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紫不免为她悲哀,不过二十随左右的年纪,心智却已如此成熟,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碘紫顺着楼太白的目光望去,竟然看见了鹿韭。他依旧穿着蓑衣,一身飘逸的白,明明是最单纯的颜色,却看的碘紫眼花缭乱,一时间碘紫不忍直视,竟是不能承受的重。
“碘紫,小心我表哥。”楼太白突然说。
楼太白这句话的确说的真切,只可惜碘紫却早已无心留意这些:“你刚才说什么?”
楼太白轻叹一声:“没什么。”
“哦。”碘紫半信半疑,却也不好意思追根到底,毕竟是自己先没清楚别人的话。
今天的比赛不出意外果然是司徒远获得胜利,比赛结束后大家都围着司徒远寒喧客套。碘紫无奈的摇了摇头,与楼太白告别后悄悄离去。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天这场比赛武当派分明是有意放水,否则司徒远绝对不可能赢得如此轻松。
以前小说电视看多了,总觉得武林大会就是快意恩仇的地方。如今才知道无论古今名利场上的名堂都一样多,所谓武林不过是现代的黑社会,这里面的卑鄙手段绝不会因为称呼的变化而减少。
碘紫悄悄绕到鹿韭身后,正准备给他来个出其不意,谁知道他刚刚接近鹿韭,鹿韭便反手将他拉到了身边:“怎么生病了?”鹿韭的声音淡淡的停不出丝毫关心。
“天气这么冷,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万年寒冰,当然不会着凉。”碘紫不满意鹿韭淡漠的态度,有心讽刺他。
鹿韭也不生气,只是好笑的看这碘紫,命令旁边的人为他加了件风衣。
“你这样来着我,不怕旁边的人看见说闲话?”鹿韭问。
“你难道不是为了我,才来看比赛的?”碘紫回答的颇有自信。
“紫儿你现在越来越不怕我了。”鹿韭问。
“不是不怕了,只是不在乎了。”碘紫回答。
“不在乎什么。”鹿韭问。
碘紫没有回答出声,只是心底明白,不过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你该回去了。”鹿韭久久不见碘紫回答,也不强求。
“这么急着赶我走?师傅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每天闷在天龙山庄里,实在有够无聊,我常停人说冬天的江南,白衣胜雪,美的叫人心惊胆颤,可是还没有机会仔细瞧过呢。”碘紫俏皮的一笑,冲鹿韭眨了眨眼睛。
鹿韭稍作思考,看见碘紫这么一副迫切的模样,不忍拒绝:“无妨,走吧。”
碘紫听见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已经答应了,心中暗自欢喜,表面上还得故作沉稳,颇为辛苦。
十二月的扬州,银装素裹,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皆都身穿棉衣,扬州河里也被冻出了冰渣,古朴的小城里,到处可以感受到萧瑟的寒意。
碘紫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都被冻得结出了雾,变成了乳白色。他玩心大起,不停的哈着气。看在鹿韭眼里却觉得甚为好笑,碘紫偶尔流露出来的孩子心性着实让人欢喜。
远处有一座亭榭,有一半的支脚立在浅池中,另外一半依靠在平地,看上去好不优雅惬意。碘紫加紧了步伐朝亭榭走去,却意外的走进了一片梅花林。朵朵梅花,恣意奔放,为这个单调的冬天,点缀出了绚烂的色彩。
只见每朵梅花上几乎都结了冰,就好像穿了一身雪白的棉袄似的,看上去煞是可爱乖巧。碘紫不由得心情大好,想起曾经学过的一首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鹿韭好像是看管了这样的景色一般不为所动,碘紫本来期望他能表现的高兴些,看见鹿韭的反应后,心中当下黯然。
穿过这遍梅花林,眼前赫然开朗,竟是那座亭榭,碘紫走上亭榭,才发现里面的石桌上,早就摆放好了热茶小吃,让人在寒冷的冬天里,感受到一股暖意。
他有些惊喜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景象。正准备向鹿韭询证,却看见鹿韭一副了然的模样。
“紫儿,可觉得欢喜。“鹿韭替自己斟了杯热茶,淡淡的问。
“你一早就知道?”碘紫不敢置信。
鹿韭淡笑不语,碘紫觉得尽管周围的梅花争相怒放,却比不上鹿韭这个笑容。
两人就这样在冬日的下午,坐在亭榭之中吃这点心,赏着梅花,尽管好半天都没有说上一句话,碘紫却格外珍惜这美好的时光。
再回到天龙山庄已是傍晚,由于本生就着凉再加上在外面冻了一下午,碘紫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发烧了,但是他的心里是欢喜的。
“墨西。”墨西静静的依靠在走廊中的柱子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为他冻结了,那是淡淡的哀伤和萧瑟萦绕。
“你回来了。“墨西的淡淡的冲碘紫打招呼。
碘紫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可是瞧见墨西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自然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灰溜溜的走了。
路晚晴看见碘紫,细心的替他换了寒衣,感觉到他身体发烫,立马去请大夫去了。只是至始至终,路晚晴也没有与碘紫说过几句话。
碘紫心中十分郁闷,再加上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趟在床上就睡着了。半夜里醒来,只见墨西站在他的床前。
碘紫也不害怕,扯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墨西,你想杀我?”
“没有。”墨西显然没有料到碘紫会如此淡然的问出这番话。
“那么你想杀鹿韭?”碘紫问。
“是。”墨西回答的毫不犹豫。
“你随时都可以杀我,但我却不允许你杀鹿韭。”碘紫心中一阵钝痛,庆幸在黑夜里自己看不见墨西的表情,否则可能会无法狠心的说出这番话。
“那么我会先杀了你,再杀鹿韭。”墨西依旧是淡漠的回答。
“鹿韭对于你的确该杀。”碘紫不置可否。
“他说他愿意死在我的剑下,可我却不愿意那么便宜他。”墨西涩笑出声。其中饱含讽刺。
“如果你一定要杀他,那么我会选择先杀了你。”碘紫眼眶一热,尽管墨西看不见他还是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
“尽管他会因此恨你,你也不后悔?”墨西问。
“会,但是如果不这样做,我会连后悔的机会都失去。”碘紫答。
墨西不再说话,轻轻的退了出去。
夜还是如往常一样深沉,碘紫久久凝视着墨西的背影:“人难平,意难平。”
第29章
人生本是梦,相识未必是缘,也可能是孽。究竟是缘孽,还是孽缘,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其喜,何所悲,折枝花泪,可倘若不是花开正浓时的香消玉殒,又会有谁怀念那绝美的姿彩。
所以说人啊!终究是矛盾的生物,如同他们对爱恨永远的捉摸不透。
墨西走后,碘紫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夜里自是十分寂静,恰巧又是在隆冬时节,冻得碘紫一整晚都瑟瑟发抖,可他既不愿趟下,更不愿起身,便是枯坐到天明。
路晚晴早上推开门,就看见这样一副景象,碘紫目光干涩的望这前方,身上只穿着单衣,呆呆的依靠在床沿上。
她吓了一跳,连忙跑到碘紫身边扶他躺好,此刻也顾不的赌气什么的了:“小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碘紫只觉得整个人极为倦怠,也不想答话,只是呆呆的任由路晚晴摆弄。路晚晴瞧见碘紫这副神情,眼中一酸就是热泪滑落,这泪虽是滴在碘紫的手上,可是却滚烫了他的心。他抬头轻轻的拭去路晚晴的眼泪,强扯出一个空洞而温柔的笑容:“晚清,你为什么哭?”
谁知道他不问便好,他这一问,路晚晴便更是哭的不能自抑。
碘紫本来觉得人生很悲凉,谁知道路晚晴这一哭,他反倒觉得自己千万不能软弱了。:“傻丫头你要是再哭,只怕这长城都要倒了。”
路晚晴忍住了哭声,眼中含着水气:“小公子,昨天夜里的话,奴婢都听见了……”她欲言又止,本想这些事是在不是她该说的,可是憋在心里又太难受。
碘紫伸出一根手指头,轻放在了路晚晴的唇上:“晚晴是聪明人,该说不该说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路晚晴一张脸变得通红,就连耳根都红透了:“奴婢知道了。”
碘紫躺在床上,似笑非笑,眼光迷离,好一副春景。
“不如让奴婢为小公子弹一曲古筝。”路晚晴浅笑盈盈。
碘紫难得来了兴致,不由的鼓掌叫好:“好久没有听见晚晴弹奏的曲子了,今儿个天气甚好,不如就到院子里面去弹吧。”
“恩。”路晚晴替碘紫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又替他披上了袄子,方才回房去取来了古筝。
初春的早晨,天气虽然寒冷,可是晴空万里,碧顷无云,空气中隐隐弥漫着梅花的香味,偶尔有几片枯叶落下,是在是幅美好的画卷。
路晚晴一双青葱玉指,在琴弦上翻弄,便是一曲凄凉的绝叹:“
念白:
饮一杯,醉一杯,饮醉一杯又一杯。
痴一场,梦一场,痴梦一场复一场。
弹一曲,唱一曲,弹唱一曲再一曲。
所谓红尘三千,不过痴人做梦,闲时调侃。”
便是这念白听的碘紫心里没来由的一痛,却看路晚晴笑得更深了,她缓缓唱和:
“春风不染,苍茫两极颠
人世间红尘三千。
轮回变迁,苍穹明月不变
千秋酌酒,醉醒间
西湖畔,断桥牵。
人间。痴念。漫天。
恍然间,千年愿,谁本欲成仙。
忆沈园,花落残。
梦魂间,夜阑珊,
红颜怨,半生缱绻终遗憾。空余叹!
奏笛勾弦,江南烟雨绵
千年一叹付~曲间
浮沉流年,多少爱恨痴怨
几翻风雨前尘卷。
西湖畔,断桥牵。
人间。痴念。漫天。
恍然间,千年愿,谁本欲成仙。
忆沈园,花落残。
梦魂间,夜阑珊,
红颜怨,半生缱绻终遗憾。
缓歌曼,舞翩跹
霜华重,羞花颜。
上碧落,下黄泉。此恨绵绵无绝限
藐云烟,天地间
澜霓裳,惊鸿雁。
是非嫣?曲终人散梦难全。徒惘然。”
碘紫虽然对诗词歌赋这些从来不懂,可乍听之下也觉得哀婉缠绵,不由的沉浸其中,细细品尝起来。
路晚晴大概也料到了碘紫不懂,便细细解释起来:“这歌里讲了三个故事,一是白蛇传,二是陆游的钗头凤,三便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不是诗也不是词,不过是一首歌词罢了。”
碘紫听得心声荡漾便说道:“的确是好歌,只可惜太过悲伤,世人总想唱尽迷惘,其实何必新词赋旧愁。”
“小公子说的极是。”路晚晴附和。
他们两人就在这院子里闲坐,一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偶尔碘紫与路晚晴相视一笑,好不惬意。
“请问暮千公子在吗?”门外有一名小厮叫唤。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碘紫的声音里尽是慵懒。
“是这样的,少爷见暮千公子的伤寒就不见好,便专为暮千公子请了名医,请公子随小的去少爷的别管。”这名小厮恭敬的回答。
“司徒远真是有心。”碘紫淡淡一笑,眉间尽是愧疚。
“奴婢去为小公子准备出行的衣裳。”路晚晴的乖巧的下去了。
碘紫本来就着了凉,昨天晚上又一夜未睡,再加上今天早上在院子里吹了一上午的冷风,现下自当各种恶果突袭,一路上整个人的脑袋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胸中如压了一快大石般不舒服。
好不容易走到了司徒远的别管,碘紫已是喘气连连,满身冷汗。
司徒远一早就在门外等候他,现下瞧见他来了,连忙迎了上来:“暮千贤弟,你这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快让人扶进去,让大夫好生瞧瞧。”
碘紫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轻轻的点了下头,现在已经顾不的客套了。
大夫极为慈祥,一撮络腮胡格外引人注目,他替碘紫瞧了脉后,便挥手写了个药方,吩咐碘紫只要按时吃药,过不了三五天病情自会好转。
碘紫倒没有表示什么,倒是司徒远表现的额外热情,一再谢过大夫后,又委以重金。
司徒远看了碘紫一眼,目光中尽是犹豫,最终还是沉沉的唤了出声:“来人下去将药煎了端来。”
碘紫这会儿缓了一缓,精神倒是稍微好点了。“难为司徒兄费心了。”
司徒远神色阴沉。仿佛在思考着些什么,一时间没有留心碘紫的话,神色颇为惊慌:“暮千贤弟客套了,你我既然兄弟相称,又何必拘泥小节。”
“那只能这样了,等将来你和太白成亲之日,我必备厚礼。”碘紫笑着说。
“太白对我很重要。”司徒远突然说。
“看的出来。”碘紫一愣后回答。
“这世上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便是父亲和太白了,父亲希望我能赢得武林盟主光耀门楣。”司徒远又说。
碘紫只当司徒远今日心血来风,想找人倾诉,便也没多想:“这武林盟主的位置,一定是司徒兄的。”
“或许吧。”司徒远决绝的看了碘紫一眼。
这是已经有小厮吧煎好的药端了上来,司徒远接过这碗药久久未能替给碘紫。
第30章
碘紫微微一笑,接过司徒远递来的药碗,举起就准备往嘴里罐,片刻犹豫都没有。这时司徒远却冲了过来,强制将碘子手中的药碗端开。
“司徒兄,你这是做什么?”碘紫不名所以的抬头望着司徒远。
“还是等药凉一凉再喝吧。”司徒远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
“恩,也好。”碘紫欣赏接受司徒远的提议。
那碗药就被闲置在了桌子上,浓黑的药水,透露出一股涩气,偶尔吹进来一阵风,药碗中便荡起涟漪,丝丝缕缕,一圈一圈的扩散。
“这药也凉的差不多了,还请司徒兄递给我。”碘紫直犯困,只想早早的喝了药回去休息。
“什么?”司徒远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猛然回神不敢置信的望着碘紫。
“难道司徒兄不是专为我煎的药?”碘紫错愕,而后又觉得好笑,司徒远难得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司徒远欲言又止。
“你到底怎么了?今天的反应就一直不对劲。”碘紫索性直接问出口。
“没什么,这药也凉了,你还是喝了吧。”司徒远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碘紫。
“谢谢。”碘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正在这是楼太白却匆忙赶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碘紫手中空空的药碗,神色惊愣的望这司徒远。
司徒远连忙迎了上去,将楼太白抱在怀中,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楼太白本来还在剧烈挣扎,听了司徒远的话后身体便整个瘫软了下来。
碘紫只当两人是在打情骂俏,不好的意思别过脸:“司徒兄,我就先告辞了。”
“暮千贤弟慢走,为兄就不远送了。”司徒远搂着楼太白笑着对碘紫说。
临出门前,碘紫看了楼太白一眼,直觉得她神态僵硬,就如傀儡一般。楼太白感受到了碘紫的视线,愧疚的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尽是难言之隐。
碘紫总觉得心中怪怪的,却有理不出个头绪,只得作罢。
司徒远颇为细心,竟然派人为碘紫准备了轿子。碘紫也乐的轻松,坐到轿子里便开始打起盹来。
梦里他看见繁花一地,那人却在繁花深处,一回首,百转心思,千般纠缠线。
“鹿韭。”碘紫喃喃的念出口。
醒来注定是空梦一场,碘紫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身体仿佛要散掉似的不舒服。他强打起精神,朝屋内走去,刚踏进院子,整个身子便往前倾,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