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这样平白无故的笑给人感觉很险恶款。」
「你想太多了。」威廉微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到,安迪刚刚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我才没有这么勇敢。我也会害怕啊,怕那些让人痛苦的事,怕到不敢去想,怕越想越绝望,以至于欺骗自己说已经忘记了,根本就没有过那些事……真是个瞻小鬼。不过,能知道并且承认自己胆小,这说明我还有救是不是?」
压根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安迪与萨姆困惑地对视一眼,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然而看着他脸上那明亮的笑意就如同刚刚重获新生的人一般,却什么都问不出
有时候,让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也挺好的不是?
第十四章
直升机在岛上降落后,萨姆与考古队的其他成员会合,而安迪与威廉则乘车前往庄园。当初考古队是乘船到岛上的,船上就载了几辆越野车以备不时之需。
车子驶回庄园后,正在那儿继续考察的队员们看着威廉和安迪从车上下来,意外地互相看了看,围了上去。
他们想问安迪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威廉还需要休养、暂时不会归队吗?但安迪只是摇头,示意他们什么都别问——他自己也在观望中。
于是大伙儿都沉默了,在原地目送着威廉走进了那间小屋。
屋里有几个考古队员在,见到威廉都是一愣,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茫然地面面相觑。
而他们所茫然的对象威廉,正在走向地上的石棺。石棺有两具,外形一模一样,而他一眼就找到了他想找的那具。
没有任何原因,非常奇妙的,看到了就知道是它。
他在它旁边停住,半跪下去,手在棺盖上轻抚而过。千百年的岁月洗礼没有给它留下任何痕迹,依然光滑洁白,看上去甚至是有些神圣的。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转移到棺盖边缘下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之掀开。
旁边几个考古队员刚才还想制止威廉,但现在都被这一幕给吓了一跳。
天知道,这几天来他们试着开棺,用尽了各种办法,棺盖却就像跟棺材连成一体似的纹丝不动。可这会儿威廉竟然什么工具都不用,轻轻松松就打开了棺盖。这不是活见鬼了?
他们感到有点惊悚,站在原地干看着,不想走,也不能轻举妄动。
棺盖打开后,里面躺着的是一具白色的雕像,双手平放在身侧,显得庄重沉稳。
由于是纯白色的,雕像的容貌显得有些模糊,无法看真切。不过威廉根本不必用眼睛看,脑子里就能清晰地将之描绘出来。
他甚至还记得这身衣服,当他们最终分隔时塞缪尔身上所穿的,就是这件束腰上衣、紧身裤,还有一双黑色的长筒靴——当然现在也是白色的了。
「塞缪尔。」呼唤着这个名字,威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曾经忘记了这个这么熟悉的名字忘了那么多天。
好在,最终他还是想起来了。
他的手指来到雕像的面颊,轻轻抚摸不敢用劲,怕一用劲就会弄碎了。
「塞缪尔,是我。你听得到吗?醒醒,你已经躺了太久,该醒了。」
旁边几个人见威廉居然在对一尊雕像讲话,都露出错愕的表情。互相看了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去把他拖走,还是任由他继续这种疯子似的行为。
「快点儿。」威廉催促着。
他明明已经等到他了,可他静静躺在那儿不给回应,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或者是他在生气吗,气自己到现在才来?
威廉紧张起来,双手按住雕像的肩膀。
「你不能骗我。是你叫我来,我现在不是来了吗?你怎么不理我?如果你做得到,多少给我点反应吧。别一声不吭,塞缪尔,你这样让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该做的没做?你到底还能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如果你能感觉到我,至少也让我感觉你一下,哪怕一点点也好啊,塞缪尔!塞缪尔……」
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并没有激起雕像丝毫的反应,依然是这么冰冷而固执地睡在棺哩。
倒是其他人被威廉这副模样吓坏了,怀疑他是不是精神失常,连忙上去一左一右挽住他的胳膊,把人架起来往门外带走。
威廉没有挣扎,如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换不来响应,那么他再挣扎又有什么用?
能够感应到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应该能感应到。
他被带到了屋外,两个队员对等在那儿的安迪使了个眼色,示意威廉的状况还是大有问题,应该再多休养一段时间。
安迪叹了口气,上前把威廉的手接过来,准备把他带回车上。
「威廉……」
若有似无的一声呼唤,不知道是从天边还是地下传了过来,传进威廉耳中。
威廉一震,甩开安迪转身跑回了小屋。其他人根本来不及拦住他,正要追进屋里去,屋子周遭忽然刮起一阵狂风。
白色的砂粒不知从哪儿凝众过来,越聚越多,形成了一道几乎连天接地的龙卷风,将小屋笼罩在内。
考古队员们看呆了,安迪最先回过神,想闯进去找威廉。旁边一个人拦住了他,对他摇摇头,接着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伸进风圈表面,树枝立即支离破碎。
事实已经很明显,想要突破风圈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站在外面,望着这叫人无能为力的一幕,担心着里面的人情形如何。
威廉回到屋里后就再次在石棺边半跪下去,抓住雕像冰凉的手掌,表情有些激动,也有些不敢确定的无助。
「塞缪尔,是不是你……不,我知道一定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再来一次好吗?让我确定那都是真的。塞……」
「又……是……你……」一把阴森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威廉转头一看,又看到了那张鬼魅的白砂拼成的脸。
「怎么……」
威廉简直惊呆了,「你怎么会还在这儿?已经多少年了,你……你到现在还不打算放过他?」
「放过他?」它冷笑:「他值得我放过吗?蠢货。已经多少年了……哼,的确,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在等你,当你一来就为你开启了棺盖,不知悔改到这种地步,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本来是不想杀死他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不死也没有用了。还是给他永远打消那愚昧的期待吧。」
说完,一柄宽阔的大剑在砂粒中成形,缓缓抬高,瞄准了雕像的胸口。
当威廉看到大剑往这边刺过来,根本就来不及思索,他一个翻身进了棺材,趴在雕像上把它护住了。
大剑笔直地刺下来,在离他背部一公分的距离时戛然而止。
「哦……你这是打算跟他一起死吗?」那声音满是嘲讽:「真有趣。我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乎生死的时候,你们以可笑的方式做了约定。当我以为你们将守着约定的时候,你却又要和他死在一块儿了。」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威廉怒极反笑,冷冷笑了几声:「你觉得看不懂吗?无法理解吗?很好,就像我也完全无法理解你到底要的是什么。但至少我还清楚的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在争取的是什么。」
那声音沉默了,过了一阵子,它大笑起来。
「好,说得非常好。说来说去,你无非就是要跟他同生共死是吧?好啊,我成全你。」
凝成大剑的砂粒开始散落,同时有更多砂粒浮游过来,全部洒在了威廉身上。流往棺材里的砂粒越来越多、越堆越高,看起来是打算把两个人一起永远的活埋。
威廉趴在原处不动,虽然他不想死,也不想这个人死,问题是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他也不会逃跑。
上一次的分别,于他只有十几天,于这个人却有千百年。
他在这儿等了自己这么多年,等到最后,怎么能等来一个丢下他独自逃跑的人?
砂粒堆得更高了,及到威廉的脸颊,很快漫过鼻梁,就要将他整个人盖住。
威廉屏住呼吸,虽然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窒息而死,但现在他能屏一会儿就是一会儿,想留多点儿时间,告诉自己这个人还和他在一起。
忽然,埋了他大半个身体的砂粒刷地一下散开了,仿佛融入到石棺里那样消失不见了。
威廉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就听见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说:「你输了。」
威廉睁开眼睛,抬起头往声音传来的后方看去。那儿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而那张砂粒组成的脸却不见了。
威廉左右看看,直到确定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
难道那个年轻人就是那东西的原身?但是声音完全不像。
威廉想来想去想不通,指着自己的鼻梁:「输了……我?」
「哦……那你是谁?」威廉翻身起来,在雕像旁边的空位坐下,而手仍按在雕像的肩上,不敢放开。
「我是伊凡。你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真的深爱着现在你身边的这个人,我更感谢你,因为你解救了我。」
威廉被说得云里雾里:「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嗯,我知道。」
伊凡笑得很亲切,他是个漂亮的男人,「既然你对我有恩,那么我也不介意让你了解事情真相。如你所见,我是鬼,已经死了很多年,至于生前我是个吟游诗人……」
「什么?」
虽然知道在别人讲话中途打断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威廉真的太惊讶了:「你就是在兰德尔伯爵时期出现的……」
「哦?原来你听说过一些了。也好,既然如此,顺便你也见见伯爵本人吧。」
伊凡转过头,身侧的墙壁上流下一汩汩白砂,在地上越积越高,渐渐化成人形,最后出现了一个相貌十分英俊,眉宇间更与塞缪尔有着几分神似的男人。
只不过,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散发着异常阴森的气息,只对上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这就是兰德尔伯爵,塞缪尔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威廉呆呆地看着,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冒出了两个鬼,而且身分还这么的……
突然他思绪一转,惊声问出来:「兰德尔……伯爵,是你……是你一直把你的子子孙孙困在庄园里?」
兰德尔阴阴地瞥他一眼,「是我。」沙哑低沉的嗓音,果然就是那张鬼脸发出的声音。
「怎么……为什么?」知道了鬼魅的真实身分,威廉越发不能理解了。
他所禁锢所折磨的人,身上都流着和他一样的血啊!
「不关你事。」兰德尔如此回应,很不耐烦地别开了目光。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伊凡接话进来,暂且缓解了僵局。
「那时,我来到庄园,起初并没有打算逗留太久……我只能说这是个冤孽,上天偏偏让我从第一眼就爱上了阿什莉。」
「……」威廉露出疑问的眼神。
伊凡惨笑了一下:「阿什莉,是兰德尔的妻子。」
威廉大吃一惊,看向兰德尔。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似乎在说着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我知道这份爱是不被允许的,我也很痛苦,想过离开。」
伊凡接着说:「但是兰德尔……他一再挽留我。因为割舍不下阿什莉,我无法拒绝他。然而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发现,原来他爱上了我,所以才不希望我走。当我发觉到这一点,我非常吃惊,有意处处躲避。时间一长,我意识到他和我是那么像,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我深爱阿什莉,因此我渐渐开始痛恨兰德尔对她的冷淡,让她伤心。如果换成是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份想法,还有我对阿什莉越来越深的爱意,最终扭曲了我的心。我接受了兰德尔,我做了他的情人,然后我对他说,我希望他和我一起离开这儿,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永远生活在一起。」
「他答应了,他对我没有丝毫疑心。那天晚上,我和他离开了庄园,就在南面的那片树林里,我给他喝下了毒酒,我杀了他……事后我很害怕,也感到非常对不起他,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作为最后的弥补,也算是给自己心灵上一点安慰,我烧了他的尸体,将他的骨灰带回来,洒在庄园周边的土地里,希望能让他安息,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他变成了现在这样。是我害了他,也害了戴维斯家族,都是我的错……他曾经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我却令他充满了恨意……」
伊凡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的痛苦和歉疚让威廉看了很不忍,想安慰,却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事实上,刚才这段话他根本还没怎么消化。这个真相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他再次看向兰德尔,这个不幸的男人。付出了全部感情,得到的却是爱人的欺骗和背叛。
然而,现在的兰德尔脸上已经看不出憎恨,也看不出悲伤或者别的什么,就这么阴气沉沉的,让人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威廉不禁哆嗦了一下。这么说,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恶鬼了吧……所有与原本那个「兰德尔」有关的一切,都已被那股恨意埋葬、磨灭了。
所以,他才能够对自己的子孙那么残酷?可是……
「为什么?」威廉问,眼睛盯着兰德尔,「就算你再恨,也没道理波及到你的后代。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要囚禁他们,不许他们离开庄园?」
「不为什么。」兰德尔说。
威廉有些火气上来了:「你……你这根本就是……」
「你就别问了。」
伊凡再次站出来打圆场:「这个问题我想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也许他只是单纯的发泄恨意,也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他认为戴维斯家族的人只要离开庄园就一定会遭到不幸……至少我还知道,他对这个家园并不是没有感情的,所以他解决了任何想要涉足的外来人。当这儿的人都因为那场瘟疫而远渡重洋,他仍旧一直守在这里,也许他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份希望,所以……」
「闭嘴。」兰德尔冷冷喝止。
伊凡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开话题:「总之,在那些年里,我看着戴维斯的子孙们如同困兽般被困在这里,痛苦挣扎徒劳无功,我真的很后悔,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可惜我也无能为力。当我死在他的复仇之下那天起,我的灵魂就被他禁锢。他不肯释放我,要我陪着他一起痛苦、并看着别人的痛苦……」
「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所以我和他打了一个赌。我相信总有一天,戴维斯家族里会有那么一个人,他会为了另一个人努力试着离开庄园,而最终他得到的不是背叛,而是真爱。事实上,在你们之前就曾经有一个戴维斯试过为了爱人离开,可惜在最后关头,他的爱人离弃了他。」
说着,伊凡手一挥,另外那具石棺缓缓开启。里面躺着一尊雕像,和威廉身边的雕像非常相似,都是纯白色的。至于容貌,对这个人并不熟悉的威廉看不怎么出来。但既然是戴维斯家族的人,相信容貌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