其妙地传出来他要广开后果选妃立后的消息。
若真要那样,光是处理这事情,顾峤都不知道会耗掉多少精力。
登基四年一心放在前朝,对于后宫不管不顾。
哪怕顾峤认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已经足够表明自己对于选秀纳妃没什么兴趣了,但是放在朝臣眼里,却也只是他先前忙着收拾乱成一团的江山,一时间没有精力去考虑情爱和子嗣。
而眼下江山马上就要稳固下来了,皇帝又马上要及冠,纳个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方才翻的那几下,就足够顾峤看出来那些女子都是什么人了。
大多都会是朝中大臣家中的女子,从豆蔻年纪到与他同龄的不等。
不过那些留下来的前朝臣子很多都不曾预料到年纪尚小的七皇子会是最后登基的那个,家中女儿的年龄大都是跟顾峤谋反了的皇兄们能相配的,比顾峤要大上不少,眼下也陆陆续续地嫁了人,这册子上若全都是官家女子,绝对不会厚到这个程度。
还有一部分,应当就是礼部从百姓当中寻出来的了。
也实在是麻烦了礼部这群人在给他准备万寿节和加冠礼的同时还能顾得上去给他在国中寻找这样合适的女子。
顾峤简直是被人给气笑了,拿起那图册直接丢到宫侍的手上,淡声开口:“送到礼部去,同他们说,没有朕的旨令,若是再搞这般的幺蛾子,朕还有别的合适的人选来担任礼部的职。”
宫侍领命下去了,顾峤没急着回寝殿,坐在御书房里,顺势想到了几日之后的加冠。
身为帝王,先皇已逝,天下根本寻不出来什么能敢当他长辈之人,此次的加冠礼便只能去寻德高望重之士。
除了翰林院当中留存下来的大儒,权高位重又学识渊博的商琅自然是个极好的人选。加上商琅原本就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来主持顾峤的加冠礼也是再合适不过。
唯一一个弊端就是,顾峤完全不知道商琅会给他选一个怎样的字。
帝王取个字也算不得小事,若是旁人,在加冠礼之前定然会来同帝王一起商议,从中择出来一个帝王最满意的。但是商琅这边,顾峤是主动把抉择的权力交给丞相大人的,商琅也丝毫没有辜负他,同要给他的生辰礼一样,都瞒得死死的。
以至于到了现在,身为典礼最重要的人物,顾峤对几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在大桓,及冠礼是每一个到了年纪的男子都会有的,只不过因为身份和财力的差异,形式和规模会有所不同罢了。
顾峤曾经见过自己几位皇兄的加冠礼,尤其是当年他嫡亲的太子皇兄,典礼更是盛大至极。
不过到了他这里,就已经是帝王加冠的规格了。
史上少年帝王的例子还在少数,尤其对于大桓这个传承还算安稳的,顾峤这样少年登基的皇帝就更显罕见。
因而关于加冠礼到底如何来,礼部不知道翻了多少旧例结合起来,然后再加上大桓惯有的一些东西来做修缮。总之会是个史无前例的冠礼。
顾峤这样想着,愈发期待起来。
到那个时候,可是由商琅来亲自替他束冠加字——两个人从没有过这般亲近的举动。
越想便越有些兴奋,尤其在这还剩了没几日的时候,顾峤感受着自己眼下跳动地过快的心,都有些担心自己今夜会因为这件事而难眠。
眼下就这般了,等到了冠礼的前夕,还不知道会是怎样。
少年帝王暗中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看着眼前被烛火映照得明亮的白纸,有些出神,忽然在想:十多年,他都还不知道商琅的字。
在皇都,起表字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大桓疆土广阔,各地的风俗也都各有不同,朱家一整个世家都没有起表字的习惯,顾峤也不知道与朱家同样来自江南的商琅是不是也不曾有过表字。
若是那样……
顾峤的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他身为帝王,在普天之下自然是地位最尊崇之人,如此,他给商琅来取字,似乎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再冲到丞相府去,问一问丞相大人他究竟有没有什么表字。
因为对于顾峤来说,名字就一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称呼,他也就没有去深究过关于商琅的未知的表字这件事情。但是眼下,他自己是马上就要有表字的人,突然便想要了解一番他如今这唯一的最亲近之人,表字究竟为何。
万寿节在礼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下终于是到来了。
顾峤早早地将御书房堆起来的那些奏折批完,安稳地睡了一觉,却因为惦念着商琅而早早地醒过来。
帝王的生辰和冠礼不可能真的全权交到礼部手上,末了这几日顾峤一直都在跟礼部那边商讨着关于冠礼的一些细节。
几乎所有的事情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被敲定下来,到了现在顾峤已经可以对冠礼的流程倒背如流,只有关于商琅的那一部分还是一片空白。
商相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几次顾峤去请他入宫都被人给婉拒了。又因为他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是太过于繁忙,在商琅拒绝之后他没直接杀到丞相府去寻人,两人就这么耽搁了数天未见。
再见就已经到了生辰这一天了。
既然已经醒过来,顾峤没打算多耽搁,直接喊了宫人来为他收拾更衣。
大桓的冠礼虽然说是需要主持的长辈来给人加冠,但是顾峤身份特殊,他们不能真的让帝王披头散发地走出去,便简单地一束,只是未戴冠。
哪怕是不需要折腾头发,更衣就废了顾峤不少的功夫。
穿着一身繁重的衣裳走出寝殿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该到典礼开始的时候了。
朝臣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宫中用以举行宴礼的长生殿前早已经被精心地布置过,金红交映,静待着这一场世所罕见的盛典。
还没到顾峤出场的时候,但他又耐不住,于是便遥遥地上了殿外的高台,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殿前走动的人影。
然后,定格到了一位白衣人的身上。
自然是商琅。
作为这一次冠礼的大宾,商相没有穿那绛紫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银白的华服。
与商琅平日里穿的那样素净的白衣大相径庭,那衣服看上去是一片白,其上绣着的银色暗纹,工艺不比顾峤身上这件简单多少。
说来也有意思,顾峤对于自己的典礼并没有多上心,但是一旦涉及到了商琅就要精益求精,甚至是自己亲力亲为。
其中就包括这一件礼服。
其中带着顾峤的私心,也不知道商琅会不会想到这上面来——两个人的礼服除了颜色和顾峤身上独属的龙纹之外,其他地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一白一金,若是站在一起,一定是一双璧人的模样。
顾峤弯着眸子去想那样的场景,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一场冠礼两个人几乎没有多少并肩的机会,为数不多的就是之后入告太庙的时候。
少年帝王暗叹了一声,旋身从高台上下去,走向长生殿,金色的衣角翻飞,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这一场加冕。
还有与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相见。
众臣落座,吉时已到,少年帝王踏过正中央的红毯,迈过玉阶,走到正上方去,走到商琅的面前。
商琅身旁还站着一个宫人,手里端着的是一顶白玉冠。
帝王加冠,用金还是用玉,这件事是商琅与礼部那边商讨的。
玉质温润,君子端方。
商琅选择玉冠的时候,顾峤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还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两个人恰好在下棋。
明明他这一手棋是商琅亲自教的,顾峤与商琅行棋的时候却是截然不同的路数。
商琅性格温和,惯爱韬光养晦,蛰伏其中,瞧着无辜,却总会在顾峤以为自己要赢了的时候,用一枚棋子轻易地扭转战局。
而顾峤就不同。比起商琅那温吞的性格,帝王天生便是具有掠夺性的,在棋盘上也是大开大合,颇有金戈铁马之势,尽数是明谋,却偏偏锐利得很,让人束手无策。
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商琅为什么会觉得他适合这般君子的白玉冠。
不过既然是丞相大人喜欢,顾峤也不可能拒绝,当即挥手让人按照商琅的意思寻了和田玉来雕冠。
寻的是大桓雕刻技术最纯熟的玉工,结果也很让顾峤满意,不过再商琅念完那些祝词将玉冠抬起来的时候,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顾峤莫名地觉得,这玉色还是更衬商琅。
玉冠落在自己头顶的时候,顾峤忽然意识到,商琅似乎很喜欢白玉。
先前送他的狼毫,笔管都是白玉雕刻,包括今日这顶玉冠。只不过商琅本人身上,除了腰间那一枚作为自由出入宫的令牌的白玉佩之外,顾峤不曾见过任何玉石出现在丞相大人的身上。
若非这几次送他的东西都是白玉,他或许还察觉不到这一点。
紧跟着玉冠落下的是商琅的一双手。
久病的人大概是天生就会比别人身上凉一些,眼下不过是双手落在了他发间,顾峤就已经感觉到了来自那双手上面的冰冷寒意。
与温凉的玉格格不入。
不过这种情况下商琅也只是在为顾峤梳理散落下来的发丝的时候才能碰到少年的皮肤,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没什么感觉的,只偶尔会被冰上一下。
那双手在他的头上折腾了许久才放下来。
顾峤抬眼,恰好与商琅沉静的目光对上。
加冠之后,就是赐字。
顾峤实在是太好奇,商琅会给他起一个怎样的字了。
“峤”字本身便是高而陡峭之山峰,虽然不知道当年他父皇是如何想着给幼子起出这样的名,总之是同顾峤自己这锋锐难当的性子也极为贴合。
字与名相关,商琅是要将这样的锋锐给压下去,还是说使其更胜?
他很期待商琅的选择。
商琅与他目光相接的时候,眉眼间似乎漾出了笑意来,只不过很浅很淡,以至于顾峤都怀疑那是个美好的错觉。
他在之后听见了商琅开口,说出来那个被他瞒了很久很久,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出来的表字——
“燃犀”。
燃犀温峤。
那一瞬间顾峤就在想,是不是将那支白玉狼毫送给他的时候,商琅就已经想到今日之事了?
牛渚燃犀,商琅用这一个表字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他的立场:洞察奸邪,惩恶扬善,还世间清平。
他希望顾峤身上锐利的光芒燃得更胜一些。
少年帝王眉眼间骤然染上了愉悦的笑意,直起身来,转身扬手,看着朝臣跪拜敬贺。
而商琅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哪怕两个人没能成功的并肩,但至少如今,他已经能让商琅与他站在同等的为止。
他是天下名副其实的主人,便能倾尽所有来护心上人周全。
加冠之后还要入告太庙,这一次便不用百官随行了,只有商琅和顾峤两人,坐上了去太庙的马车。
理应君王独驾,但是顾峤还是在这样的小细节上破了旧日的规矩,将商琅拉到了他的马车上来。
毕竟商琅算不上他严格意义上的长辈,这一次帝王的冠礼本身就特殊,不知道零零散散参考了多少前朝的习俗,又填补了许多新的东西,早就不能算是个与大桓过去规矩严丝合缝的典礼了,对此礼部也就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帝王之典开销极大,一辆马车也是不少的钱,能省下来,礼部尚书还能免于跟户部那群成天嚷嚷着没钱的官员瞎扯皮,顺着免去了不少的功夫。
因为此,礼部尚书对于帝王的行径半点反对也没有,甚至还怕人后悔,直接给敲定了下来,说什么也不改了。
顾峤乐得自在,眼下正心情愉悦地与丞相大人同处一辆马车当中,因着路途稍有些远,还与商琅闲聊了起来:“先生如何会给朕选择这样一个字?”
顾峤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商琅神色依旧平静,只在开口的时候带了些笑意:“陛下聪慧,想必已经猜出了。”
答案两个人心知肚明,顾峤没打算自问自答,便悄声朝着人身边蹭了一蹭,然后借此机会问道:“相识这么多年,朕还不知道先生的字。”
商琅脸上的笑意在听到顾峤这一问题的时候就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为了能成功得到答案,顾峤根本不打算给丞相大人拒绝的余地,接着抿唇,委屈巴巴地补充道:“朕的字是先生亲口相赠,其意如何先生再熟悉不过。礼尚往来,先生也应当告诉朕才是。”
这一番话半点因果都无,除非顾峤拿出帝王的身份来压迫商琅,否则丞相大人都没有什么被迫告知的理由。
顾峤小孩子的那一面在登基之后就被尽数掩藏了,只偶尔会在商琅面前软化一些,难得有像今日这样无理取闹般的撒娇。
让商琅忍不住地露出一个笑来。
今日是万寿节,是帝王的及冠礼,也是少年单纯的生辰。
在这样的日子里,商琅于公于私都不会拂了顾峤的面子,听到他这一番话之后就坦然地松了口:“臣的表字没什么独特之处,是为——‘月微’。”
玉石璆锵,朗月疏微。
清泠泠的一个表字,也的确与人相配。
只不过……
顾峤想着商琅入京时候的年纪,忽然有一个想法:“先生的表字,莫非是朕的父皇所起?”
第13章 生辰礼物
商琅及冠的时候已经入了京,京中又没有什么他的长辈,探花郎当年一心做学问也不曾拜过师,若是有表字,那么先帝来给他取的可能极大。
顾峤方才问出的时候是带着迟疑的,毕竟先前商琅及冠的时候并没有行冠礼,若非顾峤意外地知晓了那是他的生辰,这人甚至都打算直接当成平常日子得过且过。
所以在得知商琅有表字的时候,顾峤是有些惊讶的。随后想的便是,这表字来自何人。
却没想到,商琅摇了摇头:“与先帝无关,是臣父母所留。”
“留”。
顾峤注意到了商琅说的这一个字眼,眉梢轻轻一挑,但没来得及问——太庙已经到了。
商琅到底是外臣,没有进入太庙,而是候在外面。
顾峤从他身边擦过去,带着那一缕沉香的气息,迈进了太庙。
身后的门应声关闭,少年帝王抬起头,借着幽暗的烛火看向中央他父皇的牌位,弯了下唇,跪坐在了蒲团上,没有拜。
他只是仰着头,目光落在排位上一错不错,随后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他父皇会这么直接地将商琅留在他身边,仅仅是因为他是最后的嫡子吗?
明明在宫变之前,他的皇兄们比他要有作为得多。
入告太庙,本意是及冠之后告诫青年铭记祖辈之志,照理来总会有个长辈待在他身旁说教的。
而这一次只有顾峤在太庙当中,没有人知道他这“入告”究竟是告了些什么,他也就放松下来,放空了去思索他父皇当年作为的种种用意。
他父皇与他母亲,说不上伉俪情深,也好歹算得上举案齐眉,不然哪怕是中宫嫡子,他也不会有当年那个称得上是溺宠的待遇。
但是情爱是一方面,他父皇更多的还是一个着眼天下的雄君,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多个皇兄——自身也不算太差,总能有一个儿子扶得上墙不是?
顾峤聪慧,小时候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他父皇如此作为的用意,所以从来没指望自己会被推上这个皇位。
原先还当是商琅临危受命,但眼下回头去想一想,这更像是个很早就设下的局。
可能在商琅踏进京都,或者晚一些,在被先皇点作探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日要成为辅佐顾峤的孤臣。
不是随机应变,而是命中注定。
不过商琅的表字竟然不是他父皇所起,这一点倒是让顾峤有些惊讶。
但是“月微”这样清冷的字,也不像是他父皇的风格。
“琅”是美玉,月是清月。
会给儿子起出这样的名字的父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选择放孩子闯进官场这样清浊不一的地方的人。
商琅身上,有太多值得他探索的东西了。
先前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眼下最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他跟商琅,还有许多的时间来相处。
顾峤思及此处,跪直了身子,神色肃正,朝着牌位一拜。
无论当年他父皇是怎样想的,如今将商琅留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亲密无间、没有隔阂,就足够了。
顾峤恭恭敬敬地施了这一拜,拎着繁重的礼服,推开了太庙的门,迎上商琅的目光。
“先生,”帝王眸子弯着,没有再提方才的话题,而是问道,“先生究竟为朕准备了如何的生辰礼?”
及冠礼过后,就是万寿节的生辰宴了。
商琅闻言只是清浅一笑,没有直说,卖了个关子:“陛下待会儿便知晓了。”
顾峤对这样模糊的回答没有反应,只是在太庙之前光明正大地抓住了商琅的衣袖,直勾勾地瞧着他,意有所指:“先生,朕已经及冠了。”
年及弱冠,他已经能够真正地独当一面了。
帝王从太庙走出来之后,心情就很好,商琅也被他这样愉悦的情绪所感染,唇角勾出个笑来,轻声应:“陛下长大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只不过很浅很淡,顾峤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人给掩藏过去了。
眼下他们两个也不能继续在太庙耽搁,上了回长生殿的马车,准备接着开启那一场生日宴。
本来这场宴会应该办在夜晚,但是因为冠礼,被顾峤给提前到了中午来。
等帝王落座之后朝臣就可以落筷了,顾峤坐在上首也没闲着,拿着公筷给商琅布了好几道菜。
原先商琅的地位便高,加上今日的身份也特殊,顾峤跟礼部那一群人唇枪舌战了一整天,总算是让人松口答应将丞相大人的位置安排在他身侧。
帝王的位置离着朝臣有些距离,也没什么人敢随意地窥探这边,顾峤便放开了胆子,直接拿着私下里的态度来对人,筷子夹过了不少菜,但是尽数都进了商琅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