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泪水,晕化在宣纸上,淡染了墨渍。
有人伤心,无人知。
有人心痛,无人察。
思念化为一池春水,随着夏日到来而溜走。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夜晚降临,相思让玉朴玉宇看好暗处的左善右善,换了行头,闯入黑暗。
这是他第一次来红柳居,然而清华楼付之一炬之后,它就变成了根据地。
一个略显清瘦然而面容清丽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迎了过来,不等相思表明身份,便被他拽了上楼,嘴上还说某大爷,怎的许久未见?
进了一个外部普通,然而内部却是构造奇特的房间。之所以说他构造奇特,因为原本喧嚣入世,进来却如同与世隔绝,四面都被封的死死的。
相思疑惑的看着她,不想她却突然跪道:“恩公不记得惜竹了?”
相思仔细在脑中思索这么个人,而这种情景如此熟悉,不用再想了,相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了一下,“你是,我十二岁……”
惜竹没想到相思还能记住自己,激动道:“恩公还记得!惜竹万死莫辞!”
果然是她啊,与无尘一同送出宫的那个女孩。
以后定要找机会问问玉箫,为何自己送出宫的两人,男的开男倌楼,女的开女妓院。
惜竹负责与华夷的直接联络,这里基本是华夷部族的秘密聚集地了。
相思向她问了,和亲那件事的缘末。
华夷因为地理位置处在齐国与玄国西北方的交界处,环境占尽了天时与地利之便,最近壮大的越发胆大更是各占了齐国与玄国两座小村落,齐国财大气粗,不与计较,前阵子玄国却为了那两座小村打了过去。华夷招架不住便主动奉回玄国那两座村落求和,为求稳保还试探的提出和亲建议,竟然很顺利!
颀嘉向来主和,他恨不得一个地方送过去一个公主,这样才天下太平。相思想了想,问道:“那华夷提我作甚?”
惜竹摇了摇头,“多的惜竹便不知了。”然后起身,在柜中拿出一个小锦盒,从中拿出一块很薄且透明像玻璃的挂坠,说:“那个人不说自己是谁,只说让恩人拿着这个去平原兵器找那的老板。”
相思接过挂坠,歪头看了一会,这是,琉璃……?
华夷也许早就在等待自己示好了,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当然越快越好。
‘体会到生命无常的人,便不会再放荡和贪逸,所以说对于生命无常的觉醒是智慧的开端。’相思觉得他也许明白这句话了。
今日作为另一个开端,去认真的做另一件事。
第四十五章:风起
‘平原兵器’,会是什么人在这这里等自己呢?
夜早已深沉,路上只剩下更夫远远敲打锣面的声音。
相思看着这个铺面不大,牌子不显眼,门也已老旧的地方,没有犹豫便抬手叩门。过了许久才听到里面有些火大的声音:“这么晚了,也不知撞什么鬼了!”然后骂骂咧咧的打开了木门,睡眼惺忪的问:“这位大人,明日请早!”然后关门转身。
相思伸出胳膊挡了一下,夹得生疼。
“嘶——”
那人看门没关上,回头发现门掩到人了,忙打开。
相思另一只手提着挂坠,给那个长相五大三粗的人看了看。那人揉了揉眼睛,赶忙将相思请了进去。
相思进屋便将黑色的披风解了下去,坐在一个看起来过得去的凳子上。
很快一个长相很文雅与四周环境好不相称的中年人轻摇着扇子嘴角含笑慢慢踱了过来,若他背后是柳暗花明相思或许会应应景回他一笑,如今,只能默不做声。
中年人随便坐在一个破旧椅子上,声音与长相很相符的文雅:“阁下就是清王殿下吧?”
明知却不行礼。
相思笑道:“那阁下可否透露身份?”
中年人摇了摇扇子,“实不相瞒,在下乃华夷的第一卒师。”
相思开门见山与他谈起正事。
中年人叫玉雅微,相当于华夷的第二把手。
若说他为何不怀疑颀相思此番用意,也许只因为知道相思其人,这个素来慵懒无用的王爷终于想要有出头之日,并且有了兵权的人很容易想要更多的权利,此时便会选择靠山,而选择当然是前所未有的正确——投靠华夷。
此次谈话很顺利,玉雅微给了自己一张名单,上面是可以相信的人,相思仔细看了看,发现可用之人中太子肃清的人各有一名,还有一个一直保持中立的。
人数虽少,却是精锐之师。最高一个保持中立那位已经做到吏部尚书,这个职位虽然暂时看不出什么用处,却决定了官员的升迁调度,长久来说,还是大有可为的。
相思表面上高兴,欣然接受,心中却担忧,颀嘉的知人善用已经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隐患了。这还只是华夷这么个小部族的暗桩,谁又知有没有玄国,莫国的人呢?
正式接受了华夷的帮助后,相思终于决定全权接管玉阳宫,那里的情报网对自己很有用,那里无数的高手也是以后用得上的。
颀嘉如今早朝都会坐在帘后,齐国开国百年来未有的先例。帘后偶尔会传来他剧烈的咳嗽,从那件事后,相思再未与颀嘉说过半句话,再未有眼神的接触。
但这并不表示相思还恨他。
对颀嘉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是个善于平和治理国家的明君,他在后宫是游走在众后妃中多情却又无情的丈夫,他是给予自己父爱的男人。
那件事,自己是很受伤,却不恨他,只怨他,他剥走了自己的父爱,辜负了自己对他的信任。
如今知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心中也并不好过。颀嘉不过四十三四,还不到身体如此孱弱的年纪啊。
颀嘉只能每日躲在帘后眼神黯淡的注视相思。
自己身体,自己明白,早在与陈思恩过激的宣泄欲望中损坏了身体根本,明知只是一个幻影,却无法舍弃。
或许自己的存在早在爱上相思之时便已多余。红丸为何?能让我见到相思?那我便要时时见到他。
堂堂一个皇帝,竟会因为恋上自己儿子而甘愿早衰而亡,这必将成为历史的笑谈,史笔不会为自己留情,自己在世时掩盖了事件真相,一旦西归,定会留下无尽臭名。
罢了,只这样得过且过吧。
相思认真的听着朝臣分析民情,好在,齐国是被上天庇佑的,从未听说过什么天灾人祸。
看向那个户部尚书,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已经丝毫察觉不出他与别人相异之处了。
相思在下朝时,拦下了他。
“苏大人。”
苏熠回身面露惊讶,“清王殿下。”
“素闻苏大人于音律见长,本王无事也愿摆摆琴笛,如蒙不弃,可否于府上指点一二?”
苏熠并未想过清王会突然与自己搭话,想了想,说:“苏熠已答应妻女今日一同出行游玩,不若改天?”
相思点头转身,踱步离去。腰间挂的琉璃坠在阳光照耀下分外耀眼……
颀相思站在太子府门外,感叹这里的奢华,太子果然与旁人不同。
很快管家便来请清王进去。
太子正在中厅闲闲的坐着。看到相思进来,热情的招呼:“是七弟来了,毋须多礼,上座。”
相思还是礼让一番才入座。
颀鸾鉴笑问,“七弟身体可好全了?”
颀相思回答:“谢太子哥哥关心,身体无碍,只是有些胸闷。”
颀鸾鉴诧异,“哦?那还要养养啊。”
相思无神的摇头,“有些病,养不好。”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漫不经心的问,“听闻你府上有个侍卫去年躺了半年?”
相思装作想了许久,恍然大悟,“哦,他呀,让我费了半年粮食!”
颀鸾鉴继续试探,“可知是谁害的?”
相思眼神暗淡,“怪我信错人,太子哥哥可知……”相思忽然闭嘴。
“有话不妨直说,这些人可当不存在。”眼神扫过站在旁边的两位侍女。
“七弟查到十几年前我们南下那次绑架,竟然是二皇兄主使的!”
颀鸾鉴好笑的说:“可不能瞎说!”
相思瘪嘴,“枉我一直信他,我怀疑我多次遇险与他都脱不得关系!”
俩人谈了许久,大有相知甚晚的惋惜。天色暗下来,颀鸾鉴派了一顶轿子送相思回府。转身一面派人暗中跟踪,一面去调查颀相思今日用意。
相思静静的坐在轿子中,心想,我没什么用意,硬要说,便是想要与你交好,呵呵。
颀肃清也在想,相思无缘无故去太子府做什么,又谈了些什么,谈到那么晚?
“启禀太子殿下,清王前日在街上捕获一满脸疤痕男汉,拷问许久,最后虐打致死。”
“他都问些什么?”
“他的人很谨慎,属下只探听出与十二年前南下一事有关。”
颀鸾鉴眼中还是疑惑。颀相思这是在做戏给自己看还是摆明了要与自己联手啊?
“继续行事!”
“是!”
这么说那名男汉该是绑架他的人,被他给认了出来,查出那起绑架案与颀肃清有关。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对付那些绑匪时就感觉怪怪的,不伤人,不出声,原来就是他的人啊。
清王府,内院。
相思摸了摸手中被喂得肥肥的几乎就要飞不起来的鸽子,无奈的笑了。慕容天赐,你把它养这么肥,可是要飞不动了,只好我来帮它减肥了。
“玉灵,你说要怎样帮鸽子减肥?”
玉灵为难,“不让他吃东西。”
相思笑笑,“那多痛苦。还是让它空载跑一趟吧。”
玉灵心道,那更痛苦。
相思展开慕容天赐‘飞鸽传书’:相思啊,我可想死你了,最近我爹告老还乡了,以后我可是大将军了,相思来,我做东!
相思又上下左右看了看纸条,发现确实没别的字了,无语。鸽子飞这么远,竟然就带了这么几句无用的话……
可是,相思你让鸽子空载,岂不是更无用……
慕容天赐屁颠屁颠的抱起飞走十天的鸽子,狠狠的亲了两口,然后看向鸽子腿……
虽然是夏季,周围的武将还是觉得室内骤然变成了冬天。
慕容天赐黑着脸,拍案而起,“妈的!谁他妈敢偷老子情书!”
众默然……
慕容天赐哭了,相思第一次给自己的回信,竟然丢了,让他知道一定要生气,怎么办怎么办?
过了五日。
相思又发现雪白的小鸽子了,鸽子,瘦了。
相思先是愣了愣,然后抱起它,满意的笑了,减肥成功!
摸到鸽子腿,纸条拿下,打开。内容如下:
相思相思,我可想死你了,收到你的回信,我都开心死了,再给我回信嘛,回嘛回嘛!
说什么?没头没脑的!
这次不用再左右看了,将纸条扔下,走出两步,蹙眉叹气又回去捡了起来,弹弹灰,拿进书房夹到书里了,当作书签吧……
鸽子又给扔走了。
又过五日,慕容天赐看到鸽子眼睛一亮,扑了过去。却发现腿上依旧空空。
众武将感觉人间六月飘雪花……
慕容天赐再次拍案而起,“给我把方圆百里的山头都平了!”
于是,相思无意中功德一件!
慕容博告老还乡,由于是三代功臣,颀嘉便将慕容博的将位直接传给了他儿子慕容天赐。
颀相思也为慕容天赐高兴,不过担忧略多一些,想到慕容天赐的性格,捏了一把汗。
颀相思让玉箫起身,问道:“说吧,我周围共有多少人?”
玉箫正色,“玉阳宫的玉朴玉宇,明王的左善右善,皇上的暗卫两名,太子的近身忠仆一名。”
相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么多人,难道从来不会互相发现?
“玉隐……状况如何?”
“还算稳定。”
这就好。
看来早早让玉隐离开自己回到玉阳宫是对的。
颀肃清站在院中,同样看着满园的海棠。
最近颀相思很不正常,与太子走的很近,他究竟要做什么?在自己慢慢相信他的时候,他怎么会出现这种反常的表现?
忽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一种,不寻常的预感。
第四十六章:幻觉
这日,天气阴沉,风吹的猛烈,摇的树枝树叶哗哗作响,乌云黑沉沉的掩盖了大半天空。
清王府的凉亭中,坐着两个人。
相思拿给苏熠那张《相思》的曲谱,两人话很投机,然而说什么,却是远处的人万万也听不见的。
相思问道:“是否今日西风吹过,将苏尚书吹来我这鄙陋之处?”
苏熠一愣,听出清王话中语气凌厉,知道自己那日一推便是半月,惹了清王,解释:“近来朝中气氛低迷,气氛剑拔弩张,下官不想给王爷带来麻烦。”若是被人知道尚书与清王合作,又要生出许多事端。不过,看情况,也难以独善其身了。
相思指着曲谱,道:“何来麻烦?有人来陪,本王乐得很。”
苏熠看向曲谱不语。
相思继续道:“本王知道尚书爱妻女有佳,想来是日日陪伴吧。”
苏熠抬头看向相思,不知话中何意。
“尚书一直持观望态度,怕也是不想惹上麻烦,累及妻女,可对?”
苏熠惊惧,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开始思考对策。
相思也不急,让他慢慢的想,仔细的想。
许久,苏熠无奈道:“但凭王爷差遣。”自己本来便该为他所用,只是娶妻,生女让自己逐渐失了锐气,只想要平淡的生活。
相思指着曲谱,问:“苏尚书可发现此琴谱错误之处?”
苏熠指着一个音调,道:“此处音符若上半调则是萧曲,若降半调则是琴曲。”
相思幽幽的说:“表面上它是个中音,然而却错了。它必须要升半调或降半调才是准因。”相思抬头看向苏熠,你表面是这颗中音,却必须要抉择,是为琴曲,抑或为笛曲?
苏熠顿如醍醐灌顶,“下官愚钝。”
你并不愚钝,是我硬要拉你进这个僵局,我们还要搅了这局。
苏熠妻子心疼的为相公揉着肩膀边问:“夫君不是说要观望到底?怎么顶住了太子与明王的压力,却栽在了清王手中。夫君不是说,清王不具实力?”
苏熠抓着妻子的手,总不能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只好说:“清王也是有抱负的人。”
让自己妥协的并不是清王的威胁,而是这种恰逢其时的时机,还有他惊醒自己的话,音不正,便要升或降,这是自然所向。与其摇摆不定,要担惊防范,不如跟了清王,拼他一拼。
颀肃清很少公然来清王府,今日却是不请自来。相思遣人请他入内院。
最近府上人来人往,不差他一个明王了。
厚厚的乌云,终于挤出了倾盆大雨,大雨好,一下便是透彻,不若那优柔寡断的小雨,下起来没完,停了一会兴许还要继续下。
相思依旧坐在凉亭中,远远见颀肃清走来。他的下襟都被雨水打湿了,他的鞋子因为走入树林也沾了许多泥星,他是个洁净的人,然而却要在这种天气来见自己。
想要起身迎接,然而压着曲谱的手平摊在石桌上,另一只却紧攥着衣襟,许久也没有起身。
颀肃清快步躲到亭子下,却没先收伞,而是将伞面冲外,将两人挡在了里面,吻上了相思。
结束了激情又短暂的一吻,才将伞收起,倒放在亭柱旁,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皱着眉问:“这阴冷的天气,坐凉亭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