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吗?"老人转头看向窗外,颇有深意的说。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从不轻易让人找到弱点,那天在曲允的家那么的生气,是他失控了。那种期盼了20多年的希望在一瞬间破碎,事情不再运筹在握的感觉,他无法不失控。
"我调查过了,9年前的你和这9年间你的生活。为什么你会突然再次出现在曲允的面前?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我不得不怀疑。"老人缓缓说着,仿佛他不是一个重病垂危的病人,而仍然还是那个曾经驰骋商场无往不利的曲景云。
"什么意思?"手上的杯子已经凉了,比他的手更凉。夏凉啪的一声将杯子放到桌子上。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接近他的,但是,离开他吧。"一张空白的支票扔到夏凉的面前,"我知道你不需要钱,你的养父多得是。但是做为补偿,你自己填个数字吧。"
夏凉心里难受,眼眶唰的就空了,埂着嗓子赌气般将支票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我不要你的钱。"
老人坐直了身子,凝神看着他:"不要?"嘴角冷冷的咧开,话语冰一样刺伤了人,"不要跟我说什么情啊爱那些虚伪的东西,爱情可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吗?离了钱,爱情算个屁!假惺惺的拒绝?想要多少你直接往上面填,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说过我不要钱。"夏凉的声音冷静清冽,一双清明的眼睛下是淡淡的青色,最近他的确麻烦太多了,想睡个好觉都没有办法。
"那好,我们换个方式谈。"老人稍稍收敛了专横的气焰,"你要怎么样才愿意离开。"
为什么每个人都希望他和曲允分开,即使他们两个在一起,也不会妨碍到任何人的不是吗?
"我们改天再谈吧,你该休息了。"夏凉逃避的想要尽快离开,但一起身,就被人拽住了手腕,一阵钻心的疼。老人瘦得跟枯枝一样的手拽住他,"不要逃避,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你耗。你知道的,我快不行了。"
"你不该把弱点告诉别人,这样对你没好处。"他摇头,眼前的老人这样的表现是要利用他的同情心么?
老人同样摇头,嘴角笑意浮现,"先坐下来,慢慢谈。"他放开夏凉的手,示意夏凉坐好,"这并不是什么弱点,众人皆知,我快不行了。"
"曲蓝是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你说我迂腐也好,我不能看着自己多年的努力转手就让给了外姓人。"
"曲蓝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不自觉的,看到老人脆弱的表情,他居然会伸出手轻拍着那双手安慰着。
"曲浚?"老人自嘲的笑笑,"一个想要谋杀父亲的儿子,你要我将生意交给那样的人?"
夏凉心一惊,不敢相信的张大了眼睛:"他......他......"
"我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要曲允了。他有才华,有天赋。他应该站在商业界的顶端,他属于更高的天空,有更好的前途,但是为了你,他放弃了一切。只为了保护你,他整天窝在那个小房子里和你在一起。
你真的相信他爱你吗?即使是,那么有多少是因为愧疚呢?那个女人,你已经忘了她是怎么死的吗?"
"你不相信爱情,我也不相信。"曲允,你明明属于更高的天空,却甘于和我留在这里,受尽世人的唾弃。仅仅是......因为补偿吗?夏凉看着自己的手,"可是如果是他的话,我可以盲目一次。因为是他,所以可以。"
因为是曲允,因为爱曲允,所以可以纵容。即使是欺骗和隐瞒,他都甘愿承受。
曲景云不相信,他始终坚持着夏凉是有目的接触曲允的。可是夏凉的一番话,却坚定得让人无法反驳。
他可以逐渐看透老人艰难的呼吸和困窘的表情,那种死在最信任的人手里的感觉,很痛苦。生命在逐渐的消失,一切都变得寂静。没有东西是重要的,也不敢再信任任何人。
冷冰冰的,孤独得无奈却不得不继续的生活。
几乎要让人发疯。
如果不是律先生陪在身边,他好几次都要撑不下去了。同样的处境,这个老人却只要单独一个人应付着。
夏凉咬着下唇,垂着眼帘轻声回答"我明白的,很痛苦对吧,曲浚对你来说其实很重要吧,否则你不会这么失望的。曲允曾经教过我,人生只有一次,所以千万不要做了才去后悔。只要放开那些所谓的爱恨,我们都可以很幸福。"
老人瘫软的床上,声音略带疲惫的说:"真的不愿意离开他吗?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真的不想看着我的心血毁在他们手里。"夏凉想说话,但他顿了顿。湿漉漉的眼睛清明的看着老人,一双常年微凉的手握住了老人的手:"你说得对,他属于更宽广的天空。"
老人还没来得及惊诧,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急喘的说话:"老爷,律森先生来访。"
第68~69章
第六十八章
夏凉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生活。跟在曲允身边,累的不仅是他,曲允也累。
却从没想过放弃,因为他知道,只要坚持,总有一天不好的会过去。只要这样等待着,总有一天他们会迎来幸福。
其实他已经很幸福。
他该知足的。
走出曲家的大门,律先生的车子就停在中庭,律先生稍稍抬头,专注的看着花坛。他知道律先生不喜欢脆弱的东西。花坛的隔壁是一簇簇白色他说不出名字的花。它们小小的,生命里却极其顽强。白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花坛,几乎找不到一点绿色。
他只穿着单薄的一套病服,赤着脚过去。站在律先生的身边,律先生高大的身子为他遮挡住了大半的寒风,甚至能感觉到那健壮身体的炙热体温。
"看到了吗莫莫?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像这些小花一样,瘦弱得随时会断气的感觉。看上去脆弱不堪,实际爪子利得可怕。那双眼睛那么干净,纯粹得只剩下防备。"当然,那时候的他刚刚从那些人手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拣回了一条命,他已经不能信任谁了。律先生莞尔一笑,竭力掩饰眼里的悲伤,他转身,细嫩光滑的手指抚上夏凉的眼角,"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你有很多人喜欢,就算不是在我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
律先生的西装外套落到夏凉的身上,曲允就在身后,他不是看不见的。微微一笑,他靠在律先生怀里:"律先生,回家吧。"
回家吧,那个只有我们的家。没有外人的插足,没有第三个人的骚扰,安静的活着。
让我们像只乌龟一样,背着那名为爱的沉重外壳,静静前行。懦弱也好,胆小鬼也罢,他只想缩在龟壳里安静的活着。
律先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温文儒雅到了极点:"好啊,我已经叫管家准备好了。想吃什么吃什么,不想吃我就陪你聊天。等你养好身体,我教你游泳,然后带你去马尔代夫,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你不用工作了吗?"夏吃惊的问。
"莫莫不是说就算我穷得什么也没有了,你也会留在我身边吗?现在想反悔吗?晚了。"律先生捏了捏他的鼻子,纵容的说道。
"啊......"他忽然想起来似的,马上乖巧的笑笑,笑容里藏着调皮:"对,以后我来养律先生,我学会了做番茄炒鸡蛋哦,以后天天给你做好不好?虽然只会做这个。"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说着笑,曲允在一旁,忽然觉得一直以来在身边的夏凉都只是个假象。夏凉在他身边,从没有这么真心的笑过......这么无忧无虑撒娇的样子,就更不用说了。曲允看到夏凉没事宽心的微笑收敛了下来,脸色苍白,心不由得隐隐做痛,窒息的难受。
"莫莫......"曲允轻唤他一声,生怕吓到他,口吻沾染上恳求卑微的色彩。
"允。"夏凉退后,眼里的忧伤一闪而过,随即朝他微笑,"对不起,我想跟律先生回去。"
夏凉一紧张害怕,就会退后两步,这是连他自己也不察觉的习惯。曲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夏凉会怕自己,但看到夏凉眼里快速消失的隐忍,他不忍的抓住他的手。
"莫莫,别闹了,跟我回去好不好?"他知道,一定是父亲跟莫莫说了什么。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只希望能平安无事的和莫莫回家。而夏凉,反倒是冷淡的看着他们相牵的手:"放手吧允,我想离开。"
"为什么?给我个答案,我就让你走。"曲允沉声道。
夏凉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给我个机会,让我冷静一下吧,我甚至......"他抿抿唇,迷茫的侧头思考:"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爱你。我爱的,到底是你对我的好,还是你这个人呢?我分不清楚。"
脑子比那个晚上莫莫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更加的混乱,巨大的回音在他脑子里回响,那句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爱你,彻底的让他寒心。他的思绪混乱的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律森拉着夏凉上车。
"莫莫......"他从震惊中回神,喉咙似乎发不出一点声音,"你,说的是真的么......"
真的不爱吗?那么一直以来的坚持和隐忍又是为了什么?有苦衷的对不对,告诉我,是父亲避你的,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说啊,告诉我一切都是骗我的啊!
"允,放手吧。"夏凉坐在后座,抬头看着曲允被车门卡住的手,开始红红的发肿。"你的手受伤了,不要这样好不好?"
"给我一个理由。"曲允不愿意放手,手坚持的卡住车门。
"你的父亲说得对,你属于更高的天空,没有必要为了我停留。"
"你不需要听他们说的!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曲允气急败坏的解释。
"你还不懂吗?"夏凉悄然叹息,脸上逆来顺受的表情渐渐改变,温和的黑眸变得锐利,柔和的脸硬是摆弄出愤俗厌世的傲慢味道,视线冷冷的扫过他:"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一点也没有。
你不觉得很虚假吗我们之间?幸福来的太突然,甜蜜得太不真实。那一切都是因为我不爱你。"
"是不是我的父亲对你说了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莫莫能那么冷静的说出这些话。
夏凉嗤笑,"你的父亲了解一切,比起你他看得很透。"
"当局者迷,我只能说是你戏演得太好了。"扭头一看,絮推着曲景云出来。坐在轮椅上的曲景云深陷下去的眼睛盯着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视线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他只是在报复你,为了9年前那个女人。"
一时讷讷的。曲允咬紧了牙,眼角都在发红,好久才憋出一句:"......骗人,我不信......"
早上那个人才那么像猫儿一样偎在他怀里,撒娇的一定要听他的保证,那具身体青涩的味道,他犹然记得。
这不是莫莫,莫莫不是那样的。
但,莫莫又是怎么样的?他真正了解过吗?
他忽然悲哀的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莫莫。
"为什么你可以轻易否认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一瞬,曲允受伤地垂下眼帘,他的身体晃了晃,脆弱的似乎随时会在寒风中站不住而跌倒。"为什么要欺骗我?你告诉我,刚刚说的只是玩笑对吧?对吧?!"
站在车门外的曲允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不再说话,他在等待一个解释。其实,只要夏凉愿意解释,说一个不字,他就会义无返顾的相信。
夏凉静静的看着他,很认真的样子:"不是玩笑,允,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明明已经了解所有的真相,为什么还要继续呢?你累,我也累。同一个玩具不可能玩一辈子的,会腻的。"
他曾经说过,最喜欢的就是夏凉这样温顺的表情,事情即使办得不好也总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只是现在,夏凉却用这个表情告诉他,他仅仅是报复中的旗子。
好象做梦一样。
从天堂一下子跌落到地狱,不留一点余地。
他狠狠的被伤透了心,不顾其他人怎么看他,只是细细碎碎的呢喃:"说这不是真的,说你没有骗我,你说啊。说你没有骗我,我不相信,你没有理由要这样做的......"
"真是无聊的问题......因为啊......我想要你承受和小北一样的痛苦。患得患失的感觉不好受吧,整天耽惊受怕的怕失去不好受吧?可是这些都是小北为了你承受过的。
你以为一句弥补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将那些过去粉笔字一样擦了吗?擦不干净的,那些记忆就像烙印一样,深深的印我的脑子里,一到下雨天,我的脖子就会痛。一听见打雷我就好象看到小北站在我面前。你破坏了一切,是你让我生活在地狱里的。"
看男人受伤的表情很想象中的一样,只是报复的快感他一点都感受不到。心冷漠到这种程度了吗?他不禁这样的问自己,真的没有爱过这个男人吗?所有的所有都只是演戏而已吗?
夏凉发着呆,楞楞的看着律先生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取暖,对比之下,他的手像冰一样冷。
第一次有忍不住想要流泪的感觉,而不是为了让那人心疼。
曲允只觉得心疼。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仅仅是为了报复吗?那些曾经的甜蜜,又算什么?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剧本,一个早已拟定好的剧本。
他居然还傻傻的认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和他一辈子。
第六十九章
"我早该想到的。"浮躁的来回踱着步,琉萧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掌心,细长的柳眉皱了起来,"我还是把你看得太单纯了啊......"她叹息着,一双杏眼遮掩不住的失望,"莫夏凉,我真的看错你了,我以为你真心想和他在一起的,没想到......算了,现在说来也没用。"
"萧,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夏凉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过来,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爱是这个世界最伤人的东西。而我--我要不起。很早之前,我就这样告诉过你了吧。"
"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莫夏凉。"以爱为名的伤害啊,不得不说,真厉害。琉萧笑着,恨不得将手里的电话捏碎。她眉眼上挑,瞥到正在下楼的曲允,声音不由得高了些:"我还以为你会解释,说事实不是这样的呢。你真的对他没心吗?那么一直以来的做的又算什么?"
那时候害怕不能和曲允在一起的不安,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不相信,如果那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夏凉提着电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茫的眯着,他蜷缩在沙发上,律先生就在身边。抿着唇抬头,对上律先生温柔的笑容,他忽然失去精神般恹恹地回答:"为什么一定要问呢?我接近他的确是有目的的,开始我就是为了勾引他,再后来是报复。我不认为有什么错。"为什么都要唾弃他,他只是完成了想做很多年的事罢了,有错吗?
曲允是个始乱终弃的男人,他只是让他受一次同样的待遇和痛苦,有什么不对?
"没有人怪你,曲允也不会,因为他舍不得。"琉萧恨恨的说,话里却另有含义,"这都是报应,他该受的。谁让他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