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荫双手上都是裂伤和冻疮,半夜里疼得不能入眠。
寒泽又愧又自恨,捧着海荫的手,只差落下眼泪。
他们的生活如此贫困,别说是买药了,就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
冬雪消融,春暖花开。
寒泽升为国属蓝玉艺者,国家已不供给花销,吃饭和穿衣都成了大问题,而且寒泽还要拜有名的大艺者为师,每月的学费高昂得令他们难以承受。
为了筹钱寒泽不得不去替那些趾高气昂的私属艺者做杂事,还要在酒楼茶肆等地奔波弹琴营生。
海荫也明白仅仅做些打杂的工作无法凑齐那笔学费。
寒泽在给小官吏家的孩子做家教的时候,海荫在一家布庄里打杂,不同的境遇,相同的愁眉不展。
一位白衫公子摇着折扇潇洒地走进店铺,和海荫说了什么。
……
幻象消失在海荫惊讶的倒吸气之后。
“后来呢?歌王没有学舞对不对?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歌王。”
幻象海荫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于情于理,你该叫他父亲。寒泽虽然寡情,但到底没有做真正对不起我和你的事。”
楚宁现在了解海荫有多喜欢寒泽了,“可是……他杀了你,你宁可吃不饱、穿不暖也跟随他,为了他奔波劳累,他却说杀就——”
“他杀了我是事实,不是全部。”
他们走过一段空白的领域。
“后来的事情不用看了。他们到底没能凑足那一大笔钱,海荫为了帮寒泽了却心愿,不得已去找那位白衫公子。”
“那人是谁?你的情人吗?”
“我大哥,星海幽。白水家掌门人的情人,白水瑟乐的爹爹。”
“什么?!你说他是——”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白水瑟乐是你表哥,他有一半星海血统但没有继承水族的力量,只是个平凡的人罢了。”
26
和瑟乐初见时,还身为那姓秦的傻小子。
身先士卒跳水救人,又收留楚宁。
被合宣的艺者排挤,他却回护着他。
“他们打了你,也得到报应,你还生气吗?”
仅仅是因为温柔才说出这种话吗?
“看来留你在身边反而无法护你周全,大隐于市,你还是下船去吧。”
仅仅是因为温柔才这样说吗?
楚宁相信瑟乐看到他的时候一定会有些特殊感,比如特殊的气息、特殊的力量,一如他初见瑟乐时那无端的亲近感。
足下渐渐有芳草滋长,摇曳的花影近在身旁。
远远的,月亮下的小吊角亭子,矗立在铺满鲜花的谷地中。此时已是深夜,花朵闭合。
吹送的风中应是有花香的,而且是非常怡人的香气。
不然这段记忆也不会显得那么美好。
海荫和楚宁走向凉亭,听见一串畅快的笑声。
走近些才看清,是白衫公子星海幽和一位俊美非凡的男子。
桌子上摆了四碟精致小菜,几壶酒。
两个人虽是并肩而坐,但衣衫不整,脸颊红晕,那笑声里也自有几分淫靡。
俊美男子的手钻进星海幽衣里摸索着,星海幽抓起酒壶,故意淋在情人双腿之间。
他们又大笑起来,更加放浪。
“今天玩点新鲜的吧。”俊美男子顺着胸膛爬上,勾了勾星海幽的鼻头。
“好是好,不过你动作轻些,不要伤到珠胎。”
“我怎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只是忽然想起,未对你用过……”
星海幽叹气,“好吧,就了了你这个心愿。”
说罢站起来,走到爱人面前,展开双臂。
俊美男子把缠绵银环抛开,四只环卡上吊角亭子的四个角,带子灵蛇一般攀爬缠卷住星海幽的身体。
“真的动不了……你还不快做!”
“遵命,我的王子殿下。”
……
原以为下面的情节会是少儿不宜,谁知小海荫的身体渐渐浮出雾气,向俊美男子的背丢了一只飞镖。
星海幽推开爱人,那飞镖却从他身边绕了一圈,割断四条环带又飞回海荫手中。
海荫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怒火。
“你若爱我哥哥就该珍惜他,收敛你那些变态的欲望。堂堂星海水族的大王子,第一继承人,岂能容你肆意糟蹋。”
“海荫?!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星海幽很疑惑。
俊美男子顺势把海幽揽进怀里,一脸倨傲,“就算你是小幽的弟弟,也不该这样跟我说话。他的事我自有分寸,不需旁人赘言。”
“这是我们兄弟的事,你先不要乱说。”
海幽埋怨一句,整理了衣衫走出凉亭。
“小幽,那天在布庄见你形容憔悴,是否生活窘迫?”
“大哥,你真的是自愿跟着他吗?还为他孕育珠胎。他们白水家人残杀了我们水族多少同胞,难道你就能坐视不见吗?”
相貌完全不似的两兄弟,却有着相同的炽烈的眼神。
海幽道:“我爱他,正如你爱着寒泽。你为了寒泽离家出走,我也为了他出走,我不会后悔。”
海荫道:“可是他不是泽哥哥!泽哥哥才不会对我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海幽道:“你们年龄尚小,不理解罢了。纵然我族与白水家有仇,那也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我既爱他,又何必拿那些杂事烦扰自己。”
海荫道:“大哥你变了,从前的你没有这么自私。”
海幽道:“你的确是不自私的,可你得到幸福了吗?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你这一身破衣服,又瘦又苍白,满手伤痕,又是为的什么,必须跟他不可?”
海荫道:“我若喜欢荣华富贵又何必跟着他?”
海幽道:“和你一样,我若在意过往的恩仇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兄弟俩话不投机,针锋相对。
最后还是年长一些的海幽先放弃了,柔和了语音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我寻不愉快吧?”
海荫这才想起自己有求于兄长,刚吵完架怎么好意思张口要钱呢?
见海荫支支吾吾的,海幽道:“你与寒泽生活拮据,来投奔大哥无可厚非。”
“不是的!”海荫急于解释,“吃穿我们不在意,只是……泽哥哥当上了蓝玉艺者,拜师需要一大笔学费,我们……”
那俊美男子嗤笑,“小王子呀,世人都像你这般求人的?被你寻了这么大的晦气,我若是小幽,定不会拿钱给你。”
“你又插什么嘴!”海幽回头骂了句,那男子也不再说话。
“寒泽要拜师不难,合宣的艺天者我全都认识,他想拜哪家就拜哪家,只需一句话,他们也不敢收你的钱。”
海荫大喜过望,“如此,多谢大哥。”
“先别着急谢我,这个人情我也不是白卖你的。按照咱们水族的规矩,一情还一情。我会帮助寒泽拜师学艺,你要答应我,离开寒泽。”
……
幻象骤然消失,大概是海荫感到极度痛苦而几乎难以思考的缘故。
楚宁望向海荫,见他一副从容淡漠的神情,颇为不解。
“我希望给你看到的,是会对你有帮助的记忆。那些已经死去的或者正藏在某个角落里,会对你好或者不利的人。至于那些令他痛苦的,你也不需要看到。”
“可是我不明白,星海幽为什么要你离开寒泽?”
“原因有二。一是他认为寒泽对我的感情远没有我对寒泽的深,我跟着他只会受伤害;二来,我们兄弟一走,星海水族后继无人,只怕要大权旁落,大哥已珠胎暗结,不能再回去,唯有把继承大任交给我。”
楚宁哦了一声。他不讨厌星海幽,这个人的想法比较符合现代人的胃口。
“后来,我答应了大哥的要求。大哥虽然帮助泽哥哥拜师,但合宣擅舞者极多,他根基浅薄,最终没能拜入名师门下。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我却提出要离开他……”
那过程大概是一场天雷地火般的争吵和依恋。
“我不舍得离开他,大哥他强行将我抓住送了回去。一到族里就被父王软禁起来。七年后,龙族造反,星海内乱,我趁机逃出来,赶往合宣。”
……
看上去已有十六岁左右的海荫牵马走进合宣国都。
此时不再是稚嫩青涩的孩童,五官出落得越发精致,少年的清丽气质也凸现出来。
放眼皆是熟识的景色,却不知该走向何处。
两人住过的陋巷,寒泽学习过的雪衣馆,布庄,酒楼……
找遍可以找的地方,皆不见寒泽身影。
最后来到寒泽的艺天者师父的艺馆,才得知几年前煦国寒家人前来比赛,认出寒泽是他们那畏罪潜逃的庶子,将其带了回去。
海荫魂不守舍地走出艺馆,上了马,扯线木偶一般机械地启程上路。
……
幻象消失了,这一次海荫露出难过的表情。
“我从未怪罪过泽哥哥逼死寒家六大舞者。他们实在对泽哥哥太无情,竟然挑断了泽哥哥的脚筋……”
“啊!”楚宁这才明白,狂爱舞蹈的寒泽为什么会成为歌王。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烧火,那双脚走路尚可,跳舞就完全……不成了。”
海荫无法再说下去,难过地闭上眼睛。
“泽哥哥的不幸使我更加痛恨寒家,所以我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
“快说!动手废寒泽双脚的是谁!”
海荫将刀架在一个佣人的脖子上,双眸里荡漾着炽热的愤怒。
“是、是……是第三舞者!”
“胡说!第三舞者是寒泽的亲爹爹,而且已经入宫为妃了,他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王子饶命啊!小的说的不是寒贵妃,是寒冯少爷——”
“寒冯?”
……
“那人便是之前追打泽哥哥的人,他的异父哥哥。我只道原来是他,从前就想教训他一顿,现在更是有凭有据了。他既然挑断泽哥哥的脚筋,断送泽哥哥的未来,我不仅如法炮制,还变本加厉,连同他的手筋、咽喉一起挑了,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当艺者。”
海荫捂住脸,声调颤抖,好似快要哭了。
“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杀了那个人!”
……
年少的海荫到底不能坚强太久。
带寒泽离开寒家势力范围,躲进一座荒山的山洞中,再也不能维持镇定,背贴着洞壁缩成一团,双手止不住颤抖。
寒泽比海荫镇静得多,他的脸上写得满满的,全是消沉和自弃。
“……我脚筋已断,形同废人。你何苦带我出来,为何不让我老死寒家,像我父亲一样为他们做猪做狗。”
海荫意识到寒泽的情况更严重,强忍着害怕,咽了几下。
“我回来了,泽哥哥。以后我们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不用你同情我。”寒泽淡淡地说,看也不看他一眼,“当初你说不舍和我分开,却是不告而别。现在你回来了又说不要分开。难道是我主动和你分开的吗?”
“泽哥哥!是我大哥将我捉去送回星海,我父王一直软禁我——”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呀!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可是皇宫守备森严……后来龙族造反作乱,父王带兵出征,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寸步难行,身无长物,难道要在这荒郊野岭饿死吗?就算饿不死,你大哥的人,你父王的人,寒家的人也迟早会找上门来!全世界的人都被你得罪光了,我们还可能有以后吗?!”
海荫怔怔的,寒泽不忍看他这付样子,却无法抑制指责。
“双脚被废,还有双手和这一付喉咙可以用!可现在呢,和你困在这深山老林里,我还有机会做艺者吗?!恐怕连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了!”
千辛万苦地为了他,到头来却被如此误会、斥责。
海荫也是年轻的脾性,一被撩拨就起火。
“你说的是什么道理!难道你在寒家烧火端水就能当艺者吗!我千里迢迢赶来见你,你竟然说这样的话!”
“千里迢迢来见我?!不劳烦了,我是什么东西,配不上你这千金之子。”
“你!”
海荫拼命忍住的泪还是落了下来,他狠狠抹掉,抬手给了寒泽一耳光。
寒泽却被打笑了,“打得好啊,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打我的时候手疼吗?笑话,一切都是笑话……”
“不是笑话!”
寒泽转头盯着海荫,“事到如今,你还敢说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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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泽转头盯着海荫,“事到如今,你还敢说爱我吗?”
他目光如炬,盯得海荫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是,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依寒泽那爱记仇的个性,恐怕以后再没机会能与他和好。
不能失去寒泽,不然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这么早背负起水族的包袱……
海荫心战焦虑之时,寒泽已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洞口。
当断则断罢。
海荫咬咬牙,扯开自己的衣衫,褪至脚边。
他的身体发出淡淡的荧蓝光芒,幻化,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妖惑,少年的骨骼也发生奇异的变化,手腕、脖颈间浮现出深绿色的咒文环印记。
这种变化大概是非常痛苦的,海荫死咬牙关,仍然有几丝呻吟溢出口中。
寒泽并非全然不闻,却犹豫着该不该回头。
“泽哥哥,我要告诉你我们水族的大秘密,你回过头来,看看我。”
低柔的呼唤,便是石头,也要回头了。
……
寒泽目瞪口呆,“你……海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年轻的男子,看到妖艳又奇异的身体,总是不能抑制地血脉泊泊。
海荫的脸颊上还沾着血迹,白得几乎透明的身体静静立在满地稻草上,躯体变得高挑而纤细,竟比寒泽还高出半头。
但,海荫已经完全变了个样,薄而长的嘴唇,大得空洞的金色眸子,五官深刻到有些粗糙的地步。少了原有的清雅,多了陌生的、惹人心动的狂野。
“我们水族的皇子,最多只会有两个,多了便不能存活,这是天命。两位皇子中的一个继承王位后,力量会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