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帮我裹紧毯子,让我趁着天黑在睡一会儿,忽然西南角上警戒的人低呼一声,“什么人!”
一个人低声回应,“是我,肖天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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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远,你怎么会来的?刚刚你去哪了?”我拉着阿远低声问。我们没有进内室里面,又不敢出去,只好在拐角的地方小声说话。
阿远对我笑笑,看看陆非,“你这边情况怎么样?”停了一下,又说,“我没有刺探的意思,我......就是担心......我刚刚才知道你们没有走,反而被围在这里。”
陆非笑了笑,“你也看到了,伤亡近半,倒是你,怎么会这会儿才得到消息?”
“我......唉,我娘不知道把原来囚禁的那些人藏到哪去了,我本来想找到他们,暗中想想办法,谁知道......你怎么打算?还留在这里?”
陆非摇摇头,“天亮我们还有一批人到,那是才是各亮底牌的时候,我还是一样,到时候趁乱带小寒溜走,我也只能帮大哥到这一步,再往后,看他的了。我们早就讲好,局势一定我就离开。”
阿远低头想了想,“也好,你们要突围可以从西南角冲出来,这边混进了我的人,不会太为难你们。我叫肖毅备好马,他看见你们就会冲过来,你们抢他的马走。”
我回头看了看祠堂里睡着的人,“阿远,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不了,我......我还是留下来。”
“你留下来干什么呢?你娘被逼到绝路上,说不定把你也......”
阿远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嗯,阿远,这件事我们谁都拿不出证据来证明什么,但是其实我们心里都八九不离十,你为什么还有留下来呢?你留下来能做什么?你娘和陆凡拼的你死我活,你要站在哪边?”
阿远低下头,不说话。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陆非拦住。
“阿远,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当你是兄弟。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将来你想通了,愿意来找我们,随时欢迎。我跟小寒会从后山到卧龙谷,在那里修养一阵子,然后经连水去京师和秋水会和。”
阿远走的时候很沉默,我有些不放心,总觉得陆非没有当哥哥的样子,既然是兄弟,就应该带阿远一起走,把他打昏也要绑走!
“再回去睡会儿吧,天快亮了,这次不知道又要撑到什么时候。”陆非揉揉我的头发,揽着我回去。
一切如陆非所料,天边刚刚微白就有了动静。由于两边都有新的力量加入,打得不可开交。陆非跃上断墙张望了一下,下来的时候表情很轻松,“走吧!这回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陆非说走,我自然不会反对。
西南角上先洒下一阵箭雨,陆非趁乱带我冲出去,骑了肖毅的马一路狂奔。
前面的战场似乎牵制了对方所有的人,我们这一路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我们一路疾行,不下反上,我不知道卧龙谷在什么地方,也没有问,反正有陆非在,不会有错。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来,开始是细小的冰粒,不多时变成鹅毛般的雪片,视线变得很差。
我往下压压帽子,“非非,我们安全了?”
陆非笑了笑,“不远了,前面是处断崖,过了吊桥,我们砍断绳索,就安全了。”
我振奋起来,抱紧陆非的手臂,“非非,我们不要休息,直接去找秋水好不好?”
陆非轻笑,下巴在我耳边蹭了蹭,好痒。
“小寒,前面有人。”
什么?我使劲儿眯着眼睛看过去,全是层层叠叠的飞雪,哪有什么人?
陆非叹了口气,“想不到还是被他截住了,随机应变吧。”
说话间又近了不少,我这才模糊的看到一条人影,直到几步之遥的地方,我才看清那人,几乎从马上掉下去。
前面的人穿着淡紫色的一群,翻毛领子,兽皮小袄,风雪中一张艳丽的脸。
她......她不是应该在前面应付陆凡他们么?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没想到在这看见我么?”她笑得很随意,好像吃早点的时候遇到了邻居。
陆非跃下马,把我抱下来,“肖夫人,在这等我有什么事?”
她轻笑,“可不是有事儿?陆二公子,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呢!”
“肖夫人客气了,您留了在下数位亲人做客,我怎么好再去打扰呢?”
她掠掠头发,“所以啊,为了和二公子好好叙叙,我还特意多带了个人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颗枯树下还绑着一个人,那是......阿远!?
我几步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阿远!我这就放你下来!”
匕首隔开绳子很容易,可是阿远的身体却倚着树干慢慢滑倒,我一把抱住他,“阿远!你怎么了?受伤了么?”
阿远微微摇摇头,睁开眼睛,目光涣散。
这是......中毒?
“非非!阿远他......”我背过身去,挡住阿远娘的视线,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捏碎朱露喂给阿远,一连为了三颗,阿远的脸色才慢慢好转,眼睛也渐渐有了神采。
我松了口气,对阿远眨眨眼睛,一边带着哭音喊,“非非,怎么办?阿远......阿远他......”
陆非看了看我们,“肖夫人这样做,似乎是有意证实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错,阿远就是你亲弟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可以要求二公子给我一样东西呢?”
“肖夫人想要什么?”
“当然是二公子你的命啊!”
陆非皱皱眉,仿佛在考虑交易值不值得。
“二公子放心,阿远是中了毒,解药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不过好在中毒未深,只要二公子愿意,还是能救得了的。”
陆非又看看我们。
我抱住阿远,“阿远是中了毒,我......我没有朱露了,可是,可是......”
陆非当然知道我是有朱露的,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朱露能解阿远的毒,而且已经起作用了。
陆非想了想,“肖夫人的条件也不算苛刻,只是我死以后,阿远和小寒都在夫人手上,万一夫人用他们来要挟我大哥......”
陆非慢悠悠的在那里讨价还价,应该是听懂了我的意思。
忽然阿远按按我的手,低声说,“小寒,吊桥就在我娘身后,我来牵制住她,你们跑过去。记住一定要一直跑到对面,我娘带着离魂箭,威力极大,一定要一口气跑到对面!”
“那你呢?”
“我不走......她今日必定惨败,我想求......陆凡,饶她一命。”
“阿远......你......”
“我会小心,你记住,告诉陆非一定要快跑,千万不要停!”
说完,阿远忽然跃起,扑向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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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非!走!”阿远缠住那个女人,朝我们大喊。
短短的一瞬间,陆非似乎已经明白了阿远的意思。跨上马,捞起我朝吊桥冲过去。
被陆非护在身前的最后一眼,我看见那个女人震开阿远,抽弓搭箭。
然后“筝”的一声弓鸣,破空之声呼啸而来。
陆非猛地带转马头,连人带马几乎一个趔趄,马儿双蹄在空中调转过来,前蹄已经踏在吊桥的木板上。
“压低身子,千万不要起来。”陆非在我耳边喊。
马带着我们在吊桥上飞奔。桥身抖动的厉害,绳索被震得不住响动,好像随时都会断裂,雪花掩盖了视线,看不清下面有多深,也看不清前面有多远。这一座危桥,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来不及害怕,第二箭又到了。
尖啸声在身后嘎然而止,陆非的身体似乎震了一下,我下意识的回头,却被陆非按住,“低头!不要起来!”
我伏在马背上,手心里全是冷汗,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四周全是马蹄踏在单薄木板上的声音,马跑的跌跌撞撞,离阿远他们越来越远。
雪后面终于出现桥的另一端,只差几步之遥。我心里一喜,却听到后面咔嚓咔嚓不绝的轻响。而后连人带马向后仰去。
糟了,桥断了!
还没来得及惊慌,身体被陆非抱着跃起来,他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跃上对面的山崖。
我越过他的肩膀看过去,吊桥从中间断开,马儿和桥的碎片一起坠下去,已经淹没在风雪里。
陆非的身形不停,落地后直接将我扑倒在地上,几乎是同时,第三支箭贴着我的耳朵飞过去,钉在崖壁上。
我仰面躺在雪地里,惊魂不定。陆非大口的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才拉着我躲到一块石头后面,背靠着石头坐下,“离魂箭射程极远,不过也因为这样,三箭之后弓也就毁了,我们先躲一躲,不知道她手里有多少弓箭。”
我点点头,靠着他坐下来,“风雪那么大,她有箭也未必能射到我们,只是不知道阿远怎么样了。你说......非非!你,你怎么了?!”
我的心猛地悬起来,陆非嘴唇合闭的一线,渗出极细的一条血痕。
陆非偏头将一口血啐在地上,对我笑了笑,“没事的,刚才跃上来的时候用力太猛。小寒,我们在这里避一避就走,从这里一直往山背后走,穿过树林就能呢看到一条小溪,沿着小溪往下游走,大概三天就能看到卧龙谷里的村落,我们就安全了。”
我听得有一句没一句,见他神色自然才慢慢放心。缩手缩脚的扎进他怀里,“嗯......反正有你在,你认得路就好。”
陆非笑了笑,头靠在石头上,合上眼睛,“笨,这么大了还会迷路么?”
“那可说不准,”我嘻嘻一笑,伸手环住他的腰,“你赶快歇歇,一会儿我走不动了,你还要背着我呢!”
陆非笑着抚着我的头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非轻声说,“小寒,我渴的厉害,你拿着水袋去溪边装些水回来吧。”
我应了一声,从他腰间解下水袋,袋子的角上破了个洞,水早就漏光了。
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揉揉鼻子,“那个,你可不要睡着了,天气太冷容易冻伤的!我很快就回来!”
陆非笑着点头。
我抓着水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不多时间,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才下去软不着力。我连走带跑,心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对,只想快点取水回去。
很快,前面隐约显出树林的影子,我看着光秃秃的树林,心里一个闪念。我终于明白是什么不对!没有水!天寒地冻的怎么还会有溪水!如果口渴随手抓把雪就行了,哪用得着取什么水!
我呆呆的站在雪地里,呼吸变得急促。
他在骗我!他在骗我离开!
我猛地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起那第二箭,箭鸣声消失的那么突然,他中箭了是不是?所以他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所以他要告诉我之后要怎么走,所以才骗我离开!
我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那么笨拙过,腿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几乎使不出力气,我害怕极了,如果......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
这一路忽然变得漫长,心跳声重重的撞击着鼓膜,头几乎要炸开了,身上全是冷汗。我跌跌撞撞的跑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死,非非,你不能死。
我终于跑回崖边,找到那个几乎被大雪掩盖的身影,却钉在原地不敢靠近。他身上落了那么多雪,为什么不动?他应该笑着起来迎我,问我怎么这么快回来,他为什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捂着嘴巴一点一点的挪过去,慢慢跪在他身边,“非非......”
陆非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绝望一下子席卷过来,他的眼睛疲倦浑浊,神采尽失。
“傻瓜,你不该回来的。”
眼泪刷的落下。
“听话,走吧,去找秋水......”
他喘息着,血从嘴里不停的涌出来。
我死死咬着嘴唇,拼命的擦着他嘴角的血。
陆非用力笑了笑,“不哭,听话,你可以一个人走出去的......”
我摇头,颤抖着拿出朱露喂给他。
药喂进去,却被和着血吐出来。
我终于哭出声音。
陆非拉住我的手,“小寒,留下来......你后悔么?”
“不......非非,你别丢下我......”
陆非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身体往一侧软倒。
我抱住他,让他枕在我腿上。
“非非,求求你......把药吃了......别死......别再丢下我......”
陆非气息微弱,嘴唇翕动,“若有来世......还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不要!我不要来世!非非,你说过要陪着我的!你说过的......”
陆非微微绽开一个笑容,费了好大力气从衣领里翻出一个玉坠,“这个......我带走了......小寒......记住我的名字......下一世......我会找到你......”
陆非的眼睛缓缓合闭,我发疯一样摇他的肩膀。
“你起来!你给我起来!......不准死!......非非......非非......”
为什么骗我?哥哥骗我,你也骗我,说好要在一起,可是一眨眼,都丢下我一个人。你明明说过,明明答应过再也不让我一个人......因为你我才愿意活下来,因为你我才留在这个没有哥哥的地方,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全身好像被抽空了,冷风吹进来,兜个圈,又卷出去。
我抱着陆非,呆呆的跪在雪地里。
我还记得那个午后,他从树上跃下来,一身的阳光,笑嘻嘻的问我有没有吃的;还记得在山洞里,他喂给我一颗朱露,说那是好孩子的奖励;还记得他和莫莫蹲在树下胡说八道的样子;他装模作样的拿着菜单刁难小二的样子;他坐在马车上回过头来笑的样子;他抱着我哈哈大笑的样子;我第一次说要留下来他开心的样子。
非非,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早早的死在忘忧,只要你可以好好的活着。我们不曾相识,不会相爱,你仍旧和秋水一起,天南地北,简单快乐。
陆非静静的躺在我膝上,沉静的好像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醒来。我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拂掉落在上面的雪花,仔细的擦掉他脸上和鬓边的血迹。那个玉坠,我拿起来,又轻轻的放回他衣领里面。
非非,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我就像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又回到原地。转来转去,还是逃不过这一幕。
不过这次,我已经不怕了。
我看看陆非,把他轻轻放在雪地上,然后贴着他躺下来。
雪片落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痛。
我侧过身,搂住他的脖子,像以前那样缩在他怀里。
非非,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所以......就再任性一次,这一次,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63
我曾经无数次梦到那条路。
细长的小路蜿蜒到天际,仿佛没有尽头,在昏黄的天幕下泛着银色的光。
哥哥在前面不远处笑着,向我伸出手。
是黄泉路吧?
梦醒的时候总会不甘心,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回到哥哥身边。
那个梦让我不惧怕死亡,反而期待生命的终结。
然后,在我以为可以将生死看得很淡的时候,我遇到陆非,他让我想要再试着活下去,又带走我所有的希望。
陆非,那一世我欠了你,所以你来讨回来,是不是这样?
“别发呆了,过来泡澡!”
我恍了恍神,看着杏目圆睁的女猎人不出声儿。
“我倒忘了,等着,我叫虎子哥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