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默司回头,见张念祖正半合着眼打盹儿。他悄悄叹气,往他的方向移动。
“公子,您想睡觉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的……”他体贴道。
“哦……”张念祖迷迷糊糊地应声,老实不客气地压在默司娇细的后背上。
默司坐直身子,好让他靠得舒服一点。此时,连大狗克林顿也感染了主人的疲累,懒洋洋地趴在他们脚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的热度渐渐减弱了,还不时吹来几阵宜人的微风。
连默司也开始昏昏欲睡起来了,他才刚合了一下眼,就听到克林顿大声吠叫。
“咦?”张念祖立即睁开眼,精神百倍地跳起来。
“怎么了?”默司也跟着起身。
克林顿继续向着城门的地方汪汪叫。
张念祖踮高脚,把手遮在额头上眯起眼望过去——
远处宽阔的道路上,十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踏着滚滚黄沙向这里进发。
“那是……”默司惊呼,张念祖已经早他一步跑下阶梯了。
他兴冲冲地顶着烈日奔过去,默司跟克林顿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
厚实的钢铁城门打开了,车队缓缓驶进来,张念祖加快脚步,两者的距离慢慢缩近。
排在第二的那辆最豪华的马车停下来了,早在一旁守侯着的侍从马上伶俐地搬来小凳子。
车门打开,安修洱高大的身型探出来,耀目的银发闪闪发亮,美丽的紫瞳依旧是那样地邪魅。
“安……”张念祖高兴地大叫着,准备冲过去——
安修洱没有发现他,他下车后,第一个动作是转身,把手伸进车里。一只白皙的小手被他握在手里,很快,小手的主人——一名盘着黑发的俏丽少女,在他体贴的扶持下,优雅地走下车。
张念祖顿时僵硬住。
安修洱依然没回头,他细心地帮少女把披风的兜帽戴好,以免猛烈的阳光灼伤她,旁边的侍从眼明手快地为他们撑好阳伞。
默司跑到张念祖身边,同样吃惊地看这眼前的这一幕。
安修洱搂着她,轻柔地问:
“怎样?觉得好点了吗?”
“昨天休息了一天,我已经没事了。”伊丽斯笑着回答。
“不要勉强哦,有什么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城里有专门舒缓晕船症状的药茶,我待会就叫人送来。”
“嗯……”伊丽斯依偎在他的怀里,内疚地说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啊,托你的福,我们昨天才可以在别墅里待上一整天。而且……”他邪气一笑,望着不解的伊丽斯道:“你虽然晕船了……不过昨晚的表现一点都没让我失望哦……”
伊丽斯立刻羞红了脸,不依地轻捶他。
“没一句正经话……你最坏了!”她娇嗲地骂道。
安修洱得意地大笑,还往她额头亲了一记——
张念祖瞪着眼,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他脑袋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踏空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又深又黑的悬崖……
克林顿的吠声把他拉回现实中,在他回过神之前,它已经狂奔出去了——
“克林顿!等……”来不及把它叫住,它已经跑到安修洱面前了。
“咦?”沉溺在甜蜜中的两人惊讶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汪汪汪!”克林顿兴奋地绕着旧不见面的另外一个主任——安修洱,不停地转圈撒娇。
安修洱低头望了它一下,马上想起什么,他抬头——终于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张念祖。
22
“念祖。”他向他微笑,挥着手道:“你什么时候来了?快过来。”
张念祖很想潇洒地转身离开,可是……双脚就是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
安修洱怀里的伊丽斯好奇地看着他。
离他还有两步的时候,安修洱大手一伸,把张念祖拉到身边。
张念祖木然地站在他旁边,没有情绪的黑眸看向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女。
安修洱转向伊丽斯,道:
“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腓里尼’官人,我跟你提过的,他叫张念祖。”
然后,他再自然不过地对张念祖说:
“念祖,这位是伊丽斯小姐,她以后会跟我们一起生活的。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伊丽斯非常客气地对张念祖微笑,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念祖,以后请你多多指教了。”
张念祖嘴角抽搐着,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自己要笑,可是怎么也弄不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请你也多多指教。”张念祖终于挤出个别扭的笑脸。
安修洱注意着他的反应,他轻轻拥了他一下,张念祖却是浑身一抖。
“念祖……我现在很累……以后再跟你解释,好不好?”他低声说。
张念祖看了他一眼,没作表示,只是抿着嘴低头。
“好了,我们先去休息了。”他挽着伊丽斯离开。
“对了。”他忽然回过头来,对张念祖说:“晚上有个欢迎伊丽斯的晚会,你记得来参加哦。”
张念祖望向一脸笑意的伊丽斯,吊起嘴角道:
“我一定参加。”
安修洱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去了。
默司战战兢兢地走到他身边,满脸复杂的表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念祖低嗫一句:“走吧。”就率先跑开了。
他们回到安修洱的房间,看到好几个仆人正在忙碌地整理房间。他们动作利落地把窗帘、床单拆下来,换上不同花色的地毯,连墙壁的装饰品也换了下来。
“这是……”张念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时,指挥着仆人工作的高瘦中年男子向他走过去,他是管理官人们的起居生活的主管。
他用专业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腓里尼官人,很抱歉,从今天开始,您要搬到东面的楼层去住了。您的物品我们已经叫人送了过去,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您可以让默司来向我通报,我会尽快为您办托的。”
张念祖微楞了一会,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次,终于要把他赶走了吗?他终于被他厌倦了……进驻这里的新主人就是那位“伊丽斯”小姐了吧?
为什么?才三个星期就变成这样了?
他黯然地低下头,顺了顺自己柔亮的黑发,抬头时已经换上了轻松自然的表情。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耸肩。
“是的,那么。”主管唤来一名仆人,对他说:
“带‘腓里尼’官人过去。”
“是。”仆人应声,然后恭敬地向张念祖弯身鞠躬,道:“腓里尼官人,请跟小人来。”
“哦。”
张念祖爽快地跟着他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也不关心了……
当仆人把他带到目的地后,他挥推了默司,也让克林顿离开,自己一个人坐在新房间的地毯上,茫然地发呆……
好乱……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原来你说的‘爱’……只是这么一回事……”
他望着无名指上的白银指环喃喃自语。
愤怒?伤心?失望?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内心在矛盾交战——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那个女的有什么比我好?
另一个声音响起,变心是不需要理由的,你不用再反省自己了!就算不是那个女生,早晚他也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抛弃你的!
可是他说过我是“特别”的啊!他是真心爱我的啊!
你是“特别”的,却不是“唯一”的,世界上特别的人千千万万,他怎么会为了你这棵小树而放弃整座深林呢?
那我的感觉算什么?我的痛苦算什么?他爱一个人就是要他伤心难过吗?
少自以为是了,他现在怀里抱着另外一个人,他才不会在意你的感受呢,你就算是死了他也不在乎!
心里什么感觉都搅和在一起,乱糟糟的。
不知道要怎么整理凌乱的思绪,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做。
他什么都不想面对,什么都不想思考。
仿佛是对着上天许愿般闭上眼,他无意识地低喃着:
“让我就这样消失吧……”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张念祖身子弯成一团坐在地毯上,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间。他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
唧唧
门外有人敲门。
得不到回应,敲门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唧唧
唧唧
张念祖无神地转头,不敢期望来者是“那个人”,于是他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了:
“进来。”
“公子……”推门进来的是默司,他拿来了一套崭新的衣裳。进门后,他无措地看着张念祖漠然的神情,深呼一口气,他还是要完成任务的。
“公子……这是您参加晚会的衣服……那个……您现在就要换上它了。大人已经在等您了……”
张念祖望着那件衣服,说不出“我不想去”这句话。
安修洱,为什么你还要我去参加?看到我难堪的样子你会很快活吗?
张念祖冷冷地站起身,接过衣服。
你要我难受我偏不让你如意!去就去啊,就算你当着我的面跟那女人亲热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让默司帮他换上那套华美的衣袍,振作起精神,昂首挺胸走出去。
宴会现场热闹非凡,以自助餐的形式进行。
参加宴会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有达官贵人,也有商贾富豪。相信不出一天,伊丽斯的身份就会被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都知道安修洱将要迎娶大名鼎鼎的哈什图的女儿。
这也是安修洱举办晚会的目的。
他悠然地拿着酒杯搂着打扮高雅的伊丽斯站在主席台上,与前来祝贺的宾客们寒暄,伊丽斯小鸟伊人般靠在他怀里,既害羞又娇媚。
张念祖踏进会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他冷漠地站在远处,无意走过去。
倒是安修洱很快就发现了他,只见他低头跟身边的侍从说了些什么,侍从点点头,向张念祖走来。
“腓里尼官人,大人请您过去。”侍从必恭必敬地向张念祖说道。
他哼了一声,跟着侍从走。
安修洱对着他微笑,他此刻俊逸的笑脸在张念祖眼里看着只觉得厌恶。
“念祖,过来。”他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揽到身旁。
张念祖望向他身体另一边的伊丽斯,一边一个,好个左拥右抱啊。他在内心讥讽,可惜自己不想让他如愿。
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动,躲开他的手。
安修洱也发现了他反抗,他微微皱眉,欺近张念祖的耳畔小声说:
“念祖,乖一点……”
说完后再度把他搂回来。
张念祖冷哼,扭过头去。
安修洱抚摩着他裸露在衣领外的光滑脖子,想引起他的注意,手却被不客气地推开。
张念祖依旧不搭理他,心里头咒骂着。
安修洱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以为在带了另外一个女人登堂入室之后,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跟他“恩恩爱爱”吗?太看得起人了吧?他可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
伊丽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
这时,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走过来敬酒,安修洱这才停止挑逗他的动作,挂上笑容应酬。
“大人真是艳福无边啊,能得到伊丽斯小姐这样的美娇娘。”其中一个胖胖的男人奉承道。
“先生太客气了。”安修洱也满脸假笑,张念祖觉得碍眼,不去看他们。
“哪里的话,大人,这一杯是敬您跟伊丽斯小姐的。”胖男人灌下一杯红酒。
“谢谢你了。”安修洱从侍从端着的托盘上拿下两杯酒,其中一杯交给伊丽斯。
两人也豪气地一饮到底。
“想不到伊丽斯小姐酒量这么好啊。”一旁的人赞叹着,也相继上前敬酒。
“谢谢各位。”表面柔弱的伊丽斯,酒量真的不容小窥,不负众望地全数喝下。
安修洱看着,满意地笑了。
张念祖撇唇,也从侍从手上拿来一杯酒。
“伊丽斯小姐。”他忽然插嘴,大伙望向他。
“我还没好好地欢迎您的加入呢,我来敬你一杯。”他举杯喝下去,那酒吞下去时没什么味道,到了肚子里却变成一团火,从胃部一直烧上喉咙,刺得他连连打颤。他表面力持镇静。
伊丽斯看看他,微笑着应了声“谢谢”,二话不说喝光。
张念祖不太服气,又敬了两杯,自己先被酒熏得猛皱眉。
伊丽斯喝了好几杯,却能一直脸不红气不喘,一旁的众人包括安修洱都连声称好。
张念祖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这女的不仅酒量一流,度量也够宽广。面对他这个“情敌”也能和颜悦色,看来安修洱是应该立她为正室……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不由得烦躁起来,趁着其他人向安修洱跟伊丽斯敬酒,他自暴自弃地猛灌酒。
“好难喝……”他低咒,只是几杯而已,他就开始面红耳赤了脚步不稳了。
为什么?我是个男人,却连喝酒都比不过她……现在爱人也被抢走了……输了……什么都输了……
回头,看着安修洱拥着伊丽斯跟别人谈笑风生,一幅春风得意的样子,一股又涩又干的气流涌上他的喉咙。
头好晕……胸口好闷……身体好热……好想放声尖叫!
热气仿佛是无孔不入的,从脚底冲上脑际,从躯干蔓延到四肢,眼眶的暮气开始凝聚成水滴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张念祖背对着他们说了一句:
“我先回房了。”
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见,他就大步离开宴会厅,望自己的房间直冲回去。
23
默司站在宴会厅外面的走廊上,看到张念祖疾冲出来。
“咦?公子,您要回去了吗?”他赶忙追过去。
张念祖没回答,低着头继续跑。
“公子!等等我啊!”默司鸡手鸭脚地在后面追赶。
张念祖一鼓作气跑回房间,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
他捂着脸,难受地侧过身子,过了一会,默司从门外探头。
“公子……?”他不敢靠近。
张念祖呻吟着:
“好难受……”
“您……您怎么了?”
“唔……”他痛苦地拉扯着自己的领口,按着喉咙。
“公……”默司正要走过去,张念祖忽然跃起身。
“我想吐……”他紧紧捂着嘴,默司惊叫一声,赶紧跑进浴室端来一个盆子。
“呕……”一阵反胃,他扶着盆子吐了出来。
默司拍着他的后背让他舒服一点。
肚子里一阵翻腾,内脏仿佛都移位了,由于全身的挤压收缩,张念祖的眼角泌出泪水。
把刚才喝过的酒全数吐出,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默司把盛着脏物的盘子拿走,又细心地给他倒来一杯水,最后拿了一条湿毛巾过来。
张念祖微喘着气坐在床上,任由默司为他擦拭额上的汗珠,慢慢往下移动,当毛巾碰触到他的眼皮时……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公子?”默司怔怔地停下手。
他缩着肩膀,低声呜咽。
见到如此脆弱的他,默司反应很自然,伸出手轻轻搂着他。
他靠在默司纤细的肩膀上,那比自己还要弱小的身子,此刻却变成他唯一的依靠……曾经给他温暖的强壮怀抱,现在又去哪了?
“我想回家……我想回去……”他断断续续地哭诉,“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
默司一语不发地聆听着。
“想回去……但是……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好恨他……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想离开他……”
“呜……呜……”
黑暗的房间里,啜泣的声音渐渐减弱了……
宴会接近尾声,安修洱与伊丽斯在门边欢送宾客。他边微笑着,边以锐利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那人儿。
上哪去了?
他颦着眉,稍微歪了一下头低声问旁边的侍从。
“念祖呢?”
“回大人,腓里尼官人在一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了。”侍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