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泽站在滴水檐下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冷若冰霜。
我的第一反应是——做戏。
姚子贤见着我,轻轻柔柔地一笑,“你来了呀。”语气平常的像是聊家常。
我点点头,“嗯,我来了。”
走到杨天泽身边,我悄声问他,“你们在玩什么?”
杨天泽抿着唇,冷冷地看着老姚。
我又看向老姚,老姚抿着唇,冷冷地看着杨天泽。
倒是江叶朝我挤了挤眼,一点儿都不像自己被劫持。我默。
演戏呢吧?一定是演戏!
那好,我回去,你们先玩。
等玩出个结果,我再决定整你们谁——害我也就算了,居然连累到了日昭?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转身走人。
姚子贤却开了口,“皇上,这就是你选的皇后?胆小如鼠!”
杨天泽看了我一眼,敛声答道:“朕并没有封他当皇后。”
我装听不见,继续走。
姚子贤会当众这么醋?打死我也不信!做戏!
“梁曜寒,”姚子贤朗声叫住我,“你听了这话,又做何感想?”
我站住,“没感想。”
姚子贤显然不信。
不信也没办法,我就是没感想。
姚子贤想再说话,杨天泽非常不悦地截住他,“够了,要闹也得有个限度。”
原来是闹啊。
老姚果然不一般,就是闹老公,也闹得这么有气派,等我也学学。
“闹?”姚子贤清清泠泠地一笑,“好啊,那皇上不妨说说,他和我,你究竟更信谁?”
“朕信证据。”
“这么说,皇上是相信我害他了。”
杨天泽绷着脸不说话。
我听着则有点儿不对味儿。
江叶不知死活地笑了,“姚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逼着皇上给这案子定个‘诬陷’的调么?这倒有趣了,若是你冤枉,又挟持我干嘛?”
“江大人,”姚子贤动了动手,江叶的脖子上立刻现出一道白痕,看得我心上一颤,“既然是诬陷,我又怎么能保证,一旦我进了大理寺,是否还有机会开口申冤呢?”
得,我明白了。
姚子贤,果然聪明。
原来他是以为我在陷害他啊。
想想也是,这宫里现在住着的除了他就是皇上,其他人则都在汤泉宫。我和他刚摩擦过,然后就和杨天泽分了手,动机十足么。
而他呢,看似他走的是条绝路,但实际上,他却为自己争取了真正申冤召雪的机会——老姚犯了事,姚家一派肯定要避嫌。而董家,天泽绝对不会让他们沾手这个案子,那审理权只会落到江叶、楚成他们手上,正是我这一脉。如果是我存心害他………还不如拼一拼,逼着皇上亲自审理这件事。
那好,我配合。
我相信姚子贤不是害我的人。
我更不想让存心害我们的人暗地里偷着乐。
如果这次依旧和小董那妮子有关,那我一定亲手宰了她。
“子贤,”我走近了一些,“你对皇上的心意可昭日月。你一向光明正大,我相信你不是害我的人。现在昭儿没事了,毕竟一家人,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谈。”
姚子贤不置可否,真沉得住气。
我只好转向杨天泽说话,“皇上,既然人都来齐了,不如现在就问清来龙去脉如何?”
杨天泽的目光在我们俩身上各扫了一圈儿,最后又落回了我身上,柔声说道,“寒,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朕会处理。”
“皇上,你还真回护他啊。”
我无语。
美人果然就是美人,醋劲上来时,也挺好看的,柳眉微挑,目光含嗔带怨,就是招人疼啊。
杨天泽淡淡地一“嗯”。
我更默。
话说匕首正在江叶的脖子上抹来抹去的直颤,他居然还敢这么剌激人家?
结果姚子贤更神,居然跟着点了点头,还搞了个“你诚不欺我”的表情………
我默上加默。
姚子贤继续问道,“如果真是我在害他,那你是不是会恨我?”
杨天泽抿住唇,没有说话。
姚子贤等了很久,最终轻声地叹了口气,“皇上,有没有觉得自己被人蒙了心眼?”
“没有。”杨天泽答得飞快。他看了我一眼,又盯住了姚子贤,有些不耐烦,“朕自有判断,不用你来教朕。”
我觉得那匕首更颤了,看得我直眼晕。
姚子贤竟然还点头?默。
他看了一眼我,然后问道,“皇上认为他在何处更胜我一筹?”
得,这回我也好奇了。
杨天泽怔了半晌没有说话。
他突然上前一步把我挡在了身后。
我诧异地看着他,可他的话让我更惊讶。
“朕看他什么都好。与朕非常契合。就是朕想要的那一个。”
姚子贤的手一颤,江叶的脖子上立刻出了道血印。
血顺着江叶细白的脖子流下来,很快浸染他的亵衣。
姚子贤皱了皱眉,最终勒紧江叶,再次看向杨天泽和我。
我暗自叹了口气。
我不管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吃醋也好,演戏也罢,又或是小夫妻吵架赌气什么的都好。我只知道现在这题跑得太远了,我应该把话题拉回正路,否则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
“子贤,”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很温柔,“我确实也没什么好的,就是运气比较好。只是……我们先不说这个,说说解药的事成么?”
“运气??”姚子贤略一沉吟,也笑了,“好,说得好,那今天咱们就比比运气,你敢和我比么?”
不是吧,我只是随便说说安慰你的………你怎么可以较真?
“子贤,我们先说解药的事成么?”
“怎么?不敢?”姚子贤不甩我,挑衅。
“敢。”我立马激动,应了。
皇上没表示。
江叶喝了一声“曜寒。”
我说,“怎么比?”
“摸飞针。”姚子贤翻手张开,似乎早有准备,指间正扣着六枚飞针,银晃晃得很亮眼。“这里面有一枚是浸了毒的,无色无味,我们就来比一比,每抽一根就扎自己一下,你敢不敢?”
我还真不怎么敢。
一,我还不想死。
二,无论是我死还是他死,我都觉得这是白白便宜了某人。
你说这姚子贤会不会是我的克星?怎么我和这人一起时,从来都占不到上风?总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盯着银针没有说话,杨天泽不悦地推了我一把,“回宫看着昭儿,不要给朕添乱。”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立刻又逼前了一步。
姚子贤不以为意地笑了,只是盯着我,神情全是挑衅和不屑。
我忍不住向他走了一步,杨天泽立刻拉住我的手,不准我去。
“不敢就算了,不为难你。”姚子贤继续激将。
于言跟着就出声发话,“姚公子几根针一般模样,怕是你想激梁主子一起赴死吧,这手法也太拙劣了。”
姚子贤没有理他,盯着我又问了一遍,“敢不敢?”
我突然烦躁不堪。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明明是我想配合着姚子贤把幕后黑手掀出来,姚子贤却一直对此避而不谈,最后还迫我陪他玩生死游戏?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全猜错了?他是真想宰了我?
宰就宰吧,“我已经应了。你不要啰嗦。”
杨天泽拉我的手立刻收得死死的,全场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好吧,我承认我是一时起意。
无关面子,又或者其它什么。
我就是想单纯地和老姚比比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有运气。
笑了笑,我说:“我是有条件的,一是子贤待我过去之后,要先还我江叶,二是若我侥幸获胜,你要认真回答我三个问题,并且保证句句实言。”
姚子贤突然大大方方地松开了挟持江叶的手。
江叶游鱼般闪出他的控制,扣住他的手腕,生生一拗,姚子贤立刻摔跪在地上。
银针叮叮当当地全落在地上,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几个人蜂拥而上,麻利地他捆了起来。
姚子贤没有再挣扎,只是用眼睛看着我,喉咙涌动着,做了几个口形。
三四、
“沐猴而冠。”
我心里微微一凛。
江叶擦了擦脖子上的血,瞪了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我已然明了江叶是故意让姚子贤挟着他的。眼看着我真要犯傻了,他才不装了。
难怪姚子贤会以为我害他,骂我不是个东西。
突然与他同病相怜。自始至终,我们都躲不开这层层算计,重重误解,结果反误了卿卿性命。
我挣开杨天泽的手走了下去。“来吧,比一比我们的运气。”
我掰开江叶的手,然后解开缚着姚子贤的绳索。
江叶惊讶地看着我,我冲他一笑,把他推到了一边儿。
“姚子贤,”我盘膝坐在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来比吧。”
“小寒。”江叶伸手拉我。“你不要犯傻。”
“别闹,”我不识相地推开他,“别碍着我和子贤玩游戏。”
姚子贤看着我,似乎有一点儿………赞赏?
他笑了笑,也坐在我对面,“梁曜寒,你真的不怎么聪明。”他撩起衣摆,平整地铺在了膝上,“我这毒发作极快,而且没有解药。若是我扎中了毒针,我可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若是你输了,你自然也没机会问那三个问题了。”
无所谓。
我点点头,“其实我只想证明我不是陷害你的人。如果你还不信,我可以把这六根针全扎一遍,同样的,我也不相信你是害我的人。否则的话,你不会‘败露’得这么恰到好处。”我盯着他,“子贤,这是让我们相互攀污的连环计。相信我,和我握手言和,和我连手收拾那个幕后黑手,怎么样?”
姚子贤看着我,就像要把我看穿。
我笑了笑,从容地接受他的审察。
姚子贤点点头,“梁曜寒,原来你和我想得很不一样。”
“这么说,你愿意和我携手揪出那混帐了?”
“不,”他已然恢复了以往的风采,神情依然倨傲,“我还是要和你赌。如果连上苍都偏佑你,我才能真正地相信你。”
不好吧。“君子不语鬼神。”虽然咱们封建,但不能迷信吧。
“怎么,你心虚了。”
奶奶的,又激我,“我只是不想让某些人白白看戏。”
“梁曜寒”他又皱眉,“你不要花言巧语。究竟比不比?”
姚子贤,算你直白,真会赶鸭子上架!
“当然要比!”
江叶退下了,其他人也退了。
应该是杨天泽下了令,但是我背对着他,什么都看不见。
再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姚子贤拾起刚才落在地上的银针,仔细地摆在自己的衣襟上。
布料随即抖起来,银针跳了几跳,又悉数落回了地上。
“我先来。”他说着便捏起第一根针剌进手指。
动作真麻利,看得我心里咯咚一跳。
我想起了《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那有名的遗言“我猜中了前一半,却没猜中后一半。”
姚子贤是真想杀我。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场公平的游戏。也许这些针里面的确只有一根有毒,但很不幸,姚子贤有办法认出来。本来我还有一半的机会,但现在他占了先机,就算我能逃过前两根,最后一根也一定有毒。
鲜红的血珠从他的指尖泌了出来,他吮了一下,把针放到了一边,“不是。”
我抬头看他。
他了然地回看我——梁曜寒,你猜对了,你必输无疑。
但我并不觉得难受,相反地,我竟然有种即将解脱的感觉。
随便捏起一根针,我问,“是血毒么?”
“嗯。丁香色,非常漂亮,我最喜欢的颜色。”
“是么?”指尖泌出红色,我把银针放到了一边,“我还以为你喜欢月白。”
“我是月白穿得多些,”他的手指在剩下的四根针上摇晃,“因为丁香色太过女气。”
我看他拾起了最右边的一根,“我倒觉得你最适合绯红。”
“好眼力。只是入宫后就不穿了,毕竟那是皇后的服色。”
他舔了舔依旧朱红的血,笑道,“该你了。”
“好。”我捏起了中间的那根,还剩下两根,“会不会立刻死?”
“不会,总还要一点时间的。”
“这样?那还能多说一会儿话。”
姚子贤“嗯”了一声,然后皱起眉,“我突然觉得,你很适合当皇后。”
“真心话?”
他笑了,“一半儿多点。”
“那还比么?”我放下手,“老实说,我一点儿都不想让那个害我们的人开心。”
“自然要比。”他瞄了一眼我的身后,“既然愿赌服输,就要输得心服口服。”
“那好。”我毫不犹豫地抬起手。
“不要再给朕添乱。”杨天泽突然出现,抓住了我的手。
我立刻甩开他,执意让针尖剌穿皮肤。
姚子贤看着我,然后勾起嘴角,赞许地轻轻击了击掌心。
我伸出扎伤的手指,顶着那颗红色的血珠,炫耀般地朝他一比。
他说,“运气不错。”
我笑,“一般一般。”
“其实我很想向你学那套太极的,可惜一直说不出口。”
“那不是学承师门的功夫,我教你也无妨。”
“下辈子吧。”他捏起第五根针,“不过…………”他怔了怔,“下辈子,我不想遇见你。”
“别担心,我也一样。”
他缩了缩眉心,看来是不喜欢我顶撞他。
我无视,径自捏起最后一根针,故做风度翩翩,“一起来,如何?”
他看着我,愣了。
我也看着他,笑了——既然撑到这一步,我不做胆小鬼。
他出乎意料地放下了拿针的手。
他又抽走了我手里的针,“不必了。其实这些针都没有毒,你胆量不错。”
“不会吧。”我失言出声,“你耍我?”那我岂不是很亏?
“是耍你的。”姚子贤悠然地点了点头,“天泽说得对,耍你很好玩。”
滚!你们这对混帐王八双黄蛋!
“真的很有趣。”他非常愉快地笑了,“梁曜寒,真可惜。虽然你表现很好,但我对你还是很失望。”
少来,我对你更失望!
你居然也给我玩表里不一?
平时清高得跟个仙子似的,心里却诡得像条狐狸?不愧和杨天泽青梅竹马!
太没天理了!
更没面子!
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耍我………
“子贤,”我心情低落,嘴上逞强,“告诉你吧,我是装的。怎么样,我的演技好吧。”
“演技?”他立刻反应过来,“是不错,居然把我骗了这么久。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他说着又把最后那两根针捏在了一起。
我诧异地看他。
他没有收针。
他手起针落,将两根针齐齐剌进了自己的手指!
血,立刻沿着针孔涌出。
第一滴血,红色。
接着是第二滴。
紫色——淡雅,妖媚的丁香色血。
姚子贤抬起手指,若无其事地审视着那滴淡紫的血,语气淡若清风,“看,”他亮出银针,“你那根果然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