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是横刀立马数十载的武夫……这样的暴动又怎么能唬得了自己?
不过,就因为他的这句提醒,尼布甲尼撒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人的音容——
房廷!
远离骚动,目前身在冬宫的他应该是再安全不过的——可,若是没有亲眼确认,总觉得放心不下呢。
抱定了念头,男人义无反顾地扭身——
直奔那来时之处。
明晃晃的刀刃、凌乱的呼吸。嗡嗡不住的耳鸣就像催命一般侵扰着疲惫已极的神经!
房廷拼命躲闪着……可是对手攻势凌厉,再加上自己这日未食一粟,浑身无力——眼看亚伯拉罕无情地操起利刃朝自己挥来,已无处可逃……性命,危在旦夕!
“住手!你要对他做什么?!”
骤然响起的爆喝,凌空炸响——行凶之人被这声音震慑得一下子忘记了动作——遂,及时赶到的侍卫们扑了上去,将其制服!
竟让自己逃过了一劫……
房廷惊魂未定,他跌坐於地眼睁睁地看著眼前混乱的一幕,气息紊乱,忽然手腕上一紧──
回眼,发觉是赶来的狂王,正抓著那里……他使劲一拽,自己便被强拉著站起,狠狠摔进了那具温暖的胸怀。
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就听到同自己联系著的胸腔中,勃勃有力的心跳声──
节奏很快,跳得好急……是因为他一路跑来的关系麽?
真是巧合呢,在这种时刻出现──狂王真有那麽在乎自己麽?他又怎会知道自己有危险?
房廷满腹疑问,不过接下来男人一张口,便教他无暇再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把这个人给我拖出去──碎尸万段!”
狠戾的口吻,听得自己一惊!
狂他……要杀了亚伯拉罕麽?怎麽可以!
“不!陛下──请您放过他!”一把拽过尼布甲尼撒的襟摆,房廷这般叫道,男人听得一愕,低头看他时,琥珀眼储满了不可思议!
“你在说什麽,伯提沙撒?还在替这种凶徒求情麽?他差点就要了你的命!”
愠怒的音调,透露著深深的不悦──妄顾房廷的要求,男人一抬手臂就要示意侍从们把犹太人押出宫室──房廷却不依不饶地环上了那条胳膊,央求道:
“陛下,求您……求您先饶恕他,再从长计议──”
已然湿润的眼睛,黑曜石般闪闪动人,尼布甲尼撒瞧得一怔,铁石做成的心肠陡然软化下来……
狂王,动摇了呢。
就因为这个黑眼睛的男人。
此时被侍从捉住的亚伯拉罕,并没有惊惶失措──相反,他异常镇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整个灵魂已然被满腔的仇恨支配──
尼布甲尼撒!
这个毁掉圣城耶路撒冷的暴君!这让千万同胞妻离子散、背井离乡的恶棍!亚伯拉罕发过誓,他一定要教他血债血偿!
复仇的念头,使得自己在一瞬间仿佛获得了无穷的力量──犹太男人使劲挣扎摆脱了迦勒底卫士们的钳制,一把抓过之前那柄被缴掉的利刃,朝那两人扑将过去──
然後,使劲地一刺──
几乎谁也无法用言语描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麽。
房廷只是怔怔地眼看著犹太人挣脱了侍卫,朝这边冲来时犹自呆立──然後,身体被搡开了……踉跄之後,但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自己的面前。
脑中一片空白。
确切地说,是什麽都没有看到,什麽也没有听到。
只觉得胸部好疼……就好像亚伯拉罕的刀剑,刺入的……
是自己的心脏。
“陛下……陛下!”
失神良久的房廷被围绕的随侍们的呼唤惊醒。发觉狂王的身体正倚在自己的肩上,沈重得几乎支持不住──而一摊手,尽数的鲜红惹眼……
是血……是他的血!
从那被利刃穿透的左胸,汩汩涌出!
此时,才是真正的手足无措!
战栗,战栗……喉间如骨鲠在喉,什麽声音都发不出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扭曲,房廷抖抖瑟瑟地伸手,想要碰触淡金头发遮盖下的面孔──却被抽去血色的那张青白吓得不敢动弹。
万万没有想到,狂王居然会以身做盾保护自己──
男人或许自己也不明白,当时在想些什麽。身体就这麽不由自主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就那麽一瞬间,从未体验过的彻骨之痛伴著天旋地转笼上了视线……
混乱中,看著那扑将过来的凶徒被随侍们乱剑斩杀……忽然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伤口不再疼痛,只是嗖嗖地凉,低头一看,血渍早已殷红了整片前胸……
是刺中心脏了麽?男人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渐渐稀释……直到再也站不稳了,才颓然地靠上了身後的肩膀。
努力支棱起沈重的眼皮,发觉倚靠之人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伯提沙撒……
不……是房廷。
吓坏了麽?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好想伸手去拭,那扑簌簌地从黑眸中坠落的泪滴,可偏偏连抬一抬胳膊的力道都被无情抽走了……
“怎麽回事?!”
第一个赶来的士官是四将之一的沙利薛,他负责剿灭城南扎巴巴地区的叛民,那里离冬宫最近,所以闻讯立即赶到──虽然之前就听说狂王遇刺的消息,可当见到真人倒在血泊中,依旧是大惊失色,毫不顾忌地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用力握了握尼布甲尼撒的手,冰冰凉凉,心中又是一惊,改而探向鼻下,仍有气息,便大呼:
“还愣著干什麽?!快传御医!”
众侍从方才反应过来,有人急奔出去刚好撞上紧接著赶到的拉撒尼和三甲尼波。
见状同样是吃惊不小,不过拉撒尼更加镇定,立刻下了命令教禁卫们包围冬宫,不让暴民和别有用心的人进入──
三甲尼波则小心翼翼地抱起狂王,将之放倒在软塌之上。
“是刺伤,没扎到要害。”最後赶到的撒西金──禁军中最好的医生,他替狂王包扎完毕之後,这般诊断。
“废话!谁要听你说这些!”拉撒尼听到他这麽冷静地说,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然後杏眼一瞥,望见房廷还怔怔地守在塌前,目不转睛地盯著男人昏迷著的脸孔,更是火冒三丈──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用攥过他的襟口,怒道: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说!是不是你让陛下变成这样!你这个混帐!”
无意反抗,房廷就这麽不吱一声地任他牵扯、摇晃著,怎知这番愈加煽动了沙利薛血液中的暴力因子。
“混蛋──”美男子嚷道,扬起拳头,就在这时候手腕被人从後面及时地扼住了。
“拉撒尼!”发觉又被那平素里总爱与自己作对的同僚阻挠,正欲发作,拉撒尼却冷冷地说了一声“不关他的事”,接道:
“侍卫们说,刺客原来是来刺杀伯提沙撒大人的,只是误伤了陛下。”
“不管怎麽样,那还是他的错!”
“尼甲沙利薛。”
重重地唤了一声美男子的全名,听得他一怔,古怪地瞧向一脸严峻的蜷发男人,只听他说:
“你,憎恶伯提沙撒大人麽?”
“那又怎麽样?!”毫不避讳地大声应对,沙利薛忽感周围一阵骚动,再一回头,众人又纷纷噤口。
“所以……你才趁著暴乱,派刺客来行刺他……如果被人看到还可以推诿是犹太人所为,与你毫无干系不是麽!”
“你说什麽?!”
“别装傻了──那柄刺入王胸中的剑,不就是你那边用的‘无鞘剑’麽?!居然为了一己之愤,竟将王置於如此危险的境地!你到底该当何罪!”
“你胡说什麽!什麽刺客?!什麽剑?!我根本就不知道!”
沙利薛矢口否认──可当拉撒尼交於他看那柄染血的凶器,立时脸色铁青!
细小的剑身,锋利的剑刃──没错,那的确自己统领的两百“鹰之骑”所用的铁剑。
是哪个混蛋想要栽赃自己,特意用这个来行刺?
沙利薛忿忿地咬牙切齿──环顾四下,恨不得立刻揪出那陷害自己的家夥,将之一剑刺死!
“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还是想狡辩麽?沙利薛!”
“咳咳,没有证据,你们还是不要再争啦……一切还是等陛下醒後,再做定夺吧。”
胖胖的三甲尼波挤到剑拔弩张的二人中间,一边陪笑,一边安抚。
拉撒尼这才收敛了一些怒气,也不再看沙利薛,只是径自跪在男人的塌前,喃喃道:
“就不知道,王他……什麽时候能醒了。”
听到这话,房廷不禁打了个寒战,视线拉回转向那双眸紧闭的男子──
虽然,过去一直就想逃离他……可,不知为什麽,此刻却完全没有了那个念头。
知道既定的历史中,尼布甲尼撒并不会如此早亡,可是仍旧放心不下……
只想亲眼看著他康复,睁开那对琥珀眼。
矛盾的心情,纷乱难理。
可又有另一种陌生情绪,正在悄悄洋溢──
房廷没有刻意地去理会,便已清楚地感受到了。
狂王之於他,已经不单单是梦魇中那个霸道的角色……
而是……
第三十二章 上
本故事纯属虚构
直通“神之门”的幼发拉底河,源远流长,眼看就要到了泛滥的时节。
巴比伦。
十月的农祭大礼的举行迫在眉睫──可是初平犹太暴乱的朝中,却在此时乱成一团。
“王到底伤得有多重?居然三天不与朝会?!”
“听淑吉图们讲,似乎不是致命伤呢……不过仍然意识不清。将军们已经将陛下搬到马度克神庙(通天塔的最顶端)疗伤了。”
“唉……虽然性命无忧,不过在这种关键时刻受伤……真的没有关系麽?”
“说不定,这是马度克的旨意呢……因为王违背了他的意愿,宠信一个异族男人……”
“嘘!小心被听到──‘他’还在呢!”
尽管大臣们忌惮房廷的在场,话音降得很低,可是窃语阵阵还是蹿进了他的耳朵──
无一不是对自己的指摘与咒骂呢……虽然之前就经常遭到莫名的言语攻击,可是自男人倒下後,群臣的这股怨恨,似乎又变本加厉了。
默默地忍受旁人或鄙夷或憎恶的目光,房廷自朝会开始便选择不置一辞。实际上,男人不在的时候,并没有人真正当他是“巴比伦的宰相”。
自己就像一尊用作摆设的傀儡,在高位之上静静观看下方的朝臣们言来语去,仿佛被人忽略了存在。
这般念道,目光不觉游移到议事殿之外:巍巍通天塔之上的那座金殿──马度克神庙。
忽然心痛如绞。
房廷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如果没有狂王於背後的支持,面对百官,会是如此地辛苦的一件事。
“农祭就要到了,可现在王又在卧床养伤──也没有皇嗣可以代他主持大典,这可如何是好?”
“不然……还是推迟一些时日吧,待王痊愈再……”
“这怎麽可以!几百年都没有变更过的祭典日程,哪能说改就改!又不同儿戏!”
出神的片刻里,座下的大臣们仍然为即将来临的庆典争论不休,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这般提议道:
“列位同僚,不是还有‘那个’麽?怎麽就忘记了呢?”
说话的是撒西金,他面无表情地发言,教人一时摸不著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