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他们要喝的,至于只会纸上谈兵的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玩意来,那就得让他们自行承担后果啦。
萨姆和安迪把材料买回来的同时,正巧外卖送到。考虑到汤是要在餐前喝比较好,所以尽管饿得头昏眼花,两人还是耐着性子等到威廉把汤煲好,才开始吃晚餐。
「呜哇,一级棒!」
刚喝了一口汤的萨姆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头儿你真是太棒了。」
「是吗?」威廉怀疑地看着他,又看向自己煲出来的那锅东西。那东西……一级棒?
「好美味啊。」安迪也赞叹,随即坏笑「真不敢相信,这么美味的东西居然是出自这样一个粗神经的人手里。」
威廉无力地掀了一下嘴角,正要开口,却被萨姆抢了过去:「头儿,改天有时间也教教我吧。我看你用的材料也没什么稀奇的,怎么就是能把汤煲得这么好喝,有没有什么诀窍?」
「诀窍……没有吧。」
「一定有的!你就别小气啦,教我、教我吧。」
「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啊。」威廉实在不认为自己有做老师的资格。因为这种事情,他好像也是无师自通的。
「不要谦虚,过度的谦虚等于骄傲。」
「我真的没有……」
「好了好了。萨姆你就放弃吧。煲汤这么高深的学问,我看你是学不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找个像威廉一样好手艺的老婆呗。」安迪插话进来帮威廉解围。他看出威廉真是被萨姆弄到很无奈了。
「唉啊……」萨姆夸张地长吁短叹:「威廉你为什么不是女人?」
「那你为什么不是女人?不然的话不就能嫁给威廉了嘛,照样有福可享。」安迪拍拍萨姆的肩膀,又笑着看向威廉:「欸,你怎么都不喝汤?你自己做出来的呢。」
「不了,我也没做多少,就不跟你们抢了。」
「哦,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之后,安迪又说到关于后天威廉要去参加婚礼的事情。
那个婚礼的新娘,是博物馆馆长的女儿。以前在大学里,馆长就是威廉的导师,他一直很欣赏威廉对于考古事业的热忱。
由于考古方面的来往,馆长与威廉还有安迪都经常联系,交情很不错。这次独生女儿的婚礼,馆长原本邀请了这两人一道参加,可惜当天安迪就要回考古队,就只能拜托威廉为自己传达祝福。
吃完晚饭,安迪和萨姆帮忙威廉清扫了一下房子,而后就道别离开了。
威廉一边收拾餐具,一边考虑着到时要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婚礼比较好。衣柜里挂着的衣服虽然不少,但都是休闲衬衫,穿去参加婚礼显然不大合适。
或许明天该抽空去买一套西服回来了,威廉这样想着,叹了口气。视线一转忽然看到,锅里还剩下分量约一碗的汤没有被喝完。
也不能怪安迪和萨姆浪费,事实上他们的肚皮已经快要被撑破了,实在是喝不下去才会有剩余。
威廉摸摸肚子,还不算十分饱,要装下一碗汤不成问题。于是坐下来,把汤盛到碗里,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果然,汤很美味,美味到令人……心痛、心痛到,无法解释。
威廉茫然地任由泪水从眼眶里滚落,慢慢喝着汤。喝得越多,眼泪就掉得越多。喝下去多少,眼泪就掉了多少,导致这一碗汤怎样都喝不完。
望向左手边的那个空位,威廉眼中忽然泛起莫名的悲伤。
那个位置,怎么会是空着的?空着的那个位置,怎么会没有人在?
应该坐在那里的那个人……是谁?
思念般的揪心感再度在威廉的胸腔里泛滥,他不禁屏住了呼吸,呆呆瞪着那张孤单的座椅。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张座椅一样孤单。
怎么会?明明一直就是一个人生活的,明明一直很享受这样的自由,但那孤单是从哪里来的?
已经习惯一个人的人,也许偶尔会觉得孤单,但不应该会对孤单感到害怕。
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却会感到这么恐惧,恐惧被自己遗失了的事物,是不是再也找不回来……
不,要回来,一定要找回来。
「我会等着你回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谁,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是谁?你究竟是谁?」威廉按住越发疼痛起来的额头。今晚的最后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进了那一碗最终还是没有喝完的汤里。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婚礼举行的地点不是教堂,而是一间地下室。当然也不是普通的地下室,它的空间异常宽敞,左右两边设置了与运动场看台类似的阶梯式座位。参加婚礼的宾客就坐在上方,怀着压抑与好奇心,等待着新人入场。
会场中央,一具黑色的棺木静静地摆放在那里,给这场婚礼营造出了几分不一样的诡秘气氛。这就是新娘深受了博物馆馆长父亲的耳濡目染,不单本人致力于考古事业,就连婚礼的安排也要营造出几分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音乐响起,那是一种深沉而空灵的音乐,令听者不自觉地心跳减缓。配合此时的气氛,反倒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优美动听。
门打开了,新郎缓走了进来,目不斜视,一步步向着前方的棺木走去。当终于到达目的地后,新郎先是将捧在怀中的花办一洒而下,血红色的花办顷刻间洒满了棺盖。而后新郎蹲下来,以庄重的神情打开了棺盖。
穿着一袭白色婚纱的新娘,就躺在棺木当中,闭着双眼,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永无止尽的沉睡,直到新郎轻轻的一个吻将她唤醒。
当新娘的双臂绕住恋人的脖子,被对方从棺木中横抱出来时,音乐忽然从深沉转为悠扬,风笛声传遍了会场的每个角落,同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掌声。显然,宾客们都很喜欢刚才看到的场景,唯美,但不矫情;诡秘,但不阴森。
坐在人群第二排的威廉,却好像灵魂出窍似的呆坐着,嘴唇微张,但吐不出半个字来。
在刚才,棺木被打开,看到那位白色新娘的瞬间,他的胸口仿佛被一把利器划过,然后,如同被鲜血溢满了胸腔般的窒息感笼罩了他。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呼吸,直到极度缺氧的肺部传来一阵抽痛,他才猛地惊醒过来,然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按住头,头又开始痛了,并且是自从他在医院醒来以后最痛的一次。可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想,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就痛起来?
试图将这股剧痛忘却,或者遏止下去,然而只是徒劳,甚至越来越痛。
这样下去自己只会搞砸了这场婚礼,威廉站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冲出了会场。馆长也没来得及拦住他,他一口气跑到了自己的车子那儿,坐进车里。引擎一发动,车子立即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没有多久,威廉的车就驶上了大路,离婚礼会场也越来越远了,然而他的头痛状况仍旧没有好转。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他的脑袋里拼命地挤、拼命地钻。无论他怎么用力甩头,那些东西始终都甩不出去,继续挤、继续钻,混乱地交错在一起。
「不、不……」威廉哀鸣着,一头撞在方向盘上,整个身体佝偻了起来。
「不……」
「不要离开我。」
什么?
「既然你这么不想走,那就死在这里,水远都不会再离开了。」
「我不会死,我还活着,所以你不要认输,不能绝望。我会等着你……」
这到底是,什么?
「不!闭嘴!」威廉猛然大叫一声,那瞬间他的感觉仿佛是要将心脏从口中吐出来一般。
「这面墙就是你的墓碑,我会记住你想留下来的心就死在这里。现在,你的人走出这个屋子,我们就当作从没认识过。」
认识?他曾经,认识过,哪个人?哪个人……
一片黑暗的脑海中,蓦地掠过去一抹白色,然后又是一抹,越来越多。软软的、碎碎的,像是白色的砂。忽然,白砂中伸出来一只手,就像要掐住他的脖子一般,缓缓、缓缓地探了过来。
莫名的窒息感再一次袭击了威廉,他无能为力地阖上了眼。
「回来……」
啊?
「回来……」
回?要我回哪里去?你——是谁?
砰!
随着这声巨响,一辆黑色轿车狠狠撞上了路边的护栏。被撞得侧翻了过去的车停止了,轮胎还在飞速地转动着,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竭尽全力地转动着。
小型机场上,一架直升机已经停留许久。坐在机舱里的安迪望着满头大汗往这边跑来的萨姆,等人跑到跟前了,立即丢出一句不高兴的质问:「你昨晚做贼去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萨姆一边擦汗一边连连道歉,「有点事情耽搁了。」
「有事情你不会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吗?知不知道我干等了快一小时。」
「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想,反正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没想到还是迟了这么久。」
「哼,你的时间概念就是这么差。」
「对不起啦。」萨姆咧咧嘴角,腼腆着脸向安迪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安迪给了萨姆一个白眼,不过还是将手递过去,把人拉上了机舱。然后他转头对驾驶员打了个手势:「可以了。」
驾驶员点点头,开始准备起飞。
见萨姆满头大汗,安迪递给他一张纸巾,并问:「到底是什么事把你拖了这么久?」
「没什么,一点私事。」萨姆面有赧色地摸摸头。
「哦?」安迪挑起眉,「你也开始有秘密了啊。」
「哈哈哈。」萨姆干笑,「谁都会有秘密嘛。连超级粗神经的头儿都会有秘密,其他人有秘密都不值得奇怪了吧。」
安迪怔了怔,脸上掠过一道阴影,没有接话。
萨姆看他这样的表情,再想到那些未解的谜团,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沉重起来。
「你说,威廉究竟是怎么了呢?」萨姆低声问着,垂眼看着地面,「那些事情,不问他真的没关系吗?这么多天了,那边的勘查工作也没什么进展,总觉得让人很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安迪故作轻松,「也没碍着你什么事。」
「是没碍着我什么事,可是头儿……」
萨姆困扰地蹙起眉,「你不觉得头儿他这段时间都怪怪的吗?」
「是……怪怪的,从我们到那座岛上没多久他就开始有点怪怪的了。」
安迪闭了闭眼,显得有些疲惫:「也许是我们察觉得太迟了,不然的话可能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是吧?你算是头儿身边最亲近的人了,连你也这么说。虽然你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比较好,但是这样对头儿真的好吗?你看他成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不知道……希望不会。等过去一段时间,希望他的情形能慢慢好转。」
「我也这样希望,可是总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什么感觉?」
「觉得,如果那些事情不弄清楚,他将再也变不回从前的威廉。」
「从前的……」安迪低语着,移开视线望着窗外,脸上浮现出几丝怀念。
怀念,从前那个大咧咧肆无忌惮的威廉,那个有时候简直要把人活活气死、有时候却又奇妙地使人充满勇气的威廉……那样的威廉,难道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正当他如此质疑着的时候,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影。他不禁瞪大了眼睛,直到将对方的身分确定无疑。
「等等!」他连忙制止了正要将飞机升空的驾驶员,接着拉开舱门跳了下去。
很快那个人就跑到了面前,为了盖过螺旋桨的巨大声响,安迪以尖叫般的高分贝叫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参加婚礼去了吗?还有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威廉摇头,紧紧扣住安迪的胳膊:「别问那么多了。我要上机。」
「……什么?」
「我说,我要上机,要跟你们一起到那岛上去。」
「你……」安迪简直讲不出话来,「为什么?」
「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人?别开玩笑了!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的伤,你得立刻去医院。」
「不。我没事。」威廉抬手擦掉颈上的血,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先前那场车祸发生后,他被路过的驾车人从车里救了出来。那人本来是要送他去医院,结果却被他要求将他送到这儿来。
「这样还叫没事?」安迪坚决不同意,「你什么时候才能叫人少操心一点儿?威廉,现在不是任性的时……」
「这不是任性。这件事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威廉说,眼中掠过一抹坚定的目光。那异常的坚定令安迪为之心惊。
勉强压下在心头窜动的不安,安迪大声说:「到底是什么事……你要找什么人?我们帮你去找,这样行吗?」
「不,我一定要亲自去。」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
「抱歉,安迪,我不是有意想为难你。实在是我真的必须得去。那个人在等着我,我甚至不知道他等了多少个世纪,不能再让他这么空等下去了……」
「你说什么?」
安迪听不懂,只觉得威廉的状况大有问题,这样放任肯定不行。
他捏住威廉的胳膊:「好了威廉,你什么都别说了、别想了,我……」
「不,安迪!」
威廉抓下他的手紧紧握住:「别再耽误时间了!我们立刻上机,立刻到那儿去!」
「威廉……」安迪被他激动的样子弄得越发莫名,正要问得更清楚些,却没想到威廉的态度突然软化了下来,露出哀求般的眼神。
「安迪,我求求你,带我一起去。别问我为什么,我真的有一定要回去不可的理由。我求你了,带我去……」
安迪呆住了。威廉竟然在求他,那个从来都大大咧咧、到处惹麻烦都不晓得要怕死的威廉,竟然在求他?
这样的威廉让他撼动了、心痛极了,再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安迪咬咬牙,终于转过身,握了握拳:「走。」说完就先上了直升机。威廉紧随真后。
「头儿……」从开始沉默到现在的萨姆终于开了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谢谢你,安迪,谢谢。」威廉说着,感激地抱了抱安迪。后者回给他一个勉强的笑,故意用很不爽的口气说:「别谢这么早。但愿这个决定不会害了你。万一真那样了,你别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会的。」威廉笃定地说。
「但愿不会。」安迪叹了口气:「我觉得,萨姆是该改改他的时间概念,而你则应该改改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种性格的人最容易乱来。」
「我不是乱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威廉低语着,转头看向了窗外。
直升机已经开始上升,离地面越来越远,同时,也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
此后机舱内安静了好一阵子,直到威廉忽然发出几声轻笑。
「你笑什么?」萨姆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