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声音,“虎子哥!来抱小寒泡澡!”
==......
彪悍的女猎人叫连英,是我和陆非的救命恩人,虎子哥是连英的老公。
水很热,很舒服,雾气氤氲飘渺,蒸的人昏昏欲睡。
猎人的生活并不富裕,在冬天这样泡热水澡要多烧很多木柴,很是奢侈。我是病号,自然有病号待遇。
连虎帮我脱衣服的时候连英照例坏笑着奚落我,“还是男孩子呢,怕我看不成?!”
我冲她磨牙。
木桶里放了坠着石头的小凳,我可以坐在里面,不花力气。
我现在......不能自如的活动......
腿,脚,手,胳膊,下巴,耳朵,鼻子,很多很多的地方冻伤,先是皮肤青紫,然后出现小水泡,在然后,大面积的冻伤,失去知觉。
连英说,连虎捡到我的时候,我全身僵硬的趴在陆非身上,手腕上流出的血都结成了冰。
我对连英说,我和哥哥到山里面打猎,遇到了野兽,哥哥受了重伤。
连英笑笑的什么也没有再问。
我知道我的谎话拙劣,陆非的打扮没半点像个猎人,也没有人会翻越绝云岭,到山峰的另一头打猎。
那天,我们并没有死。
我被冻醒,然后发现陆非还有心跳。
我做了能做的一切。
包扎陆非的伤口,拖上吊桥的一截当作雪车,我想拉着陆非走到他所说的村子。
可是不行。
我把朱露留给陆非,自己挖雪下面没来得及枯黄的野草充饥,偶尔也能找到松鼠藏干果的树洞,但是太冷了,没有火石,到处都是狂风,和一尺来厚的积雪。
我只能夜里赶路,正午的时候才敢休息。
棉衣被汗水浸湿,来不及干燥就冻成了冰。
从手指和肩膀上的伤口开始,身体慢慢出现冻伤的征兆。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脚失去知觉就用膝盖来走,肩膀不能挎雪车的绳索就绑在腰上,直到膝盖也动弹不得,我趴在雪地里,用最后一点力气咬住匕首,划开手腕,让血流进陆非的嘴里。
我会为他做我能做的一切。
如果一定要死,我要留给陆非多一点活着的时间。
如果没有遇到上山检查猎人小屋的连虎,我和陆非都已经死了。
很庆幸,猎人有这样的规矩,大雪封山之前,一定要检查一遍山里的猎人小屋里的米粮,让不小心迷路的人在小屋里可以度过冬天。
然后才知道,我走错了方向。我找到了小溪,可是我记不清陆非说的是要往上游还是下游,也无法分辨哪边才是上游。
得救了,却更迷茫。
陆非一直昏迷不醒,朱露已经没有了,没有朱露,陆非还能支持多久?
而我......
“连英,手酸了......”
连英推门进来,“还没到时候!不许出来!手再举高一点儿啊!着了水回感染!”
我靠在木桶边上,“没劲儿了......”
连英瞪我一眼,又一笑,“这样吧,叫声姐姐,我就叫虎子哥把你捞出来!”
“不要。”
我这个样子,实在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如果不是陆非还有心跳,我早已经放弃了。
被救回来的时候,我全身冻伤,手和耳朵尤其严重,连虎在火上烤了小刀,挑开手脚上黑紫色的水泡的时候,疼的几乎昏厥。
连虎这里有一种药膏,对冻伤很有效,不然可能我的手脚都保不住,绕是如此,到现在我也不能走路,手上挑开水泡的伤口也不愈合,什么都做不了。
连英终于发话,两个人把我从木桶里捞出来,用棉被裹住。
连虎要去镇上,连英帮我上药,然后擦被水打湿的发梢。
我靠在她肩上,一动不动。
屋子里暖烘烘的,不知道谁家顿了骨头汤,浓浓的香味。
“等会儿虎子哥要到镇上去请大夫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带回来的?”
我摇摇头。
“别愁眉苦脸的,你的伤没什么,上几次药就好了。”
“嗯。金叶子还够用么?”
连英戳戳我的脑袋,“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平时一定只管花钱!那些金叶子够你们吃上一年的呢!”
我笑了笑,“请大夫总会比较花钱吧?”
“这倒是,现在路不好走,大夫也不愿意老远的过来。虎子哥说实在不行就雇马车了。放心,今天大夫一定会来。”
“连英,要是我们死了,把我们埋在一起就行了,跟村里人说别对别人提起见过我们。”
“别说那些丧气的话!”连英似乎生气,用力揉揉我的头发,“我弟弟......也像你这样冻伤过,他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可还是......你明明很好,却总是死啊死的挂在嘴边!”
哦,怪不得,总想让我叫她姐姐。
“不是我,我哥哥......”我看了看旁边睡着的陆非,“只要他能活着就好了,总有一天他的朋友会找到他。我......我这个样子,也不想让他看见......”
“你的样子怎么了?”连英帮我拉好衣服,瞪着我,“你的样子好的很!等你哥哥好了,你早就好的没事儿人一样了!”
我笑了笑,低下头,“你不用骗我。我自己知道,我可能......不能再站起来了......手指大概也没办法再恢复,”我看着被包扎起来的手,“还有我的脸......会落下大片深褐色的疤印......”
连英哑然,半晌干着嗓子说,“小寒,我们......我们可以去请好的大夫,等开春儿了,我们......”
我摇摇头,“皮肤坏死,哪还能医得像以前一样?这些我决定带他在雪地里走下去的时候就想到了。现在我还能说话,还能坐起来,也还能听得到,已经不容易了。”
连英眼眶湿润,慢慢把我搂在怀里,“小寒,咱们不怕......我会想办法的......我去找你的朋友,他们来了,你会开心一点......”
我笑笑,“还是不要,我不瞒你,我们两个是有仇家的,万一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村里的人都要被连累。何况要翻越绝云岭,怎么也要等到立夏之后吧?”
连英还要说什么,被邻家的胖大婶打断,圆圆的身子抱着一只圆圆的锅,腾腾的冒着热气,“英子,小寒,你大伯今儿打了头野猪!婶子给你们煮了锅汤,快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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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怎么样?”
胡子花白的老人神色凝重,皱眉不语。
“您倒是说话呀!”连英急得不行。
“这......”老大夫捻了捻胡子,“他心脉受损,能撑到现在,已是......”
“好了,”我咬咬牙,打断老先生,“就这样吧,诊金我们照付,不过要麻烦先生两件事,一是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我们的事,二是要麻烦先生帮忙写张方子,您也看到了,我的手......”
老先生叹了口气,准备纸笔。
“赤芍6钱,大枣9钱,桂枝9钱,当归30钱,干姜6钱,炙甘草6钱,加制川草乌各3钱;另一个方子这样,要炙黄茂9钱,党参12钱,焦白术9钱......”
老先生笔一顿,目含惊讶的看着我,“你,你自己不是会......”
我笑了笑,“我要是有法子,也不会大老远的请先生过来。我实话实说,请先生来也不是为了医好他,但求为他续命,只好保住他这一口气,总能想到法子。”
天色暗下来,老大夫今天要住下,明天天亮再回镇上去。
连虎连英在隔壁安排住处,我仰面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屋顶。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独自面对过困境。小时候有爷爷,后来是哥哥,再难再苦,都有哥哥挡在前面,我早已经习惯了依赖。其实仔细想想,哥哥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他如何能有那样的勇气,独自承担一切,还要给我温暖?而我,竟从未想过他有多难,从未想过为他分担。
面对绝境的那几天,我才明白这份责任有多重。那是两个生命的重量,那是心爱的人全心的依赖信任的重量,那是我无法承担的重量。
我没有胆量,也没有勇气去承担。
口口声声说要为陆非分担的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可是当事情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怯懦压垮了单薄的誓言。
我可以为陆非放弃一切,包括生命,但那并不代表我可以去承担。放弃本身就是逃避。
换做哥哥,他会选择两个人一起活下去。
换做秋水,也不会带着陆非走入绝境。
只有我,软弱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翻身,把额头抵在陆非的肩膀上。
陆非很瘦,原本就不胖,现在更瘦了,脸颊和眼窝深深的陷下去,面色苍白,让人心疼。
非非,你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要放弃,好不好?
泪不知不觉的滑下。
非非,你恨不恨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不会再回陆家庄,不会卷进这场纷争,不会中箭,不会......这样一睡不醒......
非非,我真的害怕,怕我支撑不下去,到了最后还是救不了你。
我总是梦见你醒过来,神采奕奕的说你回来了,一切都可以交给你。
你回来好不好?快点醒过来,我真的,我真的不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非还是睡的很沉。
老先生过来告辞,说是以后会常常过来。
我拒绝了,只约定以后连英连虎会定时到镇上取药。打听不到外面的情况,要是把仇人引过来,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连虎送大夫回镇上,连英留下陪我。
今天轮到脸上换药。
绷带慢慢的拆开,我闭着眼睛,没有去看连英的脸色。
连英的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在皮肤上。
没什么感觉。药膏应该是微凉的,可是我感觉不到。
重新上好药,再用干净的绷带包起来。
“好了!”连英松了口气,“恢复的很好呢!耳朵上已经结了痂,很快就可以不用包绷带了。”
我睁开眼睛,笑了笑。
“中午有肉汤顿白菜呢,你要多吃一点!”
“嗯。”
农家的活儿总是很忙,连英出来进去的,也看不出都在忙什么。
“小寒,这个你一定爱吃!”连英端着一个小木盆进来,满满一盆红色的小果子。
“这是什么?”
“先尝尝。”
李子大小的果子,咬起来却清脆很多,香甜可口,有点像沙果的味道。
“好吃吧?这是霜果。”
我点点头,“这些留着你和虎子哥吃吧。”
连英一笑,“不用留,这是林子里的野果,每年初冬的时候都有很多,埋在雪下面才留到现在,吃不了的也要烂掉,怪可惜的。”
小小的吃惊,时令水果可不多见,入了冬,连莫成那里都只有很少的水果呢。
连英叹了口气,“可惜啊,如果这果子能做菜,咱们就不用吃的那么单调了。每天都是白菜白菜......”
我想了想,说,“可以啊!家里还有多少霜果?”
“要多少都有!村子里每家都会留不少,果子没坏的时候孩子们拿来充饥的。”
“那,我们先试试看吧!”
都是很简单的做法。
把霜果去皮,捣烂,用果肉汁水拌上辣椒末和盐,再把白菜切块腌进去,两天以后就可以吃。
还是那一世里,有段时间我们很穷,每餐只能吃干粮和咸菜。后来市面上有卖辣白菜的,酸甜清脆,我和哥哥都喜欢吃,可惜说是韩国传来的,贵的很。于是想着办法自己做,用苹果和梨剁碎,连汁带肉和上半袋辣椒末,比超市里卖的一点不差。
“这样就行了?”连英乍着手问。
“嗯,等两天入入味儿吧。”
连英洗了手坐在我旁边,笑了笑,“我总说你是公子哥儿,原来说错了。”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算说错。”
连英愣了一下,“小寒,你不要总是这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么冷的天气,你把哥哥护的一点冻伤都没有,有经验的猎人都不一定做的到呢!”
有经验的猎人不会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不过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
之后的两天,陆非依旧没有醒来。
我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这样不行,在现代就算是个植物人也要靠营养液活着,陆非每天只喂下小半碗米汤,长久下去就算找到了药,只怕人也救不回来了,可是,可是能怎么办呢......
还有孙大夫的药,那么多汤药,有时候喂不完就倒掉了,第二天再煮新的,可是却没有起色,本来也是,现在有命在,才需要救命,现在呢,只吃药不吃饭,有几个可以活着的?
另一边连英抱着泡菜坛子倒是很开心,辣白菜开坛的时候又加了些糖,味道非常好,连英拿了些给隔壁的大婶,赞不绝口。
“小寒,镇上的口福楼也不见得能做出这么好的东西!”
我把目光从陆非身上移开,“镇上的酒楼还能连个凉菜都没有么?”
连英把兽皮袄裹在我身上,“是没有这么个做法,以前我们也试过用辣椒腌白菜,但是没想过加霜果,味道差了很多。”
“连英,跟别人说过这是怎么做的么?”
连英摇摇头,“还没,不过大婶今天问来着,我告诉她加了霜果。”
“嗯,告诉村里人先不要把方法漏出去,明天拿些到口福楼去卖,如果能卖掉,就手买白菜回来。记住不要贱卖,也不要说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如果真能卖得动,过年的时候可以给孩子们多做身棉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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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有想到,连英带回的是口福楼的订单,和一位胖胖的管事。
我把半张脸藏在厚厚的围巾后面,让连英去着手准备这五坛子辣白菜,又看看胖管事。
胖管事大概没有把我们当回事,不过出于习惯,笑呵呵的跟我寒暄。
我没有接他的话,“刘管事,咱们开门见山好了,这菜谱我可以给你们,在我这里,一个小凉菜算不了什么,不过我要见你们酒楼当家的人。”
胖管事有些为难。“小公子,您能给我菜谱是再好不过,只是我们当家人......”
我往枕头里靠了靠,“我现在缺的是钱,您也看得到,我自己病着,还有个生病的哥哥要照顾。我也不在乎小钱,这一道辣白菜,就算我不说,凭口福楼的大厨也迟早能做出来,我用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小钱让您为难。我要的是大钱,我脑子里这些菜谱这些点子,就算将来只分半成,也可以让我和我哥过得衣食无忧,我所缺的不过就是一点点助力,劳烦管事将这些话告诉您当家人,如果他愿意跟我一起赚大钱,让他亲自来,如果不愿意,我可以找别人合作,镇上的酒楼虽然只有一家,小吃摊子还是不少的。”
胖管事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不过话应该是听明白了。
“再有一点,我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况且,如果真要合作,知道的人多了对口福楼也没什么好处,您说呢?”
“小寒,你真有那么多菜谱?够开酒楼的?”连英似乎打算对我另眼相看了。
“没有。”
“那你......真是!平白把能赚钱的东西白给别人!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往下出溜到被子里,我闭上眼睛。
憨厚的村里人呢,永远也不会想到空手套白狼的招数。在前一世,我骗到的何止这么点东西,大颗的钻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哥哥说太贵重的东西不好出手,不许再骗回来。==
不过,也不是真的空着手去套狼,十道菜里总要有一道靠谱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