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带给羽朝的和平安宁长达六十年之久,当然也少不了新帝的励精图治,他这段长达六十二年的统治就是后世所称的——“宣成之治”。
第七十四章
腊月初七,官道上厚厚的积了一层的雪,道两旁不时有啪嚓声,正是不堪重负的树枝连同雪团一齐坠落的声音。
两个猎人扛着武器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厚厚的雪貂皮靴子踩在雪中,喀嚓咯哧的让周围显得更加寂静。他们扛着刚猎到的狍子,沐浴着满眼的烂漫银色,突然谈论起那个官拜正一品的少年人。
“听说南征军得胜,已经班师归朝了!”猎人甲说。
“小小年纪已经官居一品,再升,可待要升到哪儿去啊?”猎人乙摇头慨叹。
“升到哪儿?你没听大家都传吗?这皇位全是靠了他才保住的,他要是肯穿上龙袍,现在国号都改了!”
“能耐真大,不知道人家的爹是咋生的娃儿,我家狗蛋买个酱油都算错帐,让我一顿好揍!”
“揍也就这样了,人家的爹也是大有来头的,而且那名号亮的咱听都没听过,是黑,黑什么宫来着。”
“啥玩意你都知道,赶紧往家走吧,一会儿俺媳妇该生气了!”
“你个鳖犊子玩意儿!生也就能生龟儿子!没出息!”
“那也比你家二傻强!”
“强个粑粑!”
“嘿!你找揍……”
叩哒叩哒叩哒……
马蹄声有节奏的传进了两人耳中,两人不约而同放下了要互相攻击的拳头看向声源处。
他们都是山中打猎的好手,单是从马的蹄音就能听出对方骑的定是一匹神驹,远远便听的出这马前后蹄没有半分落差,声音轻巧且稳厚不燥急,实属千里马一般的好货色。
两人都爱马,便停在道旁等着看会是匹啥样的马,日后好在哥们儿间吹嘘吹嘘。不到半刻,一匹枣红蹄子的白马就转过了官道直冲着这边奔来,马的鬃毛足有四尺长,四肢健美,且全身白的没有一丝杂质,马在奔跑时前后脚没有半点错位的踏入同一个雪坑,且双目炯炯,实在神骏非凡。
“啧啧,竟然是他妈的火焰晴雪,老子见过这一回,也不算白活了。”猎人甲看得目瞪口呆,可是身边的猎人乙更是张口结舌。
“你……你瞅……马上……马……马上……”
“马上咋啦?!”猎人甲光顾着看马匹,等顺着猎人乙的手看向马背,一瞬间连眼睛也直了。
雪狐的大氅包裹着一个不似凡人的少年,少年因为赶路赶得急,吐息间的浅白雾气让他白皙的脸透出薄薄的胭红,那天作的五官难以寻着恰当的词语,只知道它们实在适合少年,飞扬的发丝间一双璀璨无匹的眸子直视前方,眼角微勾竟还有些妩媚妍色,雪掐似的高挺鼻梁衬着唇上的一抹朱色,小巧的下巴微抬,从少年人身上源源不绝的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不单是五官,更是整个氤氲的气质——好一个俊美的小人儿!
直至骏马载着俊郎儿远去,两个猎人依旧傻傻的站在原地,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他们久久望着那个方向,徐徐叹了口气。
骑在神驹‘火焰晴雪’身上的正是古心古大少爷,他耗费几个月时间终于将南疆的蛮子们赶回雁峰山以西,虽然过程是残酷了些,可他终于做到了。
他站在苗疆王座前时,那个堪称一代枭雄的男人到底没了往日的骄傲,他同意附属于大羽皇朝,并每年进行朝贡。
他不杀苗疆王也是顾虑南疆国暂时无人可以替代,并不是担心他南疆是否内战,而全是因为其关系到羽朝的和平——苗疆王的两个弟弟都是卑鄙小人,无论哪个即位,羽朝都将再无宁日。
现下不管怎么说,古心的一口气总算撒了出去,果然沙场上走过,人也能少了些小肚鸡肠。古心一笑,想想自己偷偷先回来,清宁一定生气,不过算了,他这是要见爹爹,情有可原的很。
一扯马缰,马儿稳稳地停在了凌霄山的山脚下,山巅上好似被仙云雾绕一般,从地下仰头望去,一片白茫茫的,蜃楼也似,不很真实。
古心从南疆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却发现越是接近,心里越是生出类似情怯的扭捏来。
他可还好?伤复原了吗?可有想着自己?
“吇!想的我心窝也疼,眼窝也疼,连胳肢窝都疼,有什么不敢见的!”古心开始单口相声一般驱马上了山。
桃源的垭口就在凌霄山上,这点古心知道,可是他越往上走心里越是没底,四处明明景色无甚分别,自己要怎么找?
早知道让绿玉给带个路也好……
不过她目前和朱良一对儿狗皮膏药似的,带着她就又要拖上个朱良,带着朱良又要带朱良的四个近身侍卫,还有阿猫阿狗,甚至甲乙丙丁,那就没完没了了。
幸好没带她一道……
古心暗自拍拍胸口,慢慢地找吧!
林中清一色的冷水杉,槐杨木,高大的树木笔直参天,那高度甚是不一般,偶尔枝头的落雪砸在身上,竟也隐隐生疼。
“没事长得那么高,楞头树,你砸我就成了,要是敢砸我爹,我就把你们都砍了建成泰姬陵!”
“幸好一路过来没被砸到,否则山上光秃秃的,师娘要发疯的。”
想念中的声音,醇厚如葡萄酒一般,带着迷人的沙哑,熏醉了古心。
古心跃下马看向伫立林中的那人,一身黑斑豹的轻裘披着,略略有些瘦了,可是依旧那样俊雅非凡。
他眉眼间自己眷恋的一丝宠,淡淡的唇角勾起的笑,还有等待着他的怀抱……
终于回来了,古心知道脸上凉凉的是泪,他任它们掉落的合情合理,也不为它们羞耻,对于自己兴奋的脚软这件事他也同样很宽容,都不要紧,因为他回到了古凌楚的身边,回到了,只属于他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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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番外集
第七十五章 一人一花一世界(无责任番外)
繁花城里一片锦绣春色,四月里韶光正好,春寒甫销,又不会太过炎热,正是结个三五好友,举家踏青的最好月份。
淮坼河的两岸,大片的柳树翠生生的随风晃着,新草铺出的绒毯一样的岸地上聚了不少的人。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撮赏春的,有父慈子孝的、浓情蜜意的、和乐融融的、貌合神离的,还有翻出花样吃烧烤的,自家带着杂耍团的,更甚者还有个姑娘等情郎等到发火的,东家傻小子送西家妹妹花的,还有甲家的亲朋妻小又和乙家的公子下仆发生了什么什么的,一时间好似人间百态都缩成一幅剪影摆上了河道两旁,热闹至极。
这无一不烘托出繁花城人享乐至上的主义,只是他们携家带口、呼朋引伴,最甚也不过是同僚集会,怎的也没见过好似皇家仪仗队出巡一般的阵仗!
细想想,最近的繁花城,没有什么大人物出现才对啊!
顺着几乎所有人的眼光,岸上眼神不好的老大爷都哑然的张大了嘴,眼睛瞪到快脱了窗——
一艘前所未见的繁丽画舫停靠岸边,船身不知镀了什么,华彩非常,光影流动处,缛杂的花纹时隐时没,船盖上玉璧般莹绿色的琉璃瓦晃得人险些瞎了眼,那檐角的雕兽模样即使看不真切,倒也能猜出不菲的价值了。这样集美感与奢华于一体的物件别说繁花城人没见过,就是整个大羽皇朝,也找不出第二个识得的了。
各位看官,您猜的对了,这正是我们主角古大少爷为了亲爱老爹所独家打造的——“浓情蜜意号”。
您还别嫌这画舫外观‘朴实’,其实真正有看头的在里面,这画舫的内里才叫一个匠心独运——珍稀秘宝、大理的织绣、云南的香楼、塞北的羌绸、波斯的地毯、还有各种奇珍,遍布在整个舱室之内。
中八丈长的舱室,于正中放着逍遥榻,榻上铺着雪虎的松软皮毛,点上两块龙涎,着人拨一曲高山流水,便是皇宫内廷,也没这嚣张光景。
整艘画舫是古心,和他捡到的鲁班祖宗一样的人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精造而成,费时三月,所用金银无可计量。
而起因,不过是古老爹言了一句想游湖。
游湖?游湖简单啊!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原因也简单到各位一猜就中,古凌楚自前次受伤之后,身子虽已大好,经脉却因受损禁不得湿凉。古心爱爹心切,左右琢磨一下,便想出这么个点子。
画舫完工,终于没有误了春行的最佳时季,黑水宫诸位收拾打点,光是行装就收拾了整三天,片刻不歇,才将将安排妥当。又为了黑水宫的面子,为侍卫堂主们也寻了天下难见的几艘好船,只不及“浓情蜜意号”罢了,幸而都是昔日的战舰,虽笨重些,遇着水湍之处,还可做画舫的牵引。
及一行人浩浩荡荡上船,从春水一路过洛水,再到淮坼河,已有了几日。这么些天,古凌楚直到刚刚方才对着岸边熙熙攘攘的情景道,“这里不错。”
时值四月之尾,间或有些桃树开得一树好花,粉嘟嘟的蛮可爱,让古凌楚想起古心小时候一张粉嫩可爱的脸,于是露出些笑意,指着河岸边最大的一棵桃树,“去那里坐坐可好?”
好,好,自是一千一万个好!
古心露出甜甜的笑,这种笑容已经自他脸上消失了多久,怕是他自己都不记得,“赤尾,传令,靠岸。”
“是。”盲眼的近侍人未现身,只余一声利落的应答。
一艘画舫,还是大的惊人的、华丽的过分的画舫;七艘大船,还是昔日作战时用过的战船。
它们一靠岸,岸上的人们登时满眼都是船,再无半丝江上风景,不禁有抱怨的人狠狠剜了河上一眼,嘀咕这是哪家的豪商出门,摆的忒臭架子!
他还没抱怨完,巨船之上飞下八个黑衫男子,当然不是为了找他麻烦,抱怨之人何止他一个,男人们各个紧身黑衣打扮,年纪不很大,却是各个目光炯炯,尤其是下船时身姿利落潇洒,让人望了便知不俗,可是细一看诸人动作,竟只是循船靠岸的家丁而已。
此时已有人顿悟到,想是天子驾临了!
一炷香时间,船舶靠停妥当,八人规矩立于河岸,眼观鼻,鼻观心,显示了优良的素质。接着左首第一只黑色战船之上跃下一位绿衣服的美人,这美人飘落的身姿何其优雅高贵,身段曲线玲珑,那翻飞的绿色锦缎竟好似波涛翻涌,衬得她水中仙子降临世间一般的美。
她翩翩落地,身后十多位杏红衫子的仙娥也逐一落于她身后,分列两侧,手中执着各式物件,一件件,一个个,都是光华夺目,精致非常。
绿衣女子看了眼岸上,那些目瞪口呆的游客尚在目瞪口呆,她纤手扬了扬,八名黑衣男人便当先走至桃树底,客气的清场。
好似被这排场惊吓,那些人久久无法反应,最后在黑衣男人们耐心的三请之下,每人捧着一锭金凤子呆滞着离去。
又有人远远地观望着,毕竟连侍卫婢女也长成这副样子,主人家该是如何的绝色倾城!更有人说定是仙府之人,凡间一日游罢了!
众说纷纭之间,仙娥们已经铺排开来,围着那棵确实挺大的老桃树,屏风御织、软榻小几、藿藤璃盏、茶具花品、琴榻香案,以至堂主们的分人席位,协息和盅台都一一布全,手脚利落且摆放得宜。
众人看着那些考究的置设,直觉的天人之隔,观之不舍。也有不少刚得到消息,或是方才在河对岸赏春的人陆续放弃观景奔这里聚来,可八位黑衣大哥站的圈子甚大,众人被隔得出了两三箭地远,看得也不很清晰。
见那些仙娥一般的婢女们侍立一旁,众人更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正主,哪知当先从黑船上走下的是个五旬老者,大家正叹失望,又见船上跃下更多人,才知这些应是幕僚一类的门下士,心中微松,不禁更加焦心如焚的等着有人从画舫上走下。
人下了一个又一个,皆是锦服华袍,举止雍容,更有年少者,不过十几岁年纪,竟也隐隐带了高贵气质,不似书呆子。于是人们又猜,是江湖上的哪家名门帮派出游?!想想又摇头,估计是想不出哪家武林派帮不穷的。
黑船上陆陆续续下了三十几人不止,众人被心中一股热情怂恿,越是等待越是兴起,终于等到当间画舫有了动静,人群中立刻熙熙攘攘兴奋之意高涨。
此时黑虎等人安排了地上众人进行周围警戒工作,他向立于画舫上的清宁示意,清宁颔首,接着从画舫船首的雕像上弹出一个机括,清宁运掌力推动机关,喀啦啦几声响,一只翎羽的铁器飞至岸上石拓,隐隐金石呜鸣声后,好似有什么东西连在了船与岸之间。
一个明眼人望上三望才终于恍悟,是寒蛛丝啊,极北苦寒之地,千年难遇的圣宝,竟拿来栓船!那人正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看了这种暴殄天物的情景,一口白牙险些绞碎,直嫉妒的牙根痒痒。
一袭红色的云锦仙衫徐徐蹬至船头,众人屏了气去看,却见那女子手执一物自空中洒落了几次,半晌之后众人才从风中隐约明白她撒的什么,正是空气清新剂——
那时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们中有幸入过宫,更有幸见过皇帝行祭祀大典的就会知道,这是净尘,是一种出行时最至高无上的礼节。
红衣美人之后有几个短衣打扮的人秉了点着的烟灯,自船舫至桃树下一路熏染,那是在驱净草地中可能有的昆虫。
终于一番准备完成,已有五十几人列于那一条不长的通路,乐师早在琅瑜台上坐定,淡淡拨弄着清浅的曲子。
一时间香氛环绕,仙乐声声,众人陶醉在这仙府景象中,终于看见两个身影出现在画舫最高处。
登时周围静的落针可闻,要说他们如何猜出这两人是正主,只需凭那气质,已经答案立现。
一个蓝田玉色缀香衫,一个黑曜宝晶的缒水长袍,若说天君驾临,恐也无人起疑。两人在画舫上短短立了便一先一后步下船。
说是步下船实在不是夸张,速度之慢简直如平地行路,衫子的下摆都未有不寻常波动,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的似踱步一般下了船,当先略高的男子一只乌玉钗简单绾了头发,后面浅衫的少年撒着发,只在尾稍打一节,长发如瀑,映着精致花面,如传闻中狐狸精怪一般无二致的眉眼,朱唇微勾,已挽了前面那人的手。
当先的男子气质高华,琼脂玉珑水晶额,不画而黛的两处眉衬着那双妖魅横生的眼,轻描淡写的一瞥间已是颠倒众生的风华绝代,那两片淡色素的唇在望向另一人时方才带出弧度,从他侧头动作看过去,曲线惑人的颈项上带着一点很是可疑的红色斑点,眼尖之人看到这里,已经在心中编排的了不少版本。
可是毕竟有眼神不济的,大家不甘心看不清如此倾国倾城的人物,皆皆出尽手段,有甚者连隔壁的杨树也没放过,自然还有那些街边的酒楼,小二楼上也遍是些看热闹的人。
可是站得高望得远这一条,在距离太远时,就不那么确切了。
古凌楚徐徐走过众人面前,身侧是一直浅笑的古心,两人走至正中的席榻,一只斑斓虎裘已经铺陈开,古凌楚自矮榻上斜倚了身,古心取了清宁手里的风披给他搭在肩上,男人略一眼树梢,那一抹动静,原是起风了。
古心见他出神,独自折回席宴正中,缓声道,“出外游玩,各位不必诸多顾忌,我们一切从简,规矩也是如此,列位入席吧。”
观望的人群中有顺风耳者,听到中段已经打跌,没想到有人嚣张至这个程度,他也算不白活了。
等古心说完,黑水宫的诸位总算略略放松开来,接次入座,又有仙娥送上香茗果点,物至美极,教不少人看得咽口水。
古心返回中榻坐于古凌楚身侧,揽了一盘子松子糖,美美的吃将起来,直至此时古心才显出些少年人心性,古凌楚宠溺的一笑,也不阻着,一径端了茶盏,赏起漫树灿烂的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么……”
古心寻着古凌楚的另一只手握紧,那手微微泛着凉,“那么多的句子不好说,怎么说这句?”
“这句怎了?人都是会……”
“会什么会!不会!来人!”古心将糖果放下,整个的偎进古凌楚怀中,“去去去,将四面都围了,少叫风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