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了吧,"小李提笔写著什麽,头也不抬,"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开娼馆肯定有讲究。你不是说你师傅挺有能耐的?"
"应该是吧。"
"那你让他照著这单子送礼去。"
"这是什麽?"满满的人名。说起来小李的字写得实在烂,六个名字占了一页纸。不过当个小二能识字,他也算有能耐了。
"管这条线的官员名单啊。"截住我就要出口的疑问,小李摆手,"不用问那麽多,让他们去送就是了。"自从来了京城,小李对我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不过他出的主意都挺对,只要能赚大钱就好,我才不计较那麽多。
敲开"宁愿当铺"的门,我直接找上掌柜的。"我是殷若谷。"
"哎哟二公子您终於来了,大老爷早就给小的送了信说您要来京城,小的一直盼著呢。老钱在您12岁那年还见过您呐,这才几年不见,您现在真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啊。"钱掌柜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抽抽嘴角,身後的小李上前抓住掌柜嘀咕。回来的路上小李严肃的对我说。
"你师傅不简单。"
我很认真的点头,"我身边就没有简单的人。"
三天後,钱掌柜必恭必敬的把一纸地契送到我手里。"大老爷吩咐了,一定要最好的地段。这地方本来是个酒楼,亏了,死当给了店里。那酒楼的斜对面就是北大街。"北大街,再过去就是皇宫了,正二品以上的官儿的府邸全挤在那一块,平日里连条狗都不让进。这钱掌柜果然明白我的心思,要赚就该赚大头的。
大把银子砸下,原先的酒楼整个铲平。我花重金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塞半仙,仔细的量了风水。乒乒乓乓,高楼平地起。因为就对著北大街,那些大小官儿们进进出出的总能看见,还没建完呢,整个朝堂里没几个不知道,北大街斜对面要开一家新娼馆。
关於到底要开哪一种馆子,我和小李吵了一架。我的意思是,就开个小倌馆,京城里男风正盛,原有的那5间里有两间是倌馆,我再开一间正好对半。小李说应该男女一起开,一网打尽。
"女孩子太麻烦,不如男孩子方便。"我很笃定的说。
"你怎麽知道的?"小李张大了嘴巴看我,似乎很吃惊。
"那些人贩子说的啊。"很奇怪吗?有谁会自愿来干这一行,我不找人贩子,哪来的人开馆。小李一副第一次认识我的样子,在那啧啧称赞。
"原来你不傻啊。"
过分!
人贩子偷偷带了不少孩子过来,年纪都挺小,长的倒还清秀。我不懂这个,小李瞅著那些孩子的脸老半天,也没能确定这些孩子到底合不合适。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正想到别的地方挖个老鸨过来,居然就有一个自己送上了门。
004
一身干净的衣袍,料子是上好的,只是似乎穿了不少时日。男子乌发如瀑,媚眼如丝,将妖娆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我坐上首,小李和他坐对面。他任我们滴溜溜打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用没被挡住的那半边眼朝我送了个秋波。
"咳咳,你叫凤仙?"不知道为什麽,被那个秋波一扫,我居然打了个寒战。
"正是。"软绵绵的腔调,用小李的话说,就是能让男人苏了骨头。
自称凤仙的男人据说原本是江南的名倌,有人替他赎了身从良,被带回京城。谁知道没两年,那人又添了好几房小妾,新鲜不再的凤仙被随便找了个理由扫地出门。身无长物的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听到了消息,想到我的娼馆当老鸨。
"凤仙没有别的本事,对风月一事,还是......"我又打了个寒战,立刻点头。
"很好,就你了。"钱的事交给小李跟他谈,我决定回屋里找找暖炉。
"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难道就是这个意思?"晚上,凤仙在跟人贩子挑人,我躲在後面偷偷问小李。点著银子的小李抬头上下扫视了我一下,一脸鄙夷的伸手往外一指。
"小孩子回去睡觉。"r
我愤怒,决定等馆子开张後扣掉小李第一个月的月钱。
建房子的事有钱掌柜,买人的事有凤仙,其他的杂事小李包了。我突然就成了最清闲的一个。趴在窗边发呆,一个成过生意的人贩子偷偷溜了进来。
"小老爷。"人贩子轻轻唤。听听,"小"老爷,谁教的这是。
"怎麽,你那事不是该找凤仙麽?"
"是没错......"那人贩子讪笑,"小的刚得了个好货色,凤老板不得空,小的想您要是错过了未免可惜,所以......"
明白了,果然是因为凤仙不在才会找上我。"行,去看看。"闲著也是闲著,看看美人也好。
依旧是一个阴暗的房间,一踏进去,刺鼻的血腥味就窜了出来。"伤的?"
"小的捡到的时候就是伤的!"人贩子见我皱眉,急忙澄清。我想也是,这些人贩子最多用迷的,估计又是哪户大户人家扔出来的。走近床头,人倒著趴在床上。鬼使神差的,我居然自己伸去托他的脸。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我的胸口重重的撞了一下。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我想我终於明白了,什麽是秋水一样的眼睛。美人儿脸色燥红,一双美眸里飘荡著薄薄的水雾。探手一按,果然,发热了。
"我买了,帮我叫顶轿子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和店小二合力把人抬上床。
"客倌,这人......"小二偷偷往里探头,美人面如金纸,虚汗满额,似乎十分凶险。
"没事,"甩给小二一大锭银子,我开始卷袖子,"帮我请个大夫,要快!"
"小的马上去!"像被火烫著似的,小二刺溜一下没了影,门都忘了关。我费了点内力用掌风关上门,转身,爬上了床。
"床帐你想要绿的红......你在做什麽?"推门进来的小李语气很平静,脸色很吓人。我从美人身後探头瞅了他一眼,嘟嘴。
"续命啊。"要不是我用真气帮美人儿吊著,他早喘不上气了。一身的外伤不算,体内真气惊马一样乱窜。我没有治的本事,只能挑出他那条心脉颤颤巍巍的护著。"京城的小二好不地道,请个大夫请那麽久!"
"你以为人人都能跟我一样?"小李不可一世的昂起头走著大八字步,凑到美人面前左右看看,赞道。"美,真美!"
"八百两银子,怎麽样?"
"不贵!"
美人突然用力颤了一下,呕出了一口血。
"好了!"小李哈一声笑,我楞住。
"什麽好了?"
"不是一口血吐出来就好了吗?"小李一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我咧嘴,原来小李也不是什麽都知道的。心里突然就舒坦了。"你笑什麽笑?"
"逼毒的时候大约没错,可这会吐的这口血,是因为美人的心脉,就快护不住了......小二啊!"
"来了来了!客倌!大夫来了!"夹著一个发须全白的大夫,小二满脸容光的飞奔过来。
端著个小碗,我一路飘回房间,很好,一滴没洒。美人儿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神色平淡。
"美人,喝药吧。"我原本不太明白,虽然说当时美人状况凶险,但快病死的美人仍旧是美人,那人贩子怎麽就只要了我八百两。等美人醒来我才明白,原来美人,是哑巴。美玉有瑕啊,人贩子你给我等著!
美人回过头看看我,再低头看了一眼药碗。我醒悟,小心把碗捧到美人手边。"刚好能喝的,快喝吧。"伸手接过,美人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我挪到床尾坐下。
"美人啊,我的馆子明日就要开了,由你做馆子里的花魁如何?花魁卖艺不卖身,恩,你不卖艺也成,就坐那笑笑,好吧?"
凤仙说,像美人这种人大多吃软不吃硬。我既然救了他,该是好说话些的,让我慢慢的劝,千万别逼。这一点,不用凤仙说我也晓得,如果凤仙也探过美人的真气肯定跟我一样明白。呆了半天,美人没反应,第七次了。我叹气,耷拉著脑袋站起身。
"花名是什麽?"
"还没想。"楞,抬头,更楞。我居、居然看到美人在笑!?不对!美人说话了!?"美、美人你会说话啊?"我竟然在美人面前结巴了,丢人啊。
"花名。"美人的一抹笑挂在唇边,动人心眩惑人心智,却,不敢轻易伸手。
"......牡丹吧。"花中王者,豔绝当世,贵气逼人。普通人或许,连碰触的胆量都不会有。
傍晚,北大街的马车似乎比往日要多,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我趴在三楼的窗户数著。
"七十八。"小李依言又画下一杠,一张纸上满满的正字。"你说他们怎麽就非得在车里偷看?又没说不让看。"
"凡在朝为官者不得嫖妓。"牡丹大美人优雅的抿著茶。美人就是美人,喝茶也能喝出个风情万种来,"倌也算。"
"所以我们的花厅很小,房间很多。"小李摸摸下巴,笑得十分猖狂。
005
酉时正,怡红院开门迎客。
关於这个名字,我又和小李吵了一架。本来我们列了好几个名字,大家坐下来一起选。结果小李哭著喊著非要用这个,说是有典故,必须要用。
"什麽典故,你找出来我看看?"书我也算读了不少,怎麽就从没见过?小李一下子噎住,憋了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於是我就跟他吵,说既然没有的话他就不能逼著我用。後来他实在是闹得厉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看这名字还算不错,就依了他了。
花厅是不大,来得都是些什麽人大夥心知肚明,谁会想往厅里坐呢?可是第一日做生意,花厅里冷冷清清的总是不好看。凤仙眼珠子一转,瞄向了牡丹。花厅里,高上两阶的台子前垂著金色的幔帐,一身华服的美人儿斯斯然往那一坐,偶尔一勾唇,半隐在帐後的绝世容颜若隐若现。按小李的说法是,是个男人见了,就一定挪不动腿。
开张当晚,怡红院满座,从房间到花厅通通满座。
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一个月不到,京城里剩下的5间娼馆全被挤到了後头。每日光是那些想看牡丹一眼的人就能把花厅填满,後来还有派家仆傍晚就到花厅里占位子的。
手下的孩子被凤仙调教得既乖巧又懂事,什麽事都不闹。自从我告诉小李,日後每赚一两银子我都分他三钱之後,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了。於是,我又无事可做了。
又是一个生意兴隆的夜晚,我百无聊懒,趴在馆子後头的院子里赏月。当时建的时候,大家合计了一下,决定把馆子分成三块。前头不用说,中间一块隔成单独的小院子,给顶顶有钱有势的主子备著,最後面是自己住的地方,跟前头用一道厚墙隔了,安静得很。
看著圆圆的月亮,我突然想起了对著月亮听喝醉的师傅讲故事的日子。很正常的,就想到了师兄。下山这麽久,我一直没有刻意去打探他的消息。现在的我离江湖虽远,要打听其实也不难。我也不知道我在拗什麽。
一个小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扑了进来,刚进院子就开始嚷嚷。"小老爷小老爷!"这称呼本来只有小李叫,故意寒碜我的,後来所有人都这麽叫,我怎麽拧都拧不回来。
"做什麽大呼小叫的?"撇嘴,我换了个姿势继续赏月。
"您的师傅来了!现在就在花厅呢。"
"真的?"我飞快从椅子上爬起来。钱是师傅的,地也是师傅的。我早就画了师傅的画像挂在後院,让所有人认清楚了,千万别怠慢了师傅。
"千真万确!就跟您画的一模一样!"小童似乎比我还要激动,眼睛里一亮一亮的,"小老爷的师傅真俊!"
看来师傅那张不老的脸不逊当年,瞧我的小童,脸都红透了。整整衣服,理理头发,我提起气往门外飘。一路飘到花厅,正中央果然立著一个修长的身影。师傅背对著我,正与缠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倌们说话。其中一个小倌见到我,正要开口,我抬手按在唇上摇摇头。
提气,轻身,我飘飘然来到师傅身後,伸手,抱!
"师傅!若若好想你啊!"刹时,原本闹哄哄的花厅!的一下,静了。奇了,我抱抱自己的师傅,值得你们大惊小怪?蹭一蹭,师傅竟把十年没变过的薰香给换了,不就是上一趟娼馆,至於麽。
"小若,"牡丹大美人从台子上款款而下,步步生莲,"快从王爷身上下来。"
我依言放手,随即一楞,抬头正撞上了一双戏谑的眼。约莫30岁前後的年纪,五官锐利端正,眉间深深几道痕,一看便知是惯用表情发号施令的主。"王爷?"我扭头悄悄问贴到我身後来的牡丹。怎麽看著有点眼熟?
"牡丹见过安王爷。"微笑不答,牡丹挡到我身前朝那位福了福。
安王爷,这名号,我每天至少能听到三遍。本朝唯一的外姓王爷,圣上亲封的威武圣安王,准殿前不跪御内行马。这样的恩泽,就算是皇上的亲兄弟都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我立刻扑通一声跪倒。
"小人无知,冲撞了王爷,求王爷恕罪!"呼啦啦,花厅里的人跪了个七七八八。
"平身。"这位驰骋沙场的王爷,说话的感觉倒还和善。身旁的人齐齐站了起来,惟独我没有动。"起来吧。"轻笑了一声,安王爷的声音近乎温柔,我的额角却大大的抽了一下。
"谢王爷。"
"你叫什麽?"
"小人名叫殷若谷。"
"殷?"安王爷似乎对我的姓氏很有看法。我清楚百家姓里没有殷,我又没法子把玉上的字换成别个。
"安王爷......"拖得长长的一声唤,软绵绵的,凤仙眼角眉梢全是笑,"安王爷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後头的院子清净,小的为王爷带路。"
"呵。"感觉有一把利刃在我身上划了几刀。安王爷看爽快了,轻笑著移步去了後院。後面一大串人安安静静的跟上,果然王爷上娼馆带的人都多些。我别别嘴,一头扎回院子。
"小喜,备水,我要沐浴。"泡泡热水压压惊。刚把衣服脱下,门吱呀一声响,我回头,牡丹倚在门上。
"牡,牡丹!?"我急忙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遮。
似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牡丹语气有些刻薄。"不忙著洗,安王爷唤你过去呢。"
"牡丹,你在生气?"牡丹平日里虽然平平淡淡,对我还是很好的,从没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你啊,"美人叹气,捡起散落在地的外袍,伸手帮我披上,系著带子。"安王爷是能胡乱抱的麽?"
我慌忙辩解,"是小童说我师傅来了,我看背影也像,谁知道......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看的,哪里像了!?"
"你师傅不是长那样?"牡丹皱眉。e
"只有身形像。"不说眉眼,气质更是南辕北辙。"你不是看过画像吗?"
"你那副画像,与安王爷一模一样。"
"......"师兄我错了,以前你总说我画的小狗是兔子,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气我的。
006
一个带够了银子的人,上娼馆会做什麽?若是以前有人问我这个,我必定会鄙视他。可是如今,一个银子够把整个馆子的倌儿来回嫖上几回的人,只想要让我陪著喝茶。是喝茶,还不是喝酒。馆子里的茶再好,及不上王爷府,怎麽就值得他两次三次的来?莫非王爷的想法注定是我这样的平民百姓无法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