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小金了解地点点头,“那我等等再找他。”还是不知道哪个表小姐,妖精天生记性不好,因为活得太久了,只能挑几件要紧的记。
小金转了半天没什么有趣的,又跑到夫子房里,夫子还在被窝里赖着,远远看着就像被窝里包着一个大龟壳。
小金百无聊赖地坐到夫子床边:“喂,老乌龟,你起来吧,我很冷啊。”
夫子头朝里在被窝里咕哝了一声:“很冷就冬眠啊。”
“切,我又没你高级,爬行类。”小金搓了搓手脚。
夫子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半坐起来,抓过小金的手搓起来:“这样有没好一点啊。”
“嗯,好一点了……喂,老乌龟,那个……我是不是该回家一趟。”小金说。
“干嘛?”夫子伸手探向小金的额头,“没烧啊。”
“过冬啊,你傻。”小金笑道。
“你家在哪啊?”夫子一边給小金输真气(话说,那专业名词是叫真气么?)一边懒洋洋地问道。
“珠江啊。”小金答,“那儿暖和。”
“珠江啊,那是暖和。回去也好啊,早去早回啊。”夫子合上眼,手里动作却没停。
“但是……”小金吞吞吐吐,忽然问:“老乌龟,你觉得当官好不好?”
这话题也转移得太快了吧,夫子睁开眼笑起来:“你个鱼精,你管人当官好不好?”
“我就是觉得奇怪,如果当官不好,为什么冯伯伯老让小天当官,那要是当官好,小天为什么不当。”
“那小天为什么不当啊?”夫子有口无心地问道,又闭上了眼。
“他不是觉得不自在嘛。”
“那他还觉得你自在呢。”夫子快睡着了。
小金没作声,半天又很困惑得问道:“那到底当官好不好啊?”
“不知道,我没当过。”夫子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哦。”小金说:“那我当当看就知道了。”
夫子又睁开眼:“诶,我跟你说,当官没那么容易的。”
“为什么?”
当下夫子打起精神就把其中的来龙去脉給小金说了一遍。
听完了,小金说:“确实不容易。”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我走了,你待会帮我跟小天说一声。”
“去哪?”
“回家啊。”
“哦,珠江啊。要不要我送你?”夫子半眯着眼问。
“就你,别到半路睡着了我还得把你抬回来。”小金不屑地看着眼皮都快沉下来的夫子。
“哦,那你路上小心啊。”夫子已经困得不行了。
小金把他塞回被子里,走到门口掩上门,叫了一朵云下来踩上去。
珠江啊,我在这个时候还是条小鱼啊,那要是碰到以前的我会怎么样呢?呃……如果再被雷劈一下,让我又穿回去这是最好了,但是如果我又穿到我以前身上,再重新过,那怎么办?小金最怕这个。不过珠江那么大,一条鱼那么小,估计是碰不到吧。小金又自我安慰。
小金躺在云上胡思乱想,云朵很柔软,但是高处不胜寒,冷风不止割在脸上,连心里也觉得很难过。小金想我得快点,不然冻死在半路上掉下去砸到别人就不好了。
14.归来记
墨知今年十二,已懂得低头和脸红。
从知道男女之别的年纪起,墨知就被父母告知已被人订下,一生一世。
见面的机会不多,从记事起到现在,过了几年就是见了几面。几面,而不是几天,就是对未来良人的全部印象。
从小就不是特别亲近,长大后更加生分,说的好听点叫相敬如宾。
不过相敬如宾有什么不好呢?起码他脾气好,耐性好,人品好,这就够了。
墨知站在梅花树下,每年见面都在同一株树下,如果树有情的话,一定在笑盈盈地看着她。
墨知低头,听着那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今年的花开得不错。”
“是啊。”一模一样的回答瞬间重合了多少年的光阴。
接下来就是:“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把头埋得更低,照旧说道:“还不错。”
如果她换个答案,他会不会注意到?
“最近新学了一种绣法。”她多说了一句,两只手不知不觉绞到了一起。
“哦?什么绣法?”
“跟我娘学的,可以两面一起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他:“不过还没学好。”
他“哦”了一声,温和地说道:“没关系,慢慢来。”
就这样。
忽然没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他说:“累了吧,到厅里坐吧,我让厨房煮点点心,你想吃什么?”
七岁那年她说她想吃汤圆,八岁以后她说都可以。
于是他把她带回家长们聊天的地方,然后去了厨房,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冯天去找小金。小金不在房里。冯天又去夫子房里,夫子正在冬眠,小金不在夫子房里。冯天去后厅转了一圈,没找到小金,又回到后院看了,还是没见到小金,心里嘀咕:“跑哪去了。”
冯家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冯天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找了两遍没找见小金,心里疑惑:“难道出去了?”
半路遇到方嫂,冯天问道:“方嫂,你今天早上见过余少爷吗?”
方嫂正准备去晾衣服,随口应道:“见过啊,余少爷还说要去找你啊。”
“哦?那怎么又跑没了?”冯天自言自语地走开了。
进了小金房里,冯天在桌面上铺开一张大纸,根据进度,今天要写左中右结构。冯天先自己写了一个“树”字,近看看好像不好看,又站远了看看,还是不咋地,长得像灯笼,于是冯天把这个字又写了一遍,再仔细研究了一番,改进一点,重新写过,嗯……现在瘦了一点……
写到快吃饭的时候,小金还没有回来,冯天有点急了。
午饭食不知味吃到一半冯天撂下筷子,在父母和未来岳父母以及未来娘子的众目睽睽之下提前离席,跑到夫子房子把睡得昏天暗地的某人叫了起来。
“夫子,你醒醒。夫子,小天一上午都没见人,你知不知道他会去哪啊。”冯天胆大包天地把夫子从床上摇起来。
夫子睡眼惺忪地看了冯天一眼,咬字不清地说:“他不是回家了?”
“他回家?”冯天奇道,“他回哪里家?”
“珠江啊。”夫子挥开冯天掉在他肩膀上的手。
“珠江?你说他回珠江了?”冯天再次确认,仍然是不信。
“是啊。”
“他回珠江干嘛?”
“过冬啊。”
“……过冬?”冯天愣了一下,鱼类的迁徙?“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夫子不耐烦起来:“没说。”
“他回珠江怎么不跟我说?”冯天仍然是不信。
“他有让我转告你啊。”夫子越来越没好气。
这日子没法过了。冯天气呼呼地转身走出夫子的房间,一不小心被过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没摔个四脚朝天。爬起来站稳,腾的一下怒火越烧越旺。“真是岂有此理,回家居然不跟我说。岂有此理。”就这么四个字骂来骂去骂了足足一柱香,可见冯天那是相当生气。
这下是甩枪好呢还是耍刀好。
冯天抄起一把枪在后院练起了横扫千军,那舞得真是蛟龙出海啸风雨,梅花漫天尽纷飞。
冯爹冯妈正好带亲家来后院赏花,见此情景,谁不夸一声“英雄出少年”。那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连带着冯爹都觉得有子若此,荣光无限。两家老人还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悄然离开。
耍着耍着,冯天疲了,把枪随手一扔,大汗淋漓回到小金房间。怔怔地望着满桌的白纸黑字,连掀桌的力气都没有,直挺挺往床上倒去。
朦胧间似乎有听到小金的声音,冯天猛地坐起来,推开门四下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正巧瞥见了小金“偷偷摸摸地”(注:在小天看来是这样)跑进夫子的房里。
杀气腾腾地冲到夫子房间,果然老远听见小金咋咋呼呼的声音:“老乌龟,你給我画张图,我TX的差点没丢在半路,还好我聪明还能回得来。”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冯天一个箭步冲进房里,对着小金就像老鹰看见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
“你……”冯天呲牙瞪目地看着小金。恨不能把他折成一团揣袖子里,恨不能他天天跟在自己身后,自己走哪里他就跟哪里,忽然回头还跟他头碰头一起喊一声“唉呦喂真倒霉”,到头来却是揍不得,踹不得,骂不得,说不得,恨不得,放不得,留不住。
“你这个……你还知道回……”冯天还没想好怎么收视小金,小金就滑溜地缩头一蹲,从他手里溜掉了,远离核辐射中心。
夫子把被子一卷,隔岸观火,心中十分不满:“吵啊,真吵啊,还让不让老人睡觉了?为啥每次都次都在我这屋吵。”一边唠叨一边掀开被角看戏,还是被窝里暖和。
冯天稍微平静了一点,问道:“你干嘛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
“我要过冬啊,等不及了嘛。”小金讨好地说道。
冯天一下子就心软了:“很冷吗。过来我看看。很冷为什么不早说。”冯天把小金拉到面前上下其手。
“跟你说有什么用,还不是每年都这样。”小金笑嘻嘻。
“你回珠江有什么用,难道珠江能像温泉一样?”冯天一边抱怨,一边继续给小金捂手。
“那怎么一样,温泉的话非把我煮熟了。”小金一边说一边浮现出一条熟掉金鱼在温泉水里跳起来又掉下去,跳起来又掉下去。
“你怎么知道,你泡过?”冯天问。
“当然没有,你傻啊,泡过还能活?喂……你这里……”小金说着忽然伸出食指往冯天脸上一抹,收回到眼皮子底下照着看了看,说道:“是血啊。”
冯天僵住,红晕以人力无法控制的速度蔓延到整张脸。
但是小金接下去又说:“有没有手绢?”
于是冯天迅速地把手绢掏出来,又很自觉地闭上眼伸长脖子低下头等着。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冯天睁眼一看,小金正很认真地用手绢擦他手指上的血渍,擦好了,又把手绢丢給冯天,说道:“你也擦擦吧。”
冯天用食指和拇指夹起手绢,拎到眼前看了看,没办法,天生就这命,认了。冯天一边擦一边很无语地听小金一个人在掐着手指盘算:“没吃火锅,也没吃辣的,难道昨晚吃的那些菜里有狗肉?”小金掐算了半天,转过来很关切地对冯天说:“要不让厨房給你煮碗凉茶吧?”
15.讨价记
小金亦步亦趋地跟在冯天身后,冯天走到哪里,小金就跟到哪里。一早上小金已经跟在冯天身后把冯宅绕了好几圈。这原本是冯天最憧憬的场景,但是每绕一圈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熟人,遇到熟人就要打招呼。
“方嫂早啊。”声音很清脆。
“早啊,少爷早,余少爷早。”方嫂在厨房。
过了一会儿。
“方嫂早啊。”语气有点尴尬。
“早啊,少爷早,余少爷早。”方嫂路过走廊。
又过了一会儿。
“方嫂早啊。”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早啊,少爷早,余少爷早。”方嫂在前厅打扫卫生。
以上仅以方嫂为例。
走了一早上,冯天有些累了,坐在后院的石凳上休息。小金挨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地唤一声:“小天。”
冯天长久以来的积怨发作:“不要叫我小天。”还好他爹小时候没给他起个乳名叫宝宝。
小金被冯天一吼怯怯低下头。
冯天转过脸抬起小金的下巴,很郑重地对他说:“过了年我就十八了。”
“我知道啊。”小金很疑惑地说,“但是不叫你小天难道叫你老天?我最讨厌老天了。”老天一词触动了小金的前尘往事。
“恩……”叫什么比较好呢?叫天天?伤自尊,不好。叫冯天?伤感情,也不好。叫天哥?伤胃,更不好。
“那还是叫小天吧。”冯天总结道。
“小天啊,你就让我回去吧。”小金拽拽冯天的袖子。
“拿开。”冯天斜眼看着小金不规矩的手。
“我不会迷路的,老乌龟会陪我一起回去。”小金继续央求。
“不准。”冯天言简意赅。
整整一个早上,小金就跟在冯天身后磨这件事,但是冯天死活不肯松口。好言好语说了一箩筐,又陪小心又陪笑,一点成效也没有,小金不耐烦,脱口而出:“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是给你面子,爷要走你还拦得住?”小金起身很威风地抖了抖衣摆,俯视冯天。
心里那个火啊,那是无边无际的燎原之火啊。燃烧的冯天“蹭”地一下子站起来,气势凌厉地俯视小金:“好,好啊,要走你就……”
最后一个字到底没有说出口,为了停下最后一个走字,冯天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于是立刻闭了嘴,怒视小金几眼,一言不发地甩袖离开。
明明自己这么强势小金这么……为什么就是拿他毫无办法?连人也留不住。冯天愤怒又无措,想望天怒吼,但最终很无力地垂下了头。一定要想一个办法,把他留住。但是一个人再强大,也强大不过妖啊,怎么能留住小金呢?冯天从最早的人首蛇身的伏羲开始想起,一直想到最近的《聊斋志异》。
一时没想出什么头绪。
冯天坐着降火,小金又携夫子一起出现在他面前。
冯天站起来,别扭地叫了声“夫子”,算是打招呼。到底是教了十年的夫子,积威犹在,虽然一直被欺压,但冯天也没敢太放肆。
夫子微微一笑,夫子笑起来特别斯文,温润如玉。夫子说:“我和小天一起回,你放心吧。”
“过了冬就回来了。”小金狗腿地补充道。
过了冬是什么时候?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三十天?五十天?还是一百天?冯天快速心算。
“那要是没回来怎么办?”冯天很不情愿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