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是一片浑然天成的冰壁,招招剑式都落在这冰壁上,削下一片片冰屑纷纷落下。那冰壁上的图案慢慢地清晰起来,那鼻,那眼,那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唇,漂亮的眼睛仿佛带着倔强和纯真,好熟悉。
盛天行呆呆地看着自己在石壁上刻下的那人的轮廓愣住了,只是无意中,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在冰壁上刻下那张思念如骨髓的脸,是思念,是渴望,想要望却望不了,想要放却放不开。
“哐嘡”一声银剑落在地上,他的脚仿佛自己有了知觉一般不知不觉地走到那冰壁上的雕像前,伸出手去抚摸着那熟悉的眉眼,手却已经颤抖了。
欢休,即使在梦中也记着想着的容颜呀,盛天行的眼睛有些模糊,那双抚摸着冰壁上的手不知是冷还是激动止不住一直抖,直到他的整个身体跪倒在雕像前的雪地上。
“你终久还是忘不了他”一个淡灰色的影子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叹道,盛天行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那灰衣人眼中深深的疼惜。
“罢了,也许只有回到他的身边,你的心才会重新活过来,时该送你回去的时候了。”灰衣人的拳攒得紧紧的,咯咯直响,砸在那冰地上,飞起一片冰屑。
极北之国,雪山之巅,一片苍茫的冰雪之中,两个高挑的人影并肩立在呼啸的风中,长发在风雪中飘扬。
一个浑身带着寒气,仿佛是千年的寒冰雕成,一个冷傲孤高,仿若尘世都入不了他的眼中,穿黑袍的男子有着一双笼着烟一般淡灰色的眼眸和一头惊世的银发,那孤绝的气息和周围的冰雪融成一片,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在他身边身着雪白狐裘的男子却如同翱翔天际的苍鹰,他的眸子是如同琥珀一般的琉璃眼,狭长邪魅,带着难以描述的魅力,仿佛只需一瞥,天下都会为他痴迷。
“来雪山已经有一个月了吧。”盛天行立在风中,轻声地叹道。
“欢休死也有一年了,你还没有办法释怀吗?”
盛天行听到他的声音蓦然回首,惊讶地看着他:“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我不会去查吗?现在的你已经不像你,不像那个曾经叱诧风雨,驰骋疆场,激昂天下,意气风发的逍遥王。”
“你到底知道多少?”盛天行拿在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从你来雪山为欢休——那个你心爱的猛将求不死冰魂的时候,我就一直暗中偷偷的跟随在你的身边,只是你一直都没有发现,那时候的你被仇恨的怒火蒙住了眼,一心只想浴血杀敌,但那时候的你真的很美,那种如同利刃如同毒焰一样毁灭的美,手持银戟纵横沙场的洒脱到现在仍然在我的眼前。”
寒川垂下了头,轻叹了一声:“只是你变了,功成名就,执掌一切以后反而像是一个迷途的羔羊,变得茫然,变得不知所措,变得淡漠,变得冷血,不断地伤害周围的人,也伤害你自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试图用自虐来刺痛自己,却一次次伤害身边那些爱你的人。甚至到现在,在你的眼中只看到麻木。”
盛天行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寒川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要害。
“你究竟要躲避到几时呢?”寒川将他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胸前,明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他温暖,只是一个没有像常人一样温暖肉体的剑灵,一个妖物,在他自己的胸膛里都没有跳动的心脏,还企图唤醒别人的心,他的唇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
盛天行急喘着靠在他没有温度的冰冷的胸膛上,望尽那双淡烟色的眼眸,原本该冰冷的他,淡淡的眸色中却闪着温暖的赤色的火焰,在那团火焰的瞳仁中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倒影,那样悲伤,那样自欺欺人的表情是他吗?他有些惊讶。
他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双恳切挚诚又充满痴情的眼眸,让他觉得负罪。他这样冷漠残酷,不配这么多人对他如此真心深情的爱。他不配!
“你的心里有一个结吗?天行,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能放过你自己?!”
“不要逼我。”盛天行仰望着那冰雪尽头淡灰蓝色的苍天:“你不会明白的。”
“还在自责吗?他们的死不全都是你的错呀!”
寒川纤长的手指抚摸着盛天行的胸前,隔着厚厚的白狐裘他仍然能感觉到那颗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鲜活的生命,多么地动人!
“回去吧,回去你的心结才可以解。”寒川垂下头看着盛天行琥珀色的眸子低声地说道。
“回去,你要我回到哪里?”
“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哪里是你的心结就回到哪里去?”
盛天行的眼睛没有焦距地茫然地望着远方。
逍遥城,他也不知道那个算不算他的故乡,但他知道他的心结就在那里,很久没有回去了吧,盛天行望着那苍茫的天际叹道,是他将自己流放,因为他的心里在怕,在逃避,但他同时又明白自己不可以永远这样逃避下去。
逍遥城,流浪了这么久,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与雪峰交接的天边仿佛出现一道金色的霞光,那里是回家的路。
“再住几日,我同你一起会逍遥城。”寒川的手指轻抚着盛天行额上落下的一缕黑色的发丝,轻声地在他耳边说道。
“是该回家的时候了。”盛天行看着那天际的霞光,光中出现的仿佛是逍遥城的幻景
幻梦
有一种爱,痛入心扉,让人想忘也忘不了,日夜折磨,无法超脱。
有一种情,痛入骨髓,连死亡的力量都无法让它解脱,心死了,情还在。
欢休,就是让他爱到心痛的情之结,每次想起他的时候,他的心揪着,痛到滴血,为什么他明明可以做到绝情绝义却总也忘不掉他。
他回眸一笑的精彩,纯真灿烂如阳光的脸,战场上杀敌上千的奋勇,饮酒谈天下的豪气,以身无盾的赤胆忠心,生死相许的痴情。
这样至情至性的爱人有的人倾其一生都寻不到,而他如此幸运从一开始就拥有了,他一个堂堂的逍遥王却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他曾信誓旦旦地在他昏迷不醒的身前誓杀害死他的仇敌奸细,但真正面对月鸢的时候他却下不了手,他的优柔寡断让他既无法重新接受月鸢,又没有办法面对欢休。
离逍遥城越近,盛天行的心就越紧张,一颗心在胸膛里直跳,喜的是他终于可以看到这些他的亲人,痛的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那张苍白没有声息却让他魂牵梦绕的脸,他终究没有替他报仇。
“天行,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呀,要不要歇下?”寒川担忧着看着他在六月天里仍然苍白的脸。“还有片刻就到逍遥城了,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没事,谢谢你。”盛天行看着那张恳切关怀的脸,又望了望远处,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上,一座雄壮的城池隐隐约约出现在视野中。“快到家了。”
盛天行猛地一勒缰绳,座下的宝马飞速地向那座城的方向冲过去。寒川跟在他的身后,也飞快地追了上去。
有时候有些东西去面对的时候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就像他现在正骑着马悠然地走在逍遥城的街上,看着那楼台重叠,商贾如云,市列珠玑,门盈罗绮的繁华景象,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快活,那熟悉的街,熟悉的店铺,甚至过路的行人中都有一些是自己熟识的面孔,逍遥城正是盛世繁华,怎能让他心里不又是酸楚,又是开心。
“这就是你的老家,不错嘛!”寒川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正是热闹的时候,连来往的路人身上都是绮罗锦绣,看来这逍遥城真不是普通的繁华,比传说中还要热络些。
“怎么,现在知道我有钱啦,想嫁给我啦?”盛天行哈哈地大笑起来,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本来以为回到家心里会压着一口气,却没有想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仿佛在他的眼前有一个惊喜正在等着他。
“在说什么呀。”寒川素来苍白的脸上也显现出一抹动人的蔷薇色的红晕。
盛天行俯下身来在一排排琳琅的货品中取下一个孩童玩耍的彩色风车,记得欢休以前最喜欢这些孩子气的东西,以前在苍澜城游玩的时候就闹着要买,他还清楚地记得欢休拉着他的手撒娇的样子,只是当时在苍澜城尚有要事要办,还没有来得及买给他,后来就…
“老板,这风车怎么卖?”他正想得有些眼角发红,一生尖利而欢悦的喊声在他耳边响起。
“城主,真的是你!”
“是城主,城主回来了!”
“城主回来了!城主回来了!”
欢呼声响遍了逍遥城。
在一瞬间,盛天行和寒川就被神情神情激越的人们团团地围住。
感动,盛天行这刻才深深地体会到这种情愫。他如此不负责任地将他们丢下,一个人在外浪荡,这些人却从没有片刻忘记他。这么多人仍在日日牵挂着他呀。
不知道多少年来,他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感动,是蜷缩在街角的雨夜第一次将雨衣披在他的身上,是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一个好心人丢给他的硬币…
在那个充满汽车洋楼的年代,那个思想已经被数码通话的年代,他是一个神话,凭着他的六亲不认的狠劲和那股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的火热的冲劲他成功了,在爬上金钱与权力的巅峰以后他变得更加空虚,更加冷漠,时时刻刻的堤防谨慎让他夜夜难眠,甚至比他曾经流落街头的时候思想变得更加贫瘠,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他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感动。
他是一个思想到情绪上典型的现代人,唯利唯物,这让他冰冷,只有这样才让他感到安全,因为只要付出的心都会破碎。
数码城市里没有真实的感情,在他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看透了这一切,所以他硬逼着自己一定要变得冷血,因为只要冷血的人才会成功。这无疑成了钢筋楼层一般的铁律,他周围那些坐拥财富的朋友谁不是踏着骨头和鲜血一步步爬上去的。
他所标榜的冷血无情的做法为他赢得了财富和权力,却最终丢了命。
来到这个时代,这个神秘的时代他仍然带着那股来自水泥森林的冷血无情,也许只有这个时代才有神话,才有感动,才有一种让心真正温暖起来的东西——情,不止在恋人之间,更是在生活接触的每一个关系自己的人身上。也许换了时代,他的心也该有所改变,是该改变的时候了。
他不用将自己禁锢起来,让自己安全,只需要敞开胸怀,去接受,去相信。
不要怀疑,要去信!
半晌欢腾的人群慢慢又静了下来,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数十个华服少年骑着白马向他们飞奔而来,在他们面前勒缰下马,为首的男子穿着珍绣凤鸾的白色长衣,领口袖边装饰着雪白的羽毛,修身如玉树,玉面如观音,温柔中带着喜悦的神采,让整张脸生动起来,白皙的脸上因刚刚的跑动泛出一抹蔷薇色的红晕,妩媚非常。
这不是别人,正是与他结发共枕席的白翎。
“天行,真的是你!”白翎伸出去牵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他细长的手指抚摸着那梦里也会出现的脸,真实的触感仍然难以相信那人是真的到了眼前。
寒川站在盛天行的身后看见他们交叠着的手,交织着的视线,心里竟是酸酸的,盛天行的风流他也早有耳闻,看见他喝着白云男子眼神交错一瞬间电石火花的样子他就已经猜出个大概。
“这位是…”白翎的眼光从盛天行身上落到身后这个如同冰山一样的灰衣人身上,那股寒气远远地就能感觉到,即使是在炎热的六月里,他仍然如同雪山一样冰冷摄人,想来此人非比寻常。
“还是老性情呀。”白翎笑道:“这是天行新纳的妾吧。”
“新纳的妾?!”寒川一个激灵,恼得脸都红透了,淡烟色的眼睛瞪得浑圆,怒目向着盛天行,只差将他整个吞下来。
盛天行却避而不答,转言其他,拉着白翎给他介绍说:“这是我的正妻,白羽城主白翎,后面的红衣的是丽奴,在他旁边的穿青衣的是苍藏,白衣的是倾歌,鹅黄衫的是思赐…”
半天还没有介绍完,寒川的脸越来越青了,他明白刚才为什么说他是盛天行‘新纳的妾’,好个逍遥王,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逍遥王。
这么庞大的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真有他的呀,真是佳丽奇聚,他要是他,陪着这么多的老婆肯定整天逍遥快活不问世事,这个家伙竟然狠心丢下这么多我见犹怜的丽人,独自在外面浪荡。
他寒川活了几千年,什么时候落成人家一个‘妾’,可看盛天行热情地介绍,又不好拂他的意。
在一旁的白翎看着他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用衣袖掩着脸吃吃地笑起来,到底是名门贵族的出生,自是优雅无比。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盛天行转身问白翎。
“听见外面闹得喧天,说是你回来了,我们骑了快马奔出宫门,初时还不相信真的是你回来了呢,出去这么久,连个音信都没有。”白翎的语气带着幽怨。
“好了,好了,既然都回来了,我们还是回宫吧。”盛天行软语劝道,一行丽人浩浩荡荡地行回逍遥宫。
来到逍遥宫已经数日,寒川除了在宴席上见过几次盛天行,就再没有机会再见,而且见都是在大殿上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影。
“候门一如深似海。”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这句话中蕴含的深深的痛感,看见盛天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的样子,说不心酸,那是骗人。
这样的盛天行让他觉得好陌生,遥远如同在天边的云,他更怀念那个在雪峰上为取冰魂倔强攀登的少年,斜靠在一棵梨树下,手里携着一户桂花酿,直接捧着酒壶喝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三忽酒下肚,正有些飘然,对影成三人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萧声,那萧声如怨如慕,如同少女的呜咽。
顺着那萧声寻过去,一个充满草药香气的院落里,紫色的花田中,一个身着质朴杏黄色衣衫的少年身旁花锄在田间休息,手中一把白玉萧,正吹奏着。
那少年似是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他。
这少年他前些时日在迎接盛天行的人群中见过,不过那日是一身盛雪的白衣。
“你来了。”那少年也没有多问,指着田埂上身旁的空地似是邀他坐下。
寒川本就不是做作讲究之人,在他身边坐下,一股淡淡的幽香入鼻,似是从那少年身上飘来,却又不是令人晕眩的脂粉味,而是清新如同清晨朝露一般,似是一种草药的香味。
寒川抬起头看着金色阳光中少年如玉一般的脸庞,细腻如同鹅脂一般的皮肤白皙得有些透明,柔软的淡金色汗毛被晨光照得发亮,在粉嫩的脸上如同熟透的桃子上的绒毛一般,闪亮的琥珀色眼睛,最动人的是周身上下那股让人如同沐浴在春风中一般的清新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