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罹昊从解剖中心辞职、搬回浣世阁居住后,罹嗔虽然没有再那么频繁的燃香,但是她现在所使用的每一炉檀香却都是由酽赐——也就是轩辕氏护天使之一的轩辕消调制的。
最不巧的是,酽赐调香的本事,还是跟轩辕灭和轩辕破学的。
“算起来,我跟消也有快七年没见了。”轩辕灭趋前几步,从轩辕破手里接过那株很普通的细草,戏谑的眯起一金一蓝的眼睛,“要不是他往檀香里加了‘覆芝子’,我还真猜不到他竟然会成为罹嗔的影御!”
覆芝子,花、籽、叶、茎、根,皆可入药,花开三季,冬天结果,可用于安眠、调养和某种“神奇的效用”,是只有轩辕氏族人才懂得如何使用的神奇植物。
轩辕破刚才所摘的那棵草,正是覆芝子。
“真不明白,消怎么会为了那个女人放弃自己的责任!”一直闷不吭声的轩辕末忽然开口,皱着眉小声的嘟囔着,“他也真是的,老躲着不见咱们是怎么回事儿啊?”
“消有他的无奈。”揉揉胀痛的额角,轩辕破回头看看隐没在树影中的浣世阁,再看看满脸不豫的轩辕末,“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无奈。”
“是啊。我想,我可以理解消喜欢她的原因!”轩辕灭也不拐弯抹角,“谁会想到,她……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儿,居然能独自撑起这么重的担子——何苦呢,难道她忘记了罹昊是个男人?”消必是被她的那份坚韧和倔强的美好品质所吸引了吧。
“在她看来,罹昊只是她的弟弟!”轩辕破的嗓音朦胧暗哑,“而弟弟,永远都是该被保护的那一方。”
就像……楚未对小末。
第七十四章念:似悲似忧的遥想(上)
田薰最近常常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田薰是个中日混血儿,他的生母祭川文奈是日本京都祭川神社的女巫,生父则是他名义上的舅舅——高岐。换言之,他现在的母亲高萍,其实是他的姑姑。
高岐年轻的时候,曾经以医学院高材生的身份被交换到东京大学医学院留学,在留学期间,在学生会组织的联谊会上,与当时还在念高中的祭川文奈相识并相恋。
祭川文奈长相十分美丽,有着一头家族遗传的雪白长发——田薰的发色便是遗传自她。文奈的性格温婉贞静,是个名符其实的名门淑女。
在认识高岐之前,祭川文奈已经按照家族的规矩,由父母做主,许配给了当地一个颇具名望的议员的独生儿子,准备在高中毕业后就与之结婚。
然而,在认识高岐后,坠入爱河里的祭川文奈却理智全失,义无返顾的跟随高岐私奔。
等祭川家的人在北海道找到同居的二人,祭川文奈已经怀上了高岐的孩子。
文奈的父亲因女儿令家族蒙羞的行为而暴怒如狂,一气之下,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而文奈的未婚夫家也震怒不已,动用黑道势力,趁高岐不在时拘禁了文奈。
高岐当时只是个穷学生,一无财而无势,求告无门。在四处寻找文奈无果后,他只得带着遭受重创的身心回了国。
三年后,在高岐结婚前夕,幼小的田薰被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直到此时,高岐才知道,文奈在生产当天不幸死于血崩。
看着田薰那张酷似文奈的脸孔,高岐简直快要崩溃,他弄不懂是谁会挑在如此敏感的一个时刻送他来到自己身边——倘若让他的妻子发现了田薰的存在,结果无疑是难以预料的。
就在高岐一筹莫展、手足无措之际,他的姐姐高萍把田薰接了过去。
高萍是高岐唯一的亲人,这个苦命的女子曾有过两段堪称“凄惨”的婚姻——原配的丈夫在车祸中丧生,第二次婚姻则以对方的外遇而告终。
高萍为人细腻易感,非常的喜欢小孩子,却又求而不得,田薰对她而言就像天赐的宝物似的珍贵。于是,在她和高岐商议后,田薰被她收养,在她身边开始了新的生活。
没过几天,免去后顾之忧的高岐,顺利的和医学院特级教授的女儿结为伉俪。
田薰四岁时,高萍经由朋友的介绍,认识了美国男子肖恩。在后者热烈的且坚持不懈的追求下,终于再一次勇敢的披上了纯白的婚纱。
田薰的故事,到此本该完满结束,但就在高萍和肖恩结婚两周年纪念日的晚上,噩梦降临到了这个纤细荏弱的孩子身上——肖恩趁高萍因工作晚归,强暴了毫无反抗能力的他。
等高萍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遍体鳞伤、陷入深度昏迷的田薰,而肖恩已不知所踪。
高萍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近乎疯狂,自此缠绵病榻。
幼小的田薰则因暴力侵犯的可怕影响,罹患重度自闭症,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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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薰一直清晰的记得那片种满了向日葵的、金灿灿的花田。
明黄色的圆形花朵像个巨大的笑脸,在浓密的碧绿叶片映衬下,对着明亮的阳光扬起可爱的面庞。一切都是那么真纯自然,透着股令人心醉的宁静美好。
九岁的田薰第一次在“舅舅”高岐两夫妻的陪伴下,离开体弱的母亲,来到户外活动。
站在广阔的宛若望不到边际的花田的中心,田薰高高的昂起粉嫩的脸孔,迷惘又疑惑凝视着湛蓝如洗的明朗天空,琥珀色的瞳孔倒影着那些缓缓流过的浅白云朵。
忽地,两三只麻雀欢快的鸣叫着从田薰的头顶急掠而过,飞向没有终了的远方。
田薰愣愣的目送那几个小黑点儿消失在天边,嫩薄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小薰,那是‘麻雀’哦。”
清越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田薰惊惧的瞠大了双眼,猛的回过头去。
十七岁的罹昊含笑而立,剑眉星眉、唇红齿白,五官异常的俊美,一身浅色调的休闲风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极好的衬托出他身材的修长匀称和气质的卓越出尘。
田薰难掩慌乱的往周围看了看,想说什么似的张开嘴,却只是徒劳的发出几个“啊啊”的单调气音。本能的往后连退好几步,他的眼底堆积起浓重的无助和惧怕。
“小薰,”罹昊低低的叹息着,几个跨步走到他面前,以坚定却不会伤到他的力道巧妙的限制了他的逃避,“你在害怕吗?如果真的怕我,你就喊出来啊。”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
田薰剧烈的摇头闪躲着罹昊的触碰,血色从他的唇畔迅速的褪去。
他在害怕。
无奈的体认到这一点,罹昊没辙的蹙起浓黑的眉睫,“小薰,如果你真的害怕我或者讨厌我的话,就大声的说出来!否则,我什么也不会知道哦。”
罹昊在医大预备学校的老师是高岐大学的学弟,在得知田薰的状况之后,主修儿童心理学的他,特意带自己的得意门生过来帮忙,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忙调整一下田薰的心理状况。
罹昊其实不想来的,但是季承鞅最近开始接受“暗炙”的训练,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他一个人在公寓待着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老师一提出邀请,他也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田薰紧张的注视着罹昊,脑袋里一片空白。鲜少与陌生人交流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近或喝退他们,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
所以,田薰只好依循本能,下意识的不停后退,后退,再后退——穿着帆布童鞋的脚底忽然踩到了某种柔软又潮湿的东西,于是就那么毫无预兆的,他整个人向身后半米深的蓄水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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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薰是在罹昊的怀里清醒过来的。
幸亏坑底长满荒草,且土质十分松软,才没有给后脑勺着地的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田薰一睁开眼,就看到罹昊写满担心和内疚的湛青眸子;耳边,则是他急促的心跳声。
“……薰?小薰?”伸手在田薰略显迟钝的眼睛前晃了晃,在确定他的瞳孔有反应后,罹昊才放松的长嘘了一口气,“有没有哪里痛?我带你去看医生好吗?”
田薰眨眨眼,困惑的瞅着脸色苍白的罹昊,干涩的喉管中冒出模糊的气音,“啊啊唔……”
自从被肖恩强暴后,田薰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自然的,也没有人能顺利的与他进行沟通——即使是他的“母亲”也不行。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实际上,田薰一直为自己独特的发色和外貌所苦恼。在日本,他常常被骂成“怪物”、“妖孽”;而回国后,他又因此被凌辱强暴。美貌之于他而言,与梦魇无异。
即使是在出事以前,田薰的性格也非常的孤僻、不好相处,别说高岐,就连高萍都摸不透他的脾气,弄不懂还是个孩子的他在想些什么。
一系列的不堪遭遇,造成了田薰对所有人的不信任。
但是,从陌生的罹昊身上,田薰却感觉到了一种令他觉得安心的温暖特质。
罹昊微愕的看着似乎在努力想开口说话的田薰,心里蓦地一动,“小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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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昊怀抱着田薰冲进高岐夫妇租赁的度假别墅的时候,着实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幸亏经过医生的检查,证明田薰只是膝盖和腰侧因摔倒而造成轻微擦伤,其他一切无恙。
医生给田薰打了一针安定,见他睡着,嘱咐了高岐夫妇几句后便离开了。
罹昊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要留下来照看田薰,好容易才把他们给劝走。
回头看着熟睡的田薰,罹昊微微的笑了。
第七十五章念:似悲似忧的遥想(下)
罹千帆死后,罹嗔和罹昊一直生活的很不快乐,背负着母亲杀死父亲的罪孽和双生噬魂“逆天”的使命,姐弟俩的情绪都十分的低落、灰颓。
而与备受族人信任的罹嗔相比,身为弟弟的罹昊,不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在耳边对他不停的絮叨诸如“罹嗔是对的”“罹嗔是为你好”之类的话——如果罹昊作对了,那是应该的;如果他做错了,族人们会认为是他没有按照罹嗔说的去做。
再加上罹嗔那副女王似的邪恶性格,罹昊对“逆天灭世”的反感日益加剧,与胞姐的感情也愈见淡漠——除了季承鞅之外,没有任何人在乎罹昊的感受。
实际上,季承鞅也是赞同罹嗔的时候居多。
其实,在学校里罹昊是很出风头的。他的相貌出色,成绩又异常优秀,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相当的喜欢和欣赏他。
但是……
罹昊坐在床边的高背椅中,回想着自己十七年来的生活,一时间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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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暮色渐浓的傍晚时分。
瑰丽的夕阳余晖透窗而入,在以浅色调装修的房间里均匀的铺上一层金红的油彩,也为睡在窗下的田薰粉嫩的小脸儿投落一片形状暧昧的影翳。
“唔……”鼻子皱皱的哼出虚弱的气音,田薰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神情懵懂又恍惚。
“小薰,你醒了?”欣喜的弯下腰去,罹昊含笑的脸孔忽然在他眼前放大,“要喝水吗?”
田薰愣怔的瞅着罹昊起身去给自己倒水,听话的由他喂自己喝下,安静乖巧的不可思议。
“怎么了?”敏感的察觉到田薰须臾不离的眼光,罹昊蹙起眉,“哪里不舒服吗?”
田薰没说话,只是一径紧盯着他。
虽然知道自闭症的孩子很难会主动开口与人交谈,但罹昊还是被他看的不自在,于是便下意识的没话找话道:“要不要我去把你舅舅和舅妈找来?”看来,老师的想法行不通啊。
老师的理论是,用陌生人的出现来对自闭的田薰进行良性刺激,迫使他与亲人沟通、交流,甚至是接触人群——而老师所说的“陌生人”,当然非罹昊莫属了。
可是看今天罹昊施予的“刺激”,不止没有让田薰说话,反而让他摔了一身的伤。
想来,理论就是理论,想的再好也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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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罹昊的老师已经宣布针对田薰的心理实验失败,罹昊想在度假村里好好的玩儿几天再回去。令人意外的是,田薰却开始像抹无声无息的影子似的尾随罹昊,罹昊走到哪他跟到哪儿。
田薰的反常把高岐夫妇搞得焦头烂额,作为他的亲人,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对于突然多出来的“小尾巴”,罹昊并没有觉得烦躁,甚至刻意放缓脚步好让他赶上。
于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在初次见面的“小意外”之后,莫名其妙的形影不离起来。
秋日的午后,罹昊和田薰来到人工湖边,钓鱼。
碧绿的湖水澄澈无波,偶尔风过,拽起层层的微浪,反射着粼粼点点的阳光,颇为动人。
罹昊仰卧在绿草如茵的小土坡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脑后,屈起的脚踝旁斜插着一支鱼线已经抛出的鱼竿,田薰坐在他的另一边。
眯着眼凝视着从头顶流过的大朵大朵棉花似的云絮,罹昊感慨的道:“薰娃娃,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都很期待能和我爸爸在湖边钓一次鱼——在我家附近,有一个比这里更加漂亮的天然湖泊,湖边是雪白的沙石,还长着许多红色的野菊花!可惜……”他死了。
(“可惜”什么?)田薰歪着头瞅着表情淡漠、嗓音却无比痛楚的罹昊,眼底浮上困惑。
罹昊怅然的叹口气,整理起自己纷乱的思绪,微笑着看向田薰,指节修长的手掌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他单薄的脊骨,“娃娃,我很喜欢你。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值得拥有最好的生活。虽然你之前经历过许多不堪,造成了你现在的自闭,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摆脱那些阴影!”连他都能走出那片狰狞血色的纠缠,没理由这个孩子不行!
田薰温顺如幼鹿的眼睛乖乖的瞅着陷入回忆的罹昊,嫩薄的嘴角有个似懂非懂的弧度。
“娃娃,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谁都帮不了你。”垂下浓密的睫毛,罹昊嗓音微嘎的道:“这是我十岁那年就懂得的道理——不管你多么的害怕和无助,也只能自己救自己。”旁人能给的只有安慰和鼓励,站起来的勇气和力量,还是得靠自己寻找和积蓄。
说着话,远处浮在湖面上的鱼漂忽然重重的沉了下去
——罹昊眼疾手快的一挑鱼竿,一尾闪着磷光的鲤鱼咬着鱼线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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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浣世阁里,月光如水,寂静无声。
茂盛的湘妃竹在夜色下仿佛线条简洁的剪影,看上去优雅又清丽。
伫立在铺满银华的院子里,田薰念咒似的重复着罹昊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脸上是凝重的神情,“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谁都帮不了我。”
从瑟缩萎蔽的九岁到十年后的现在,罹昊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镌刻在他的心头,难以磨灭。可以说,罹昊对改变他的性格和未来的人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田薰的心目中,罹昊是宛若信仰般神圣的存在。
自从在罹昊的身边重生,田薰就发现自己的心态产生了很微妙的变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爱上了罹昊。一看到季承鞅、丁烯葵和洛宁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就会很不舒服,却又矛盾的觉得,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