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这样么?”
方才一不留神将实话说了出来,惹得他如此紧张,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急忙安抚:“没有的,只是偶然而已!”
“若说你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也不是个办法,迟早落下病去,为兄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干脆就着这次的机会,把你送出京去,想办法返国吧?”
上前捂住他的嘴,我笑道:“大哥别再劝了,这事不是你我能作主的,端看两国陛下。若两国交好,我自得返;若不好,我便留下来陪大哥,好吃好喝、说说笑笑,难道不好?还是……大哥嫌弃?”
“淘气!”身量和我相当,拿手揉我的发顶自然容易,一揉之下手上的戒指挂到一缕发丝,将头套带了下来,拎着那团红毛,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笑弯了腰去。
“别笑了!”好容易缓过来,凌人展开一套仆服便向我身上套:“天色早已大亮,要回去就趁早,不回去正好~~”
接过那衣裳穿戴整齐,我咧嘴朝他笑笑,明亮的水眸里虽然有些不放心,最后还是随了我去。
一路低头跟在凌人身后,见他的人无不恭敬行礼,那态度和七年前完全大相径庭,偷偷抬眼向凌人看去,冠发蛾眉,流露出一股仿佛天生的雍容气度,衣服极称身,一尘不染的半点装饰也没有,星目澄波,颜同玉润,目光注视众人之时,虽然仍是春风满面,不知不觉间却是显露出让人不敢逼视的高洁之气,那一种绝世的容光,完全不同于独处时的和蔼随意,完美的如同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这便是他平日的面具?
顺利的出大门不是件很难的事情,难的是如何在光天化日溜回去,囚禁我的小院虽然在城中的偏僻之地,却毕竟还是在城里,亮晃晃的日头照着,夜间打瞌睡的看守,这会子眼睛可睁的大大,且凌人也不能在附近出现,免得惹国师怀疑,好说歹说劝走了他,我拿着装了衣服和头发的包袱,蹲在对面的墙角寻找机会。
青石板的路上,偶尔有些行人路过,来去都不做什么停歇直直向前,眼看日上正午,却有一个头包布巾手挎竹篮的大娘立在了门前。
“李妈!”
门口二人见了她,笑着打个招呼,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吱呀一声门开,又出来两个,接过妇人手里的竹篮,一样样将篮里的碗碟拿出来,放在台阶上便四人一围吃了起来,边吃还不忘闲聊。
“今个又没给里面的小子预备吃食?算算日子是第几天了?”汉子满嘴嚼的吧嗒吧嗒,说话时偶尔飞出些饭粒,一旁的瘦子急忙将碗挪开些,道:“四天了,只怕已经饿的爬不起来了,看他还拿什么勾引王爷。”说着已有了些幸灾乐祸,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混蛋!我蹲在墙角狠狠淬了口唾沫,等爷爷我混进去再叫你们好看,越想越气,一手捶在旁边的地上,意外的没触到柔软的包袱皮……
不好!回头一看,那包袱正被一个脏到分辨不出五官的小子提在手里,见被我发现,一把扔掉手里的鱼杆,拔腿就跑!
真是TNN的,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正好满肚子火气没处泻去,你自己送上门来,不拿你出气,我都对不起老天爷,对不起自己!
死小子逃窜的路线十分讲究,尽是些熙熙攘攘的人群积聚地,仗着身型瘦弱,他在摊子下面的地上窜来窜去,惹得些生意人大骂,聚集在摊边买东西的人更是乱成一团,越发的拥挤。不能引人注目,不能喊抓贼,挤在一群人里连移动都是问题,眼看着那脏家伙一个拐弯即将消失,我心里一恨,拣颗石子扬手丢了过去,前方的身影明显踉跄一下,微一扶墙,却还是消失了。
赶到墙边时,地上有一滴鲜红的血迹,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我只知道,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
五米一滴,然后是十米,伤口看样子是在凝固,我却不知道是悲是喜,关我的小园本就偏僻,这小子的痕迹一路向城外,快到城墙边上时,许是发现了血迹,明显的拿脚在地上毁尸灭迹,却不幸的让我注意到他的足迹也是追踪的线索。穿着国师府的仆服,出城也没人盘问,越走越远,前面出现一片小树林,脚印一路奔向林内,及腰高的灌木让人再难寻找痕迹,心里暗骂他个狐狸,仍是有些不放弃的踏进树林寻觅。
“操他娘的!”声音虽小,但是其肮脏程度让我皱眉不已,寻声找到个只在电视里看过,八路军对付鬼子的隐蔽战壕,上面堆了些灌木,唯一的美中不足,那些灌木因为折下的时间过长有些干枯,和附近茂密鲜绿的比起来十分明显。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人似乎翻的十分火大,到最后树枝折断的声音噼里啪啦,我看了看盖在顶上的“房顶”眼看再折腾几下就快塌了。
“我说……你这里恐怕漏雨吧!”原本心里有些气愤,打伤他又多了点愧疚,现在看了这破的跟个陷阱似的洞,不知道怎么冒了这么一句出来,自己都有些奇怪。
“娘腿的,要你多管闲……”掀起枯枝死小子跳出来张口就骂,话到嘴边没蹦完,一看是被偷的正主找来了,猴似的从半腰深的坑里跳出来,脚一沾地就要再跑给我追。
“喂!”我看他逃出丈余的身影也不急,拣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在他前方半尺远,力道大的足足在地上砸了个三寸深的坑,让那石头镶在里面,平整的仿佛从来就没露在外面过似的。
“不怕身上多个碗大的洞,你就只管跑。”先前的石头只不过是个警告,虽然我也没想再往他身上扔点什么,但是必要的恐吓对于肇事逃逸的犯罪还是很有遏止效果的。
“别~~别~~”僵硬的转过身,看那表情应该是笑吧,白白的眼球看不到了,取代的是咧出的一口白牙。
猫着腰一遛小跑跳回洞里,捡起地上的衣服物件,献媚的拍拍上面的灰尘,双手捧好,只差没摇尾巴的站在跟前。
“说吧,大爷我是第几个了?”原本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看到他拍去发套上的灰尘,心里却不由的恶毒起来。他看到了……鑫皓国无人不知红发几乎就是国师的标志,若被他说出去在外面看到过这样的玩意,不管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想来都是不利。
“小的知错了,您是第一个……”赶忙跪下去,眼泪说来就来哗啦啦向外流淌,比我捏大腿催泪的本事不知道强多少等级,泪水卷着脸上的泥滴在地上,脸蛋留下四条痕迹,两条眼泪两管鼻涕:“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幼弟嗷嗷待哺,家中有老父瘫痪在床,还有个娘们扒在门框,一家老小全要我养活……”越说越不像话。
“噢?你八十的老娘还生了个待哺的幼弟,外带你瘫痪的父亲挤在这耗子洞里?”拿脚挑了挑盖在洞上的树枝,长两米宽不到一米,一头放了些柴草,做了个枕头的样子,脚头堆了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应该是生活用品,若不是他住在里面,我只当是哪家准备下葬挖了埋棺材的呢。
替身,瞒
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提溜着乌漆抹黑的谎话精,走去城里的路上不是没有犹豫,或许,尚有更好的办法……这城外荒僻之地,鸟雀不闻……抓住他领口的手不禁紧了紧。
少年就像是野生动物般,感受到了空气里有一种冷凝的紧绷气氛,回头看我一眼,不复先前的油滑,满是不安,那双眼明亮,又有些许沧桑,漠然中隐着对某种事物的渴望,隐藏的那么深以至于都不敢挺直身躯站立在阳光下,像极了幼时在牙婆手中展转奔波的小魄……当年,我用尽了办法安抚他的失落不安,谁知一时放手,却造成现在的局面……
趁我发呆,那小子脖子一缩,前面的衣襟不知何时被他自己悄悄解开,转瞬间窜出一丈远,拔腿又想溜。
“站住!”一声大吼,吓得那小子脚下一滑,跌在地上的动作难看至极。
走过去,他仍是赖在地上不起,拿脚踢了踢他身体:“装死也没用,我劝你还是自己起来的好。”
“小哥,大哥……不,大爷!你就饶了我吧,送去官府也没赏钱,照里面的规矩,打一顿也就放出来了,要不,你干脆现在打我一顿出出气,省得提着我还得走二里地。”苦着一张脸,说不出的可怜。
“里面的规矩?你还敢说是第一次,老油条了吧你?”将手上的破衣服丢过去,虽然阳光普照,毕竟四月天气,这落后的医疗条件,风寒都能死人,何况是身无分文的穷人。
听了这句,他眼里不但没有心虚,反而怪异的现出一种迷蒙如梦般的光泽,嘴角咧开,落下一串口水来……
我一阵纳闷,把刚刚的话在脑海里再过一遍,随即有点哭笑不得:“光听就流一滩口水,吃到嘴里还不乐背过去,瞧你这点出息。”怀里掏出揣了一晚上的肉包,塞给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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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文钱能代表什么?放在我不饿的时候问我,或许掉在地上拣都懒得拣,但是两文钱可以买到的肉包,搁在眼前,效果却是很明显。看着先前满脸不安夹杂着惧怕,苦哈哈被我提着走的家伙,现在换了个人似的,抓都不用抓,自动跟上步伐,笑得合不拢嘴,明明谗的要死,愣是舍不得把最后一点包子渣塞进嘴巴。
“爷~~你这包子哪家买的?我以后去惠顾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至于惠顾的方法,我都懒得问他。
“好吃不?”柔声问。
“好吃~~~”吧嗒吧嗒嘴。
“还想吃不?”连声调都放的舒缓。
“想吃~~~”忍不住把手上剩的包子放在鼻下嗅着,陶醉难自拔。
“想吃就跟着爷走,包你吃香喝辣!”既然只用食物就能完全控制,我何必再动别的脑筋,另想办法?总是晚上跑出去,笼子里没点响动总是不妥,现在正好……看他的眼神禁不住邪恶起来,声音里有骨子狼外婆诱拐小红帽的沙哑。
“每天都能吃饱?”
呃……在我自己都不能保证一日三餐的情况下,如果他要质量不要数量,还是有可能的……
“恩!”管他,咬咬牙,骗到手再算。
“有屋顶可以遮身?”
“恩……”
“不会挨打?”
“……”你不要说的这么可怜,让的我良心不安好吧。
“有衣服穿,有吃的,有床睡,不用受风吹雨打!”一口气说完,省得他再问些有的没的。
“成交,老大!”生怕我变卦,一把拿过我手里的包袱,他一副侍从的样子,站在一旁等我开路。
看他一眼,心里有点虚,不知道他对于把三餐放在一餐吃,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再次站在小院前面,早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恢复成外二里二的格局,正头疼想点什么办法进去,就见那小子奔对面的墙角而去,屁股一撅就要往里爬,拎住腰带把他拖了出来,我这才看到,墙下约莫有个尺深的坑,学名……应该是叫狗洞吧……
“你怎么知道……”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没点熟门熟路早就饿死了,这房子原本没什么人看守,有时候外面风声紧了,到是个躲过几次。”擦擦沾在脸上的灰,他指着那个洞问我:“你到底爬不爬?刚就看你一副很想进去的摸样,蹲在那里看了一柱香的功夫,我还当你就这样呆下去呢,谁知道……”
“呆你个头。”一巴掌打在那乱蓬蓬的脑袋上,拍出个烟尘滚滚。他小子到底多久没有洗头洗澡了呀……就他这脏样塞进我的屋里,爬上我的床,以后我估计都不用待了
狗洞虽然是狗洞,我不是狗,却还是得爬……露头的地方是一小片的花木,遮不住也露不出,斜眼瞥见一只被突然冒出的人头吓傻的老鼠,直直往门上一丢,啪的声响让外面的人以为里面正在拍门,开了锁冲里面喊一声:“怎么了?”只问的里面两个人莫名其妙迎了上去。
就趁这么会子功夫,我一把抓住那小子推开窗窜进屋里。
很好,门栓上的头发没断,证明没人进来过,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
“老大……你这里也没比我那好多少吧……”绕了一圈,一张床两条板凳一个方桌,最要命的是外面几个守着的家伙给他非常不好的预感。
“床、房顶、衣服……”左看又看,我把凌人给我的仆服脱下扔给他:“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忘了吃的……”声音里非常非常的哀怨,像只骨头被抢了的小狗,很符合他的形象。
“吃的晚上才有。”就知道吃,我是不是还得像动物园里训兽似的,一口粮食你才一个动作呀?
“你的任务,晚上我不在的时候呆在房里睡觉,不许出去,不许给人看到,外面有人问,就随便恩几声,知道不?”
“任务?”挂在板凳上的身子摊的更厉害了:“这你先前可没说……”
“衙门的板子不知道好吃不好吃~~~~能吃不能吃呀~~~~”凉凉的解开包袱,把衣服套上,五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红发:“还有它,要是泄露出去半句,包叫你吃不完,兜不下!”
后面的威胁让他连打几个寒战,看着我的眼睛不由溜到地上:“知……知道了……”
实在忍受不了,晚上拎他去那个黑暗的小客栈洗澡,再次见到水面上漂浮的那些东西,胃口重新又被倒了一次,开始同情店小二,上次我走后,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洗澡水的,当他看见我身边这小子的洁净度,只差没撅过去。
上次预付了十天的店钱,我不过呆了一个晚上,余下的九天挂了帐,这会子又耗了一天,看样子澡也只能再洗个八次了……唉……泡在水里拼命的搓,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咯!
两个人,三个桶,为了避免被他的脏水溅到,我将桶子几乎拖到了门口,小二端食物来的时候,门口的缝隙根本就让他进不来,无奈,我接过几个包子一盘牛肉,权当了饭馆伙计。
包子丢过去时,那小子已经泡在第二桶水里,头发、脸蛋、身体干净很多,原本估摸他大约十岁的年纪,现在看去,好像还要大些:“你几岁了到底?”
“十五!”抓了包子大口的嚼,还十分的得意。
十五长成这付德行他还有脸了,我故意气他:“看起来也就十三。”
埋头大啃了一口,他咕隆着有些听不清。
“说啥?大点声!”猜想也不是好话,我冲他嚷。
“要是你每天饿肚子也长不大……”一口一口又一口,他七手八脚塞完包子转过身去,默默不语。我心里难免愧疚,起身把一笼包子送过去,他半浸在水里的面孔很委屈。
“得了吧,有空不如多吃点。”一语中地,他平凡的五官大放异彩,顿时增色不少:“你家还有什么人呀?”那一套八十岁老母的留着骗鬼去。
“都死了……”随口又一句,重新戳上人家的伤疤……
“对不起……”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多说多错,还是闭上嘴巴爬回桶里。
“你和我道歉?”小脸转过来,表情说不上的怪异。
“恩,害你难过了。”看着他傻傻的表情,我难道又说错什么了?
长长的头发带过一串水珠,他转身背过去的的动作猛烈的让桶里的水溢了不少出去。做什么……死小子奇奇怪怪的……
“我叫祝寿!”沉静了片刻,他闷闷的开口,差点呛死我:“老大以后叫我小寿好了!”
祝寿这是人名???我开始佩服他驾鹤的父亲。
包了几个包子带上,我把他拎回笼子带上发套塞进被子里:“记得,别出去,也不许人进来,有事就随便答应两声,不过放心,基本上是没人来这里的。”换上衣服我向上一跃,重新跳回房顶。
“老大,你去哪?”黑黑的房间没灯点,却意外的还是能看到他眼里明亮如星辰。
“不该知道的少问,小孩子早点睡觉!”翻瓦而上,我直直向凌人那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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