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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口难以自持的苦笑,被法术抑制下的声音嘶哑的甚是怪异。当初我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办法见景月一面,如今却在我下定决心要......要与神翎在一起时,却又发生这种事......这究竟是老天在同我开玩笑还是对我的报应。
马车行过闹区,我听见有熟悉的叫卖声,再往前就是城门,那里的守卫森严。子午忽然低喝了声,将马车转了方向弯进了一条偏僻的小道。紧接著车帘被拉开,子午把一件衣服丢在我身上:快换。
我转动眼珠撇他一眼,不动如山。
这个笨蛋总算想起他在我身上施下的法术,一皱眉大步跨上来伸手就拉开我外袍上的衣结。他的脸靠的极近,我又动弹不得,睁大著眼睛使劲瞪他。
子午恍如不见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十足十的劲道。我偏了半边脸,耳边嗡嗡作响,满嘴的腥甜味道。子午抽掉我的外袍,缩著瞳眸冷冷的道:少装的一幅庄严神圣的蠢样,我会想杀了你!
我心里好像有针刺过,不再抬头。
子午手脚麻利的替我套上衣服,灰灰的布衣女装......卖菜大娘才穿的那种。子午抬起我的脸看了半天覆又皱起眉,手在车内发黄的车壁上抹了几下,抬起来就往我脸上蹭。看完觉得不妥,又在角落里捡了根碳条往我眉毛双腮划划点点,最後往我衣服里塞进两个冷包子牢牢用布条扎住才下车往城门赶去。
我心里冷笑,没用的,主城的守军都是神翎麾下,此时合该早已经收到彻查的军令了。三族的特征如此明显,就算易容术再高明又有什麽用?
我轻轻合上眼睛等待。
什麽人?出城做什麽?
来了......
喀里布做买卖的,此番来本命城送货。
很久没有声音,也许是在搜身。你是堤兰斯人!马车里面是什麽人?
是‘贱内',受了寒,正病著。
把帘子拉开。
是......
脚步声响起,厚重的车帘刷的被拉开,豁然得到的阳光让我紧张的身体都微微颤动。我看见那个手握长枪的城守,使劲力气哼了两声。那人也是一愣,随即皱著眉刷的放下车帘。
好了,走吧走吧。
我瞪大眼,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会?是不是搞错什麽了?难道他们没有接到彻查的命令吗?莎娜见过子午的面目,要彻查来往行人是多简单的事情!为什麽,为什麽会如此轻率!
子午应了声,马车再次动了起来。行过城门的时候那些守卫还在调笑:......妈呀,这麽丑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东门卖猪肉的女儿跟她比都是天仙......
我的心凉了半截,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错?难道是莎娜没有来得及禀报?还是军令耽搁了?神翎,一定不会放著我被人带出宫而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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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一直都坚信神翎一定会来。可事实上整整七日,除了子午马不停蹄的赶路,始终没有丝毫迹象能抚平我的不安。沿路没有皇庭追兵,出城时没有搜查,甚至连皇榜都未曾贴出过。
神翎不可能不知道我的位置......手无意识的抚上胸口,摸到一个菱形。
只要这个还在我身上一天。
起来!你这一副是什麽样子!子午揪著我的衣领把我从角落里拽起,再狠狠甩下:把自己弄干净点!过了这座城就是堤兰斯的领土,那个人的卫队应该已经到了。
我抬起眼睛瞟了子午一眼,极冷极挑衅的嘲笑。子午提起景月时从不用名字或是尊称,草草的用三个意义不明的子代过。
意义不明的态度往往包含了很多情绪。
果然,子午开始眯起眼睛,阴沈的道:你笑什麽?
暴躁的家夥,受不得一点点刺激。我故意撇开眼睛,漠视他的存在,几乎可以听到他因为极度压抑而从喉咙口发出的混浊呼吸声。
听到这种声音我心里异常痛快。
子午狠狠地瞪著我,突然笑出了声:你不必故意谈这些来激怒我,说起来我还要可怜你!我是怎麽也没料到这一路走来会那麽顺利,我带走的可是卡萨德三殿下,神翎的弟弟或是情人!居然一个追兵都没有!你会发脾气也是正常。子午掐著我的下颌,满脸恶心的笑容变得冷凛:不过是皇族一时兴起的玩物!
我心一酸,像是被人用针刺破的气球。
为什麽要说出来!为什麽要捅破这层纸!为什麽要让我怀疑下去!我顺著子午的手直直看进他的眼睛。我恨这个人!没有他,当初在喀里布我不会为景月伤透心!没有他,我此刻还在神翎的身边幸福的做鸵鸟!为什麽不让我继续下去,就算明知道事情有蹊跷,就算明知道他们都有事情瞒著我!可我要的只不过是一种被爱的幸福,就算是错觉也无所谓!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很过分吗?!
为什麽所有的人,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景月神翎刹夜卡萨王都不肯给我!哪怕我得到的就只是一点点的虚无也要接二连三的被子午破坏掉!
子午!不要天真的以为我穷的手里没有一点筹码!
是啊,我是玩物又如何?就算神翎只是拿我当玩物,就算我离了卡萨什麽也不是,那又怎麽样!你不要忘了当初是栽在哪个坑里了。景月的心里一定有我,他的心,他的人,他的温柔都是我的!没有了皇位,没有了国家权力臣民,满眼都写满了渴求景月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看我的时候是一种什麽样的眼神,子午殿下。就好像是一个被人抢了丈夫的怨妇!这个任务对你来说是不是很为难......
我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子午铁青著脸掐著我的脖子连续甩了我十几个巴掌,直到我飞出去滚到车子的角落大口大口的喘气。半边脸高高肿起连睁眼都是困难,不疼,只是火辣辣的麻。可我还是止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子午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从红到黑复又变青,早就不见当初那个高高在上嚣张跋扈的样子。
我一动嘴巴就扯痛脸,子午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会给我看穿心事。喜欢自己兄弟这种丑事却给自己最看不起的人发现了,高傲如他会是怎麽样一种感觉?
爽!
哈......
哈哈哈!
我感到地板震动,勉强撑开一点眼皮。子午竟然还没走。
他的温柔他的心?你又知道些什麽?他,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了......彻底毁掉他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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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子午开始彻底忽略我的存在。除了每天丢给我几个硬邦邦的冷包子外就是一心赶路。沿途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参天的棕榈树,气温也开始逐渐升高。行路的速度越快,越是接近堤兰斯的边境城,我就越为心慌意乱。
子午的话强烈的影射著我的不安。
终於,随著子午长啸一声,马车嘎然而止。我能感觉到马车从空中被包围,此起彼伏的振翅声响起。
你们主上在哪?子午问道。
主上今晨身体不适,所以未曾前来。将军,主上有书信给您。
我竖起耳朵听著,一阵细琐一阵沈默之後,子午道:卡塔斯,你先回去禀报,就说人已经带回来了,今日之内,必抵皇都。
车帘被掀开,子午看我一眼拖起来甩在肩头,反身走回马车口刷一声张开隐藏的双翼,冲入云霄之中。我稍转动眼珠,车外静候的约摸有十几人。领头的穿著金色的铠甲,在看见子午的动作後,右手轻抬,霎时队伍整齐地撑开翅膀,跟了上来。
如果说刚刚在车内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只是怀疑,那此刻我已然确定堤兰斯卫队的素质已经非是昔日可比。三族之中,凭著堤兰斯人得天独厚的特征与行动力,若不是本身过於骄傲与分散,堤兰斯王又无心於政又怎麽会让卡萨做大那麽多年。
......让这一切发生的是景月吗?
他们飞行的速度极快,从我的角度往下看那些参天高的棕榈好似一支支铅笔,马车什麽的基本已经看不见了,可他们还在不断的往上升。空气开始稀薄,我逐渐觉得呼吸有些不那麽得心应手,眼前好似不断的有小虫飞过。心中暗骂子午蠢的像猪,竟然把我倒提著扛,所有的血液都直冲头顶,这样下去到了堤兰斯皇都,非脑充血不可。
使足全力挣扎一下,被子午掐住大腿上的一块肉一百八十度旋转。
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只能忍气吞声。只觉得头越来越胀,眼睛越来越花,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旋转著模糊,直到没有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睛眼睛的时候我首先望见的是上好料子的珍珠白的床帐顶,垂下来的纱帘包拢了整张床,身上盖的也是同色系的丝被。
我有一瞬间没弄明白这是哪里,一头从床上爬起来细细打量完後觉得有点被雷到。手下摸到的这床竟然还是以前电视上才见过的带点弧形kingsize尺寸的。
不愧是享乐主义至上的堤兰斯,卡萨王的床也未必有此奢华......
轻握了一下拳,松开。身上的法术应该已经解开了。那麽这里已经是皇都了?
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帘我看见有个人影正伏在桌上打盹,看似......是个女子。
不是景月。s
那个女子睡得熟,我就自己起床下地想要倒杯水。看得出那女子应该只是女侍的身份,不过我一没断手断脚重伤残疾,二也不是什麽皇亲贵胄我现在的身份说好听点也不过是个高级俘虏,实在没什麽底气使唤别人。
刚伸手取过杯子就听见有人从背後唤了我一声:小静。
久违的声音。
我握杯子的手抖动一下,张口,又黯然决然的闭上。
那人又唤:小静,你那麽恨我,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吗?
我思考了一下,慢慢把杯子轻放在桌上,转身低垂著眼向他跪下恭敬的磕头,对他道:琉•卡兰科•萨亚斯见过陛下,愿陛下安康。
这是卡萨觐见国主时的最大礼。
他不说话,我一直维持著半身趴在地上的姿势,数著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走掉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伊阿斯,把後面那个侍女带下去,鞭笞三十。
是!
我错愕的抬头,看见有个四十开外样貌的中年男子上指挥著两个侍卫上前去拉那个不知何时醒来正抖得跟秋风落叶似的女子。
陛下绕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那个女孩子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被拉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挣扎,哭声也不大,完全是受惊害怕的小动物的样子。
我忍不住轻声道:陛下......
话未完,那女孩子已经被带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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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的跪在原地,说不上是什麽感觉。
是了......他已经不仅仅只是景月了,做为万万人之上堤兰斯王,他会如此严厉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伊阿斯。
景月的声音不冷不淡,我却突然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的转过头。
时至此刻我才算是真正看清他的全貌。
这相隔了那麽久才见到的、完完整整的一眼却刺激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火红的薄纱层层叠叠,却是松散的缠绕在身上,乌黑的长发被镶著血琅的金冠高高束起,眼角有诡异的红色,像是胭脂又像是刺青,把一双眼更加妖媚的勾拓出来。瞳孔漆黑,嘴角勾著一个从未见过的角度。
这是......景月......?
原本那个只穿白衣,随意披著长发,最讨厌红色的......景月?陪我度过漫长晨光的那个景月?!
你......
我看著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震惊的发著单调音节。我想过他的万千种变化,却从不包括眼前的这种......
有王的雍容华贵,却饱含妖气。
看进他的双眼後仿若溺水一样,像是无形的手揪起了整个心脏的感觉,视线跟本没有办法移开分毫。
景月的嘴唇微动:还记得我是怎麽吩咐你办事的?
他身边的冷面中年人躬身答道:遣人以贵客之礼相待,若是三殿下醒来即刻禀报。他话才落,我便听见双膝落地的重声小人治下不慎,请陛下惩责。
景月颌首,道:三倍杖责。
我惊心,那男子却已经恭敬的起身而去。
景月挥退了跟在他身後的侍卫,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我跟他。感觉到空气中压迫的感觉,我不自在的低头看著景月的脚下。
景月没有开口让我起来,而是走到桌子边,背对著我说道:三殿下,听闻你在卡萨最与二皇子神翎交好?
我呆了呆,没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也没想过该怎麽回答他,只能避重就轻的答道:是,陛下也知道,二殿下曾经救过我的命。
景月冷冷笑了声:我自然知道,当初你在喀里布的每句话每个眼神我都记得很清楚。
我撇过头:陛下,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就那时候的情况而言,您也不能完全责怪我。一时之间发生那麽多超出意料想象不出的事情,任是谁都不能接受。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直恨自己的口无遮拦。
景月拿起桌上我喝过的杯子在手里把玩,半晌都没有说话,神情专注的用指腹摸擦著杯檐。
我看著他,心头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紫黑色的眼睛里跳动著恨意的光芒直直看进我的心里,手中紧紧地握著杯子。有一时间,我真的以为他会就这样朝我丢过来。
但是他没有。
淡淡的垂下睫毛後,他平板的陈述,没有语调也没有顿挫:这是借口。如果你一直都信任他,像你说得那样相信他依靠他,为什麽不能做到?
我愣在当场。
景月抿成直线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个弧度。
既然不能给他全然的阳光,还不如从来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景月微微倾斜著头,对我笑的倾城:所以你看,他死了。在你抛弃他的时候。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没有你,我怎麽能支配这个身体?我跟他可不一样,我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哪怕你已经爬上了自己哥哥的床。
此时此刻我完全分辨不出眼前的人在说些什麽,只看著他两片嘴唇不停的翻动,觉得浑身冰冷遥遥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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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原地疆了很长时间,硬是挤出勉强又讨好的微笑向着面前的人说道:景月,别这样,当初没有信任你是我的错。你不要说这么可笑的话来吓唬我。什么‘他'?哪个‘他'?你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么?别说那么奇怪的话!
向前走两步,到他面前,手像有知觉一样顺着他的五官按顺序摸下来,怏怏的道:你看什么都没变过。你根本就是在骗我,报复我当初不肯跟你回来是不是?你还是原来的你,说什么他他的疯话......
我想那时我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因为景月他偏着头用夹杂着厌恶怜悯和兴味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是取悦他的小丑。
我不是没有觉得难堪,但始终固执的盯着他的眼睛,期待他给我肯定的答案。
景月又是一笑,随手在桌上放下白瓷茶杯道:果然对你不能有一点点期待,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你那二殿下神翎姑且不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么‘他'到底是看上你什么了?还是你这幅又蠢又笨的样子相处长了特别招人爱?
景月......
别叫我景月!你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不清楚?琉殿下,再装下去就不像了。景月红衣一甩,推开我的手长身而立。
或者,你这样不愿接受事实的话,我就帮你一把,让你更加看清你认识的景月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紫黑的眼睛在红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妖异。
察觉出他的不同寻常,我谨慎地向后退一步,景月却更快抓住我的衣领,用力一拉,野兽一样的啃咬。
嗯!我瞪大眼,尝到自己血液的味道。景月也是睁着眼,眼中含着陌生的讽刺动作却更加生猛,仿佛饿了好多天的狼在吞噬首次捕到的猎物。我越挣扎,他就吻得越深越激烈。我咬紧牙关,他就发疯一样的吮咬我的嘴唇。
被迫承受着这种激情,心却开始无法克制的一点点缩紧。
真的不在了......么......
那个会在冬天抱着我取暖,会由着我闯祸然后板着脸替我上药,会因为天凉而替我做浴桶的......景月......
没有了......
不在了。
我清醒过来用力推拒眼前人的胸膛手臂,可他竟然纹丝不动。
放开我!放开我!是你让他不见了!是你让他消失了!把景月还给我!!!
焦急愤恨难过害怕,万般情绪从心底一同涌上来,像我遇难那次一样要将我灭顶,久违的紧迫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