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叫我‘师兄’,听着别扭。”
“行行,你说什么都行。”小乔像块年糕贴过来,“小秦你真单纯,什么也不知道。起初我以为你和瑟乐大人一定有关系,可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喜欢扒泥墙的。”
“我又怎么了?”这小乔太会故弄玄虚,小秦被他晃住了。
“……嘻嘻,脸皮子薄不承认也没关系,上面这样的事多的是,有什么啊,又不是什么丢人事。明天要来的那位彩秋大人是歌王大人的侍寝,他是个阴子,偏偏喜欢跟阴子做那种事,手下两个徒弟都是阴子,慈河大人也是阴子,自然逃不过他的手。”
阴子?什么东西?
“慈河大人整天不吃东西,又和阴子厮混,不生怪病才怪。所以彩秋大人这次肯定要收一个阳子,为的是给他师弟阴阳调和治病。嘻嘻。”
阴阳调和在武侠里面是某种行为的潜称……可是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女人么。
“哎,小秦你是阴子还是阳子?虽然瑟乐大人是阴子,但是难保他跟彩秋大人一个样啊。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小乔嘴上说着,伸手去扒小秦衣服。
小秦正懵懂,猝不及防被小乔扯开上衣。
白皙细腻的胸膛,无暇,几乎没有体毛。小秦天生一付迷人身体。
小乔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小秦的胳膊看腋窝,小秦恼火地抽回手拽紧衣服,瞪着他。
“小秦你……怎么没有体征?”小乔的表情怪怪的。
“体征?什么意思?”
小乔剥开自己的上衣,展开右臂,指着腋窝内侧一颗鸡蛋大淡青色绒花痕迹,“这是阴子的体征,阳子的话,痕迹会生在胸口上。为什么你身上没有?”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多才多艺的人选不上去?”
“这不明摆着的,”小乔嗤笑,“你什么都会,还要人教么?什么都不会才好,带回去手把手地教,慢慢调教,好玩又好看。再说,三流师傅教的乱七八糟,恐不入上面的眼,好似一张白纸,写上去什么是什么,别人写过的不值钱。”
小秦齿冷。艺术垄断。
被小乔灌输一大堆杂七杂八,小秦脑袋里乱成一窝蜂,晚饭比平时多吃了一个馒头,气得那些结食减肥的学徒咬牙切齿。
第二天,三个授业师兄与众雪衣学徒端坐前堂等候,穿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粉比墙皮厚。
从清晨一直等到下午不见人,个个坐得双腿发软,面色不善。
小秦在最后一排靠墙角落里补了不知第几觉,忽听管事道:“快起来迎接彩秋大人!”
众人唏里哗啦站起来,整装排队。
小秦素面朝天,管事嫌他丢人,让他站最后。
又站了约半个时辰。
一顶四抬小软轿落在雪衣馆门前,管事上前打帘,自内走下一个青年。出于好奇,小秦探着脑袋打量一番。
彩秋身材瘦小,腰细得好似风过即折。脸孔因营养不良而瘦削得突兀,一头长发枯黄,用琥珀珠串缠绕。身穿一件白色嵌红边的绸衫,那是红玉艺者的艺服,出席正式场合必须的穿着,如同做官者的朝服。
最新奇的是,彩秋脸上画的清妆。不同于雪衣们,他不涂白妆也不用浓彩,甚至不像是化过妆,只两靥上有宗教味道的红色藤蔓图案。
下轿,大眼睛瞄了一眼头上匾额,又扫视四周破旧围墙,笑道:“你们这个馆,怎么只有一块匾能看的?”语声温柔,态度却傲慢刁钻。
彩秋幽灵似的踱步走在前面,管事诞着笑紧跟着。
从雪衣学徒身边经过,回头瞟了一眼,愉快地笑起来,“啊哈哈,这是什么呀。”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拈起一个学徒的艺服下摆。
“这是前朝的老古董吧?你瞧瞧,臃肿邋遢,活脱脱一只面口袋……虽说慈河师兄有些年没关照你们,你们也不至于找这么多前朝死人衣服穿来吓唬我吧?”
薄唇吐出的刻薄话像刀子,秀才兄的臭嘴压根与他不能比。
管事满头大汗,“这……这…大人,这雪衣们的衣服,是从声都运来的……”
“三年前我跟师傅大人说,老艺服和庶民的穿着一样不修边幅,如何彰显我烟洲风采。师傅大人说,让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现在声都那边的艺者所都穿我设计的新艺服,你们还穿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毒舌无情啊。
小秦站在后面偷笑,秀才兄等人的脸色真是说不出的精彩。
“大人……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决没有跟大人您作对的意思……”
“我也没说你们要跟我作对。”彩秋仰头,慢悠悠道:“师傅大人虽让我改良艺服,慈河师兄却说祖宗的东西应该延续下来,所以新艺服没有在全国流通。哼,你们紧张什么?”
众人忙不迭擦汗,“不紧张,不紧张。”
“不过,我最讨厌我要视察的地方不顺我意,你们给我回去,找跟带子把腰束起来!水缸似的站在这里,没的污了眼睛!”
一声令下,众人手忙脚乱回屋找腰带。
06
没二两肉的彩秋几句话搞的雪衣馆内鸡飞狗跳。
小秦自问比那彩秋身长体重,怎奈彩秋身后有个深不可测的权势代言人——歌王,人们恭维他奉承他舔他的脚,为的是巴结着他向上爬。
也不知道这个彩秋哪里好,毒舌娘娘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大人物彩秋到来,雪衣馆里买酒置宴,大唱大作。
只因彩秋进门的时候呵斥学徒们艺服臃肿难看,众人诚惶诚恐跑回去重新打扮。生怕腰带束得不够紧,缩腹挺胸不敢松气,勒得面色发青。
那彩秋天生骨架小兼发育不良,比病西施还小一号,若想把腰勒得跟他一般细,纯属痴心妄想,倒不如直接拿刀上去把骨头削掉。小秦暗自冷笑。
平时没有准备腰带的习惯,二十来号人临时抱佛脚,馆里能用的条状物都被抢光,连根麻绳都找不到。
小秦从自己行囊里取出那条现代的腰带,扣在艺服外。
宽宽大大的黑色牛皮板带扣着水蛇似的腰身,一时间回头率爆增。
趁着小宴,彩秋示意众学徒表演技艺。
异世界也流行抓阄,写着学徒名字的二十二块小木牌倒扣在一个大托盘上,彩秋掀谁的牌子,谁上去表演。
出于礼尚往来,彩秋先表演了一段舞蹈。
即便其人品质恶劣,舞跳得真不是盖的,纤腰一把,水袖柔美,风姿绰约。
学徒们看得瞠目结舌,小秦看过不少世界级舞蹈大师的表演,虽然欣赏,却没有像他们那样丢人。
回到座席,彩秋优雅泯一口米酒,掀开第一块木牌。
看了一眼,递给管事。
管事捧着木牌如捧至宝,小秦肖想:如果有照相机给他喀嚓一张,他会不会供在家里晨昏敬香?
又在心里嘲讽他几句,挟一块鸡肉进嘴。
“秦临声!你先来。”
小秦一怔,鸡肉噎在嗓子眼。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走运’。
上了场,也不知能表演什么。那些穿越电视剧小说里面主角都有个别人看是难题、他看是小菜的表现机会,高歌一曲大放异彩震惊四座,说不得其中情愫暗生。
出风头可以考虑,谈恋爱嘛……免谈。
学徒中没有他喜欢的类型,而且这些人很坏。
管事和三个授业师兄又老又丑,同样坏得无可救药。至于彩秋,这个白骨精似的存在,恐怕只有歌王那种BT人物才好享用。
之前在街上看到天雨国的艺者,煦国的艺者,小模样俊俏顺眼,邻邦尚且如此,烟洲作为中土大国,艺者却没个像样的。
正感慨间,管事对他怒吼:“不要磨磨蹭蹭!快唱!”
“Every day is so wonderful
And suddenly,it’s hard to breathe……”
唱首英文歌给古人,发音不准也没人听的懂。
没有做作的唱腔,没有浮夸的肢体语言,只是将歌词配着旋律‘念’出来。
他漫不经心,慵懒而乏味地哼唱。
可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渐渐沉浸在他的歌声中,那个奇妙的散漫而傲气的气息。
渐渐的,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无法轻视他,无法对他冷语嘲讽。
他的歌是温的,声音是冷的,身体是烫的。
彩秋无法形容这个少年带给他的感觉,惊讶,诧异,疑惑,还有恐惧。
从少年青涩的身体上,弥散出异类的气质和魂魄。
纵然令人惊艳……他无法不恐惧。
什么是奇音祸世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和烟洲的步调无法保持一致,独放异彩,破坏歌王数年操持经营出来的和平局面……
这样的人又出现了。
多年来拼命打压,绞尽脑汁掩饰,浇不灭这朵逆火。
决不允许!
暗暗握拳,彩秋表面一片明灿笑容,优雅鼓掌。
“唱的好。”
彩秋的刻薄挑剔闻名烟洲,他居然破格嘉奖一个雪衣学徒并会心微笑,众人已是惊异嫉妒万分。
何况直至全部学徒表演结束,他只给了小秦一人嘉奖。
“小秦,你真是太棒了,听了你的演唱,接下来的表演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致,他们不如你,你是今年最、好、的。”
彩秋信誓旦旦地咬着字,很多雪衣学徒的仇恨目光射向小秦。
背脊发冷,小秦不是傻子。
“大人您还是继续看师兄们表演,小秦自知鄙陋,难登大雅之堂……”
奉承恭维的话,他说不出口。
勉强说一些场面之辞,反倒不如沉默的好。
“哈哈哈哈。”彩秋捧腹大笑,“瞧瞧这孩子,什么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满有才气的,我是个粗人,最不会这些玩意。唉,管事,我乏了,今晚的宴就这么着吧。”
彩秋起身,众人失望之余,也纷纷起身。
众星捧月般出门去,彩秋的轿夫已候在外,坐进轿里,他忽然对小秦招手,“来,我有事与你说,你跟我回去住一晚,明早送你回来。”
小秦脑袋直大。
先前在宴上彩秋一反常态夸奖他,他又不傻,一听就知道是借刀杀人。
彩秋的动机不明,但想整他却是明摆着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去伺候彩秋大人!”管事把他推攘过去。
轿子四平八稳落在广寺城中心一家客栈门前,有侍从上前打帘,扶他们下轿。
难怪古代的大官喜欢坐轿子,舒坦。
彩秋住的是广寺规模最大的客栈,门脸体面,豪华程度堪比四星级。掌柜笑得脸上褶皱比沙皮狗还多,见彩秋好似见到生身老父。
小秦被手拉手领到彩秋自己的房间(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喜欢拉别人手?)。
阖上房门,彩秋神色如常,“随便坐吧。”
小秦屁股刚挨上凳子边,彩秋又道:“出门在外没有好东西招待,尝尝今年的新茶,皇上赏赐的,歌王大人分赏了我们师兄弟,一人一两的好东西。”
空气里有一股鸿门宴的味道。
“我与小秦你相见甚欢,何不趁此良辰美景互相切磋研习。不用担心,这一层我包了,不会打搅到别人。”
正因为这样才糟糕……小秦紧张地咽了一下。
彩秋击掌三下,佣人进来为其宽衣。他当着小秦的面脱掉五层繁琐艺服,换上柔软轻薄的室内装,佣人将一个托盘放在秦临声身边,退下。
托盘里是一件和彩秋身上穿的同样的室内装。
“你把艺服换下来吧,室内不用穿这么正式的东西。”
小秦拎起那件‘睡衣’,“我能不能去里面换?”
“就在这里换,有什么关系呢?”彩秋靠在软榻上,“刚才我不也当着你的面换衣服?”
在同性面前换衣服是没什么,问题是被个同性盯着换衣服这种事……
彩秋也不催促他,闭目养神一会儿,睁眼,一双沉渊似的眸子乜着,“还未请问,小秦师从哪位高人?”
“我没有师傅。我只是一个雪衣学徒,授业师兄叫……”
秀才兄三字险些脱口而出。
“其实,你的歌让我想起一个人。”彩秋说罢,气馁地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他直起身下了软榻,径直朝小秦走来。
素手高抬,干净利索一个耳光。
小秦被突然袭击,尚搞不清情况。彩秋看似瘦小,力气却很大,那一掌眶得小秦半面发麻,脚步踉跄,彩秋又攮他一拳,便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地毯厚实,摔着不疼。
彩秋的面容在烛火闪烁映照中逐渐狰狞起来。
“脱衣服。”居高临下的命令。
小秦从地上爬起来,直视着彩秋,不动。
“你真的很讨厌,连讨好别人都不会!一个好的艺者要明白如何伺候对自己有利的人,让他们高兴。什么时候你爬到我头上,才有资格对我说不。”
站直的小秦忽然剧烈抽搐,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嘶哑叫声。
像是痛极了,喉咙却被人掐住。
小秦的肌肤上长出一层火苗。这层无伤之火能够使他灼痛,却不会留下伤痕,甚至不会弄坏衣服。
火的主人,彩秋,手心里握着一朵美丽的炎脉之花。
“疼么?只要你答应从此服从我,我不仅解除你的痛苦,还带你回声都过好日子。”
小秦不能回答,无论他答应或拒绝都无法发出声音。
这是没有下文的选择题。
彩秋只是单纯的,想磨掉这个少年的异样和锐气,通过无痕的折磨。
07
春梦了无痕,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
不美好的东西也一样。
到了东方鱼肚白泛起、鸡鸣的清晨,一切归于平静,好似没发生过。
小秦脸色惨灰,一夜痛苦死撑不住,终究脱力昏厥过去。
彩秋望着蜷缩在地毯上的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但不无佩服。
从前那些小子一被他施法折磨,立刻鬼哭狼嚎,问什么答什么,恨不得舔他的鞋子。
固然听话,可是令人不齿。
所以小秦是可贵的,不听话的可贵。
“……把你的翅膀折断,羽毛拔光,你还能拿什么飞上天?”彩秋喃喃,抱起昏睡得极不安的小秦。
对付一个小艺者太简单,简单到有人愿意为他承担一切罪名。
×××
三日后。
雪衣馆的事轰动全城。
歌王座下弟子彩秋莅临雪衣馆,意欲择一资质上佳少年带回声都培养,一个据说是艺天者瑟乐推举的普通少年一举夺冠。谁知他是个骗子。与他同组进入雪衣馆学习的另一个叫小乔的少年才是真的被推举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