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祥饿了半天,只顾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含含糊糊说:"打工赚路费嘛,又不是卖身,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在李嘉祥看来,酒楼里弹琴就跟在宾馆大堂里弹钢琴拉小提琴一样的性质,打打零工,性价比还挺高,完全不存在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看来,诸如弹琴唱歌谋生,都是被归伶人一类,虽不至于如妓者一样卑贱,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水祈苏看了看李嘉祥,忽然说:"等回了京,我送你具好琴。"
李嘉祥一愣,随口说:"好啊!"
第二日,佟掌柜果然拿了新琴来,到了晚间,李嘉祥就登台献艺了。
这事情他本来就是在桐县干过的,一回生二回熟,自然不在话下。他本来就琴艺出众,有时候又会弹一些现代人编的曲子,显得新鲜别致,顿时大受好评。一连几日,深松居的生意也更是兴隆,只把佟掌柜高兴的合不拢嘴,心里直叹当日这交易来的十分划算。
到第五日晚上,李嘉祥已经赚了几百两银子,足够好吃好喝一路到上京,就盘算着差不多这一晚上弹好就跟佟掌柜告辞了。
当初就是说好了打零工,深松居原来请的那个琴师估摸着大约也要回来了,正好皆大欢喜。
李嘉祥弹琴的位置,是个单独的角落,前面设了屏风,身后另有一扇门出入。他就坐在屏风和门之间弹琴,旁边又设了桌椅,金玉和水祈苏则坐在一旁喝茶听曲。
一连弹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店里客人渐渐散去,李嘉祥也差不多该收场了,弹起来就有点漫不经心。这时候忽然身后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在墙上碰的一声巨响,李嘉祥一惊,手一滑,就弹错了音。
回头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门边,他模样生的极美,又带着清冷孤傲的气质,李嘉祥看到,心里忍不住说一声:"我靠,这世界美男还真多!"
只见那人斜眼看向李嘉祥,满是不屑神情,说:"你就是接替我弹琴之人?"
第 9 章
李嘉祥不是呆子,当然看得出这人神色不善,不会是来找他喝茶说闲话,倒像是来找茬的。但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停了弹琴,仍然笑脸迎人,说:"呵呵,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佟掌柜似乎是得了消息,出现的及时,还未等那人开口,连忙奔了来,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这位便是燕归楼的云碧落先生。"
金玉看见云碧落,眉头轻挑,显出几分惊讶神色。
水祈苏本有几分护着李嘉祥的意思,但见佟掌柜来了,料想这云碧落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便依然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李嘉祥看了看云碧落,心想:这名字配这模样,还真像文艺片男主角。看他神态倨傲,李嘉祥也不多计较,说:"原来是云先生,久仰久仰。"这自然又是平时看电视小说里学来的客套话。
佟掌柜又连忙说:"云先生,这位是李公子。这几日暂在店里弹琴,明日便是要走的。李公子琴艺出众,您又此中大家,常言道知音难觅,今晚您二位既然有缘在敝店相聚,也是一桩难得之事,何不坐下来喝一杯茶,共同切磋切磋。"
他把两个人都不着痕迹的吹捧了一下,既说明李嘉祥只是临时工,又强调李嘉祥这临时工明天就下岗了,好打消云碧落的顾虑。最后又要云碧落坐下喝茶,是暗示他莫失了风度。这一番话说的面面俱顾,不愧是久经市井的人物。
云碧落毕竟要顾及面子,听了佟掌柜一番话,脸色稍缓,坐了下来。接过佟掌柜斟上的茶盏,端在手里也不喝,对李嘉祥说:"你再弹一曲。"
李嘉祥很想不甩他,可想了想还是忍下了,于是随便挑了首《湘江怨》弹。这曲子听来缠绵悱恻,却是首新手入门的琴曲。李嘉祥随手弹来,云碧落听他弹了一小段,便听出他弹的曲子,本来以为李嘉祥刻意敷衍,不由脸色一冷。再听他弹下去,虽然有些指法随意,确是高妙无比,脸色又变了一变。
待李嘉祥弹完,桌边几个人俱看着云碧落。
云碧落默然片刻,忽然指着金玉和水祈苏问:"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佟掌柜连忙答说:"这是李公子的两位兄长。"
云碧落视线在金玉和水祈苏身上扫了又扫,不屑的说:"还真是鸡窝里出凤凰了,两个粗人竟也会有个擅弹琴的兄弟。"
他虽然说的不客气,可话意里还是承认了李嘉祥琴技。
李嘉祥摸摸头,嘿嘿一笑,说:"这个嘛,术业有专攻。"心想:我这"大哥"、"二哥"可厉害着呢。
云碧落哼了一声,又说:"你这琴太差。"
佟掌柜抹了抹汗,连连点头说:"比起云先生的琴自然是差了许多。"
云碧落不客气的说:"这是自然。"他忽然站起来,对李嘉祥勾了勾手,说:"你跟我来。"
李嘉祥一头雾水,坐在原处抬头看着云碧落,说:"啊?去哪里?"
云碧落好像有些不耐烦一样,说:"当然是去燕归楼,我借你琴,你好好弹一首曲子。"又看了看金玉和水祈苏,用恩赐的口气说:"你们也一起来吧。"
李嘉祥过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云碧落是在邀请他,可他这几句话,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命令。
求救似的看了看金玉和水祈苏,李嘉祥有点拿不定主意,水祈苏倒是无所谓笑了笑,说:"既然人家盛情邀请,我们就去一趟。"
金玉默默点了点头。
既然他们两人都同意了,李嘉祥也只好点头。三个人站了起来,跟着云碧落往外走。
走到楼梯口,水祈苏忽然借口内急,往后院跑去。过了一会,才转回来。云碧落脸上的不耐烦越发明显,见水祈苏回来,撇嘴说:"真是事多。"
水祈苏故意装出一副粗人模样,学着李嘉祥平时的表情嘿嘿傻笑了两声。
一行人走出深松居,经过夜市,街上路人认识云碧落,看见他带着李嘉祥三人,都不由有些好奇。
但云碧落神态疏离,也不与那些人打招呼。
他带着李嘉祥三人走了好一会,才在街角一处楼前停下脚步。
李嘉祥抬头一看,见是一座三层高楼,门前挂着匾额,上面写着"燕归楼"三个字。看那题字,很是潇洒,李嘉祥忍不住赞了一声。
云碧落白了李嘉祥一眼,说:"你倒是有些眼力。"
黑漆木门无声打开,门里走出一个小童,看见云碧落,鞠躬说:"先生回来了。"
云碧落嗯了一声,带头走进去,对小童吩咐说:"去把我的琴拿来。"
小童应声而去,云碧落领着三人往楼上走,经过许多房间,李嘉祥好奇张望,却没有看到什么人,忍不住说:"奇怪,这么大个楼就你一个人?"
云碧落哼了一声,说:"都出去了。"
李嘉祥看了看他脸色,看出点嘲弄的意思,也就只好很不好意思的"哦"了一声。
一直走到三楼尽头,云碧落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小厅,摆设精致素雅,墙上挂着一副幽兰图,角落里燃了熏香,一侧窗扇打开稍许,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
李嘉祥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墙上那画上,说:"这幅画也画的好,这题词和门口牌子上的字应该是同一个人写的吧。"
云碧落凝视李嘉祥,微微一笑,说:"你还真是有眼力。"
其实门前匾额上的题字与这幅画都是他做的。李嘉祥等于不知不觉连着称赞了他两次,他自然也就收起了一些倨傲态度。
过一会,小童捧了琴过来摆在桌上。李嘉祥伸手抚摸琴弦,拨了几个清音,果然音色大不相同,不但比佟掌柜找来的琴要好许多,比他自己原来用的也要好,恐怕是这个世界的顶级好琴之一了。
再看琴尾上刻了弄影两个字,惊讶的问:"这就是名琴弄影?"
云碧落微微得意,说:"自然,当世名琴,这弄影可以排得上前十。你倒是有些见识。"
李嘉祥点点头,说:"我以前听师父说,弄影音色清丽,最适合弹些旖旎优雅的曲子。"
云碧落点了点头,说:"不错。"
李嘉祥接着说:"但如果用来弹豪迈些的曲子,就显得有点单薄。不如雷琴金戈。"
他说的金戈,是另一名琴。当世有雷氏一族世代琴匠,历代所做的琴就被世人惯称为雷琴。
云碧落有些不快,轻哼了一声。
李嘉祥又说:"不过弄影和金戈虽然各有所长,但却不如我师父的琴。"
云碧落双眼一瞪,显出一些怒意,说:"你倒说说看,你师父用的是什么琴?"
李嘉祥习惯性抓抓头发,说:"呵呵,我师父的琴叫离隐。"心想:师父也真是搞笑,自己名字和琴一样。
他话一出口,在座几人脸色都变了变。
云碧落憋了口气,好半天才吐出来,喃喃自语说:"离隐......"
忽然伸手抢过弄影,摆在一旁。李嘉祥"啊"了一声,看向云碧落,满肚子问号。
云碧落满脸的不情愿,说:"既然你师父是离隐的主人,你便不用弹了。云某甘拜下风。"
李嘉祥一愣,才明白过来,敢情云碧落叫他来弹琴,是想和他比赛来着。不过听见他说"离隐的主人"怎么觉得这称呼听起来这么的别扭。
再看云碧落,已站起身,喊:"送客。"
门外传来小童的应声,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嘉祥转头看向金玉,看见他眉头微皱。
觉得有些奇怪,再要看水祈苏,忽然身子被人猛的一拽,只听见耳边嗤嗤数声连响,眼前骤地一暗,厅里灯火已被人熄灭。
顿时心里一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口就要喊,忽然又被人捂住嘴。
黑暗里,李嘉祥察觉自己被人紧紧抓住,有个人影护在身前,耳边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好像有人正在格斗。
还没明白过来,忽然身子被人一提,丢了出去,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发现自己已被丢出窗外,想到这是在三楼,顿时就要惨叫起来。
这时候,又忽然有人扑过来抱住他,下坠势头稍缓,李嘉祥借着月色,勉强看清楚原来是水祈苏,心里松了一口气。
被水祈苏抱着落到旁边一处建筑的屋顶上,又一下子跃起,好像御风而行一样,转眼就离开燕归楼好远。
不一会就到了城门口,值夜士兵看见两人,大喝一声,问:"什么人?"
水祈苏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在那士兵面前一晃而过,快的李嘉祥什么也没看清楚。
那士兵倒是看清楚水祈苏手里的东西,忽然神色变得恭敬起来,弯腰鞠躬,说:"大人有何吩咐?"
水祈苏低声说:"本官奉命有急事出城。立即开门,再牵一匹马来。"
李嘉祥呆呆的看了看水祈苏,心想,你不是王爷么?怎么自称起本官了?
士兵不疑有他,回答说:"是。"跑去开了城门侧的一道小门,又叫了人去牵马。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李嘉祥发现自己已经骑在马上,身后坐在水祈苏。弯月如勾,高悬在头顶上,两侧是树林,时时有夜枭之声传来。
前一刻还坐在燕归楼里和人说琴,这一刻就骑着马在城外奔。
李嘉祥忍不住眨眼再眨眼,这才从变故中完全反应过来,扭过头问:"这......我们是在逃跑?"
第 10 章
到了这份上,水祈苏也忍不住要眨眼了,看了看李嘉祥,说:"莫非你以为我们是在散步?"
李嘉祥呆呆的转过头,看着前面黑黝黝的道路,开始在脑子里回放刚才的经过。
想了一会,算是有点明白了,又扭头问:"刚才在燕归楼,有人要杀我们?"
水祈苏说:"你想明白了?不过不是要杀我们,而是要杀我。"
"那个云碧落和上次在桐县放毒的人是一伙的?"李嘉祥又问。
"这倒未必,但幕后指使之人多半是同一人。"水祈苏回答说。
李嘉祥觉得有点糊涂了,想了想,问:"你不是戴了面具吗,他怎么就知道你就是他要杀的人?"
水祈苏说:"这个,我也不能确定,想来也许是在阳炎这几日不知不觉露了破绽,被人发觉。"
李嘉祥点点头,心想也是。水祈苏虽然改头换面,可是习惯使然,举手投足实在伪装的不像平民。被人看出破绽也不奇怪。
又想到刚才出城时的情景,李嘉祥一拍脑袋,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手上拿了什么令牌,冒充成朝廷御史什么的,所以卫兵才会放我们出城?"
水祈苏笑笑说:"你倒聪明。"
李嘉祥得意洋洋,说:"那是!"
这可是武侠片常见套路,一点也不新鲜。
忽然又想到:"那你干嘛不早点用?"
水祈苏苦笑说:"用这令牌极易暴露身份,风险太大,若非情况紧急,怎好轻易使用?"
李嘉祥喃喃说:"也是哦。"忽然大叫一声:"糟了,我们这样急急忙忙逃出来,身上都没有钱,怎么办啊?这几天赚了好多银子啊,都白赚了啊,实在太亏了啊啊啊......"
语无伦次喊了一通,发现水祈苏镇定自若,好像毫不在意,忍不住埋怨说:"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啊,我们现在连买馒头都没钱了,明天一大早我也没地方卖艺赚钱啊,到时候早饭也没有吃......啊啊啊,早知道我今天晚上应该多吃一点的。"
水祈苏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说:"傻瓜,我们不会没钱的。"
李嘉祥不爽的瞪了他一眼,说:"你说的哦。到时候要是没饭吃,你就去想办法赚钱养我。"
水祈苏靠近李嘉祥,在他耳边轻轻吐气,说:"好,我养你也无妨。"
李嘉祥觉得耳朵一阵发痒,又察觉自己紧紧靠在水祈苏身后,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忍不住扭扭身子,想往前挪一点。
可他忘了这是在马上,身子一动,恰巧这时一个颠簸,整个人就猛的往一旁滑下去。
还没来得及叫出来,水祈苏伸手一捞,把他抓牢在身前,说:"坐好,别动!"又说:"放心罢,我去燕归楼前,便已经悄悄回房拿了银两,你这几日赚的银子,一钱不少。"
李嘉祥惊魂未定,伸手拍了拍胸,过了一会反应过来,说:"咦,难道你事先就知道云碧落要杀你?"
心里想:常言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强,那水祈苏是男人,这算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阿赖耶识?
水祈苏不知道又李嘉祥在胡思乱想,他放开扶在李嘉祥腰间的手,转而握着李嘉祥右手,将他手掌朝天摊开,说:"云碧落手上有茧,却和你的不同,你是弹琴的手,他是练剑的手。而且他看我时虽然漫不经心,可带着杀气,我能觉出。"
"这......"
李嘉祥很无言的看着自己手掌,心里说:就那么一会会功夫连人家手上的茧都看清楚了,还有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杀气,大哥你也太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