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气来,立即追出,就怕这人一旦生出离开的念头,就再也追回不了。
才出‘秋水院’,却见清凌立在树下,见了他似乎不甚惊讶,只是眼里有什么闪了一闪,再凝神却已不见。
清凌转身走进林子里,练扶风随后跟上。
这两人见面,从未有此刻尴尬,至少练扶风向来潇洒过人,然而现在就连他也辞穷。猜不透眼前人的心思,最怕是,一句错话惹得清凌离去。
练扶风突然也会担心,担心他再也掌握不了,那失去的永远不再回来。
一时失神,幽深的痛苦赤裸裸呈现在眼里。清凌看见了,他微微一震,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跨出第一步,而后便是愈来愈轻松的步伐。清凌在练扶风面前站定,望着他习惯性略微扬起的唇角。清凌突然也笑了,这一刻,他确实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也确实明白了自己心意。
清凌突然道:“你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
练扶风料想不到他竟说这种话,一怔,皱眉。
清凌看着练扶风,突低头叹气,“因为遇见你,我受到的种种不幸,你从来没有悔意。”
练扶风眉头皱得更紧,指尖微颤,脸上却没有表情,唇边那抹笑似乎扎得更深切。
“让你逗着玩,耍得团团转,”抬头,清凌又笑,“你开不开心?”
“你和你师兄....”清凌顿了一顿,终是不忍提起,改口道:“也罢,秋水院里有众多绝色,你要什么样的人都无妨。”
练扶风观察清凌笑颜,但见那笑容似悲似喜,又仿佛看透一切。心一冷,却口干舌燥,无从回应。
清凌亦偏着头观察练扶风,见这人神情冷淡,笑得却愈发莫测高深,心下火起,往前两步与练扶风擦身而过。
再行两步,却是浑身一僵,不得动弹,被练扶风点了穴。
“你做什么?”清凌真的恼怒,不懂武功,吃亏不小。
等了半晌,身后始终没有动静。清凌不由得皱眉,“快放开我。”
“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练扶风开口,微怒。
谁知,清凌不答反问:“你说什么意思?”
默了默,练扶风问:“你要离开?”
清凌不答,练扶风恼怒,一手搭上清凌的肩,微一用力,冷汗自清凌额际滑下。
“哼,就会动武,野蛮!”
倏地想起清凌说的关于他会有报应那些话,练扶风收回手,望着清凌背影,无力感油然而生。
闭了闭眼,再问一次,“你要离开?”
这回,清凌咬牙不答,两人就在林子里立着,僵持不下。
“回答我。”
“解我穴道。”
练扶风又站了片刻,才弹指解开清凌穴道。清凌一得到自由,立刻转身面对着练扶风,往后大大退了一步。
见他这般防备,练扶风眼神一黯。
清凌对着练扶风,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举步又朝林外走。
“站住!”练扶风身形一瞬,人已拦在清凌面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说‘是’,宫主要如何?”清凌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有些挑。
练扶风哑口无言,他要如何?他还能如何?
失去的心回不来,从不曾得到的心又要如何将之留下?
爱一个人为何这般艰难?
他对愁天用尽十余年心思,求之不得。他对清凌,又何尝不是竭尽枯肠,一步步牵引出他的真性情、放他远去,还他自由,得回这一身自尊自傲。
是谁说过,人的一辈子一定会有一个彼此相属的命定之人;是谁说过,他这一生必然有人能相知相伴,终生厮守。
却不是眼前人,真不是眼前人吗?
可惜那人没有告诉过他,人的一生能有几次心动,付出去的情意,总会落空。
心里如涛翻涌,练扶风怒意沸腾,渐渐赤红了双眼,隐去惯然的笑脸,浑身杀气迫人。
100
从未见过练扶风这骇人的一面,清凌心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便是:‘无怪乎被人称为魔头。’
再想,这人平时聪明冷静,今时却这般鲁钝,参不透。转念,自己向来诚恳待人,没想到也有做出这种事时候,真是近墨者黑了。两个人如果一直这样你来我往,不知可以玩到何年何月。
心还是咚咚敲着胸膛,清凌想着想着却噗哧一笑。
这笑,真诚而大气,吸引了练扶风目光,冷冽的眼神里,有着疑惑。
清凌还是笑,少了往日面对练扶风时的多虑、不安和局促。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一张四方饭桌上,坐着一家人,静静用餐,相视而笑。他与典捷用餐时,方才领悟,那张桌上少了一个人是多么空洞。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为一个人张惶不安,看见时心定,不见时牵肠挂肚。纵使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却仍愿意留在他的身旁,等待他的步伐,这是清凌刚刚才领悟的道理。
他的‘喜欢’,已经转变成了他的‘爱情’。
清凌这辈子到如今,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没有人尊重他的选择,生下来便背负那一家子责任,为血缘至亲埋首忙碌。而练扶风明里霸道,暗里尊重,他给予他的,已经足够。
“喂!”清凌突然开玩笑似的,再问:“如果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逐渐冷静下来的练扶风,明白了,敛起那身煞气,却是冷道:“送你一匹快马,一箱钱财。”
清凌点头,“然后你再选五个六个秋水院公子,塞满整个秋水院。”
练扶风不置可否,眯了眯眼,他觉得清凌这玩笑里有几分感伤。
“你既然不准我碰,还来做什么?”岔开话题,又恢复高傲姿态。
清凌轻叹,有些尴尬,就像练扶风不擅显露真情一般,要他情意绵绵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对方是个英姿飒爽的大男人、美男子。自己绝对做不来小女子娇态,也做不来秋水院里那几个雌雄莫辩,风情万种。
练扶风方才落了下风,现在必要讨回。清凌已经摸清楚他的脾性,不由得苦笑。一个时辰之前,还觉得这段感情里,自己是任人耍玩、屈居人下。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由哪个角度看来,自己都是高大英伟,处处勘透。
被练扶风冷厉的眼神逼得急了,清凌只得期期艾艾地实话实说。
“我....我..来找你回家去吃饭..”特意把‘家’字咬得重,一说完话,就涨红了脸。
这回答,让练扶风哼了哼,眉头抒开来。转身领头走了几步,见身后那人还愣愣站着,遂停下脚步,命令道:“过来。”
命令的语气,等待的手,清凌两大步上来,把手放进练扶风掌心。
“笑什么?”练扶风瞥着身侧的人。
“没什么。”将自己的观察告知,只会自找麻烦。这人是方才一时失常,才让他将了一军。若论平时,精明得紧,他只有认小伏低,方为上上策。
两人又行十数步,将出林子,练扶风突然停步,清凌不解,看向他。
练扶风平视前方,语调慵懒,“道歉。”
“咦?”
“你骗我。”简洁三个字,铿然。
清凌不敢捧额,却拿看顽劣小童的眼神瞟了他一眼。
“对不起。”
“嗯。”练扶风唇角露出了笑,仍是不看清凌,拉着他又走。
清凌看着他唇边那抹笑,眼神有些痴迷,忽而红了脸,停步。
练扶风跟着停步,疑惑的看着清凌。
“咳...嗯...其实..午饭的时间过了...咳..不急....”
他愈说,愈是语无伦次,练扶风脸上愈是兴味。终于,那明显的戏谑让清凌动了肝火,拳头握了又放。
忽而,朝练扶风灿灿一笑,附在他耳旁悄声说了句话。
练扶风听后,先是愣了片刻,后仰天大笑,把人挟带着,施了上乘轻功,直往宫主阁而去。
越凛任、小叶、勉儿、北莫等人,在通往宫主阁必经之路的一座亭台内品茗。勉儿、北莫两人忽见身影飞掠而过,却连来人是谁也未曾看清,不由得大惊。
北莫拍桌而起,“好快的身法!来人!有...”
“慢!”越凛任叫了声慢,喝干了杯里茶才又道:“自己人。”
“谁?”勉儿奇了,“谁有这么俊的轻功,想我两个师兄都还未必有这能耐。”
越凛任但笑不语。
“又装神秘。”北莫不满,却不再唤人。
出了事我负责便是。”越凛任想了一想,“还是吩咐你的人,把宫主阁把守起来,到明日午时前,谁都不准打扰。”
“为什么?”“做什么?”
北莫与勉儿,一同发问。越凛任只是笑了笑,不答。
倒是小叶机灵多了,突然阴阴一笑,道:“我回去熬汤药。”
“熬什么汤药?”越凛任心中预感不祥。
“十全大补。”从齿缝里头挤出话来,“壮阳、固精、提神。”
说着,当真撇下众人走了。
“谁惹他了?”北莫一脸茫然。
越凛任打了个冷颤,还能谁惹他?
话说清凌当年诓了他一记,当他的面夜奔,让练扶风把帐全算在他头上,这两年明里暗里找了许多麻烦。两人一来一往,斗得形象大失,若不是靠他居中遮掩,恐怕贻笑大方。
想了想,越凛任心里一动,突然露出个笑容,拍手唤来下人,道:“传我的话,明晚宫里摆筵,要张灯结彩,布置得热闹非凡。宫里三等职以上的,都发张帖子过去,让他们准时赴宴。”
“是,”那下人先应了是,后又不解地问:“请问越领,这大宴的题是什么?”
宫内,但凡大宴,都会下个‘题’,下人、厨房便根据这道‘题’,进行布置和选菜。
“你们自行发挥,弄得喜气些,让厨房多做补血、补气的菜色。”
下人领命而去,越凛任对着茫然的北莫和勉儿,不怀好意一笑,带上一碟小菜走人。
他心里也有点儿闷气未发,不过事情不大,只是想到清凌这两年为苍石谷地赚进多少银两,多少有些心疼罢了。
经过这番布置,到了明早,宫里将无人不知清凌上了练扶风的床、两人厮混了多久。而到了后天一早,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清凌上过夜宫主练扶风的床,成了他的人?
至于脸皮薄的清凌,会不会臊得又闹失踪?那自然是练扶风与四方传音阁该烦恼的问题。
--全文完--
清凌番外秋水院
01
自夜那场大宴之后,清凌足有三个月不愿理会练扶风。
那日,他在练扶风床上醒来,见到近在咫尺的笑颜,一万个尴尬、一千个羞窘。碍于自己也是个男儿,硬是学着练扶风落落大方,回了个僵硬的笑容。
练扶风见了这个笑,再见清凌难得披散一头青丝,那束发还是自己亲手拆下。终于这个人由里到外完全属于自己,练扶风瞧着又是情动,将清凌扑倒在床上,肌肤相亲、相濡以沫,亲腻了好一阵子才放开。
虽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靠着抱着亲着,已经感受到幸福二字。清凌终于将角色问题暂时放开,不再推拒练扶风的碰触,甚至效法练扶风作法,时而亲密回应。他们两人身量相差无几,力气却差得甚远,这让清凌有些不满,总觉得自己失之一筹。练扶风失笑,喜欢他这难得的孩子气。
拖拖拉拉的结果,便是两人直至午后才起身。
练扶风见下人送来热腾腾的饭菜,把眉一挑,道:“今日厨房好快的速度。”
清凌不疑有它,紧盯着饭菜:“正好,饿昏了。”
练扶风看着满桌热气蒸腾的菜色,若有所思,片刻后对着清凌说道:“用完餐后别出去,我们就在阁里待一下午,难得这么悠闲,陪我。”
望着练扶风带笑的眼,清凌有些醉,点头应允:“好。”
练扶风满意,夹了块鱼片送到清凌嘴边,“张口。”
乍见园中夜宴,众人道喜,清凌愣在当场,待反应过来后,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狠狠瞪了练扶风一眼,突然拂袖而去,留下满座震惊的好事者们。
“宫...宫主...”
“无妨,木言脸皮薄。”轻巧的瞟了越凛任一眼,大方登上主位。
志得意满的练扶风真的将大宴当成了喜宴,虽另一个主角不在,仍不减兴致,整园子的人直闹到半夜三更。
当晚,清凌连夜飞骑下山,消息传来,练扶风不惊不恼,只吩咐:“好生护着。”
***
“气还没消?”练扶风笑吟吟立在清凌面前,无视那双瞪人的眸子。
“我正在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清凌老实回答,犹带三分烦恼。
练扶风观察清凌闪躲的神态,微变了脸色,一手搭上清凌腰间,将他牢牢困在怀里,使上轻功将清凌带到一处无人之境。
被练扶风放开之后,举目四顾都是惊人美景,清凌忙于平缓心跳,边问:“这是哪里?”
他脸上的惊喜,感染了练扶风,带着点骄傲意味,答道:“这是我小时候躲师父和宫里人常来的地方,是不是很美?”
“嗯。”
清凌点头,忍不住挪动脚步。这林间的水塘,澄如镜面,映着山林和蓝天浮云,群树环抱下,仿佛与世隔绝。时间正值秋初,林叶落在水面,或黄或红,将水塘妆点得艳色非凡。
练扶风不让清凌再继续感叹美景,臂一伸,将人拉回。
“先说正事。”
听了这话,清凌便低头。
练扶风瞧他黯然的模样,心里不悦,张口便咬他的唇。不想,清凌也由着他,练扶风惊讶,渐渐变成了不安,皱起眉,将人推到一臂之外,审视着。
“那晚的胡闹,你气到如今?”练扶风显然不信,“究竟有什么事?说!”
清凌飞快看了练扶风一眼,别过脸去。
“说!”再次命令,已有些咬牙。
练扶风于人前,一贯的冷静自持,一贯的游戏人间,唯在真心相待的人面前,才会显露弱点。清凌如何不知,他了解练扶风的程度,有时连自己也觉得惊讶。
叹口气,道:“我不喜欢弄得人尽皆知。”
练扶风皱眉,“这是事实。”
“事实可以只有你知我知。”
练扶风看着清凌,清凌也看着练扶风,一无奈,一心虚。练扶风原想让清凌好好解释,可是看着他闪烁的眼神,一股气提起又压下。
把眉一挑,笑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事实便是事实,有人硬是要掩人耳目,无妨,他向来不在乎世俗眼光和旁人私语。
只要人还在身边,能攒在心手里,一切无妨。
对练扶风的让步,清凌显得惊讶,“我..”
练扶风靠过去,暧昧的蹭了蹭清凌脸颊,道:“想不出来?”
“嗯。”清凌点头。
“那让我来想?”
“好。”
“把秋水院那些人留下来如何?”练扶风离开清凌的唇,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他微侧着头,等待清凌反应。
清凌怔了怔,显是尚未回神。他有些顾忌,但偷偷瞧了练扶风一眼,又把嘴边的话吞下,这人今日难得好伺候,还是别再节外生枝。
点头道:“好。”
练扶风眼神一闪,换上调笑面孔,轻浮地凑上前去,问:“清凌怎么谢我?”
清凌的脸乍红,自然而然往那方面想去,尴尬的左右张望一阵,结结巴巴硬是说不出话。
“本宫主没有野合的嗜好,不过,清凌若是有意,勉强可以奉陪。”
清凌此刻模样,逗得练扶风大乐,伏在他的肩头笑不可遏。末了,被人取笑得受不了的清凌,捶了练扶风一拳,才把人打离开身上。
结果,练扶风以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承诺换取清凌在夜居住一个月。影响所及,清凌过去那个小院又热闹起来,练扶风三天两头驾临秋水院。而越凛任在清凌搬回的第二天,摸了摸鼻子,低头思考一刻钟之后,决定放弃夜的高床软衾,下山去做他推迟了三年的视察工作。
02
“如今宫主身边有了木言公子,谁还稀罕秋水院?谁还记着秋水院?”
人多口杂,难免有落井下石之人。
从前的秋水院有姬夫人艳冠群芳,有公子们俊秀如玉。自两年前开始,练扶风毫不吝惜的将他的宠姬一一送出,较不受宠的秋如意也已遣离。
只余下三人,秋如水、秋采风和秋吟月,幽居院内,每日盼着练扶风身影。
今日个性火爆的秋吟月出了一趟院子,便把人得罪了,两名偏院下人直跟到了秋水院门口,才知道这个秀美的男人是什么身份,当下就把听来的话做为攻击,冷嘲热讽,兴致高昂,一双眼还不甚规矩在秋吟月身上直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