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渐变直,穿过重叠的绿叶,却始终照不透那片阴影。
"你和他不过短短的接触,又如何了解他的为人。有时候,他这样做了,却并不在你我的理解中。"
"他为何要做一些违心的事?"
清风阵阵吹过,远处的树影一阵摇晃,一波又一波,延绵到世界的尽头。
我听到一个声音从我嘴里发出,"可能,是为了践踏一颗心。只是它早已支离破碎,不会再痛。"
我看著他道:"你对我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我们在一起三个月,我并不想和你动手。希望这是我最後一次见你。"
他只是看我,眼神有些迷离,"若宣,即使你恨我,我也不後悔。就算事情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独留余香。
突然听到由远及近的喇叭声,那声音穿透了时空,直接回荡在我心里。
小院中间的走道上,铺著大红大红的地毯,长长的延伸到里屋。
小院突然间变的落针可闻。
无瑕牵著极其细腻柔软的丝带从世界的另一边缓缓走来,丝带的另一端牵在一个人手里。在大红的喜服遮蔽下,我只看到白皙修长的手指暴露在空气中,略显柔弱。
我正好坐在走道旁边的树下,离无瑕只隔咫尺,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挥之不去的丁香。
他从我身边经过,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我看见他繁复的衣料上绣了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丝质的长摆轻轻在我面前晃动,让人微微失神。
我开始肯定无瑕让我一定来参加他的婚礼,无非是想折磨我,无非是想看我在他人生最得意时,面如死灰般的惨白。
我以前对他的疯狂的迷恋,是因为缠绵泪。如今缠绵泪已解,我总不会再如当初一般难过。我总能够把持自己的心。
我很努力的用平常心去对待这个时候,就如同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婚礼一般,却险些控制不住温热的液体从眼里流出。
我所做的一切,有多少是因为缠绵泪,又有多少是因为自己?
我已经分不清。
我突然记起第一次醒来看见无瑕时,他温柔的笑容,眼睛里流转的光芒,是太阳的光辉都无法企及的。就如同他现在的样子。
突然有人大喊出声,尾音拖的十分绵长
"一拜天地。"
我看见无瑕微微躬身,长长的头发直直的垂下,如远黛直泻而下的流水。
"二拜高堂。"
他轻轻转身,背影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夫妻对拜"
无瑕的侧脸十分精致,没有半点瑕疵。柔和如皓月的光辉。
整个婚礼的过程都十分的平静,平静的开始,平静的结束,平静到我有点不相信无瑕就这样娶了赵清。
直到他端著酒杯走到我面前,他脸上有些微微泛红,更添的喜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喝酒,也从来不知道他的酒量。但是看今天的情景,恐怕又是一个千杯不醉的人。
他轻声开口,吐出一些酒气,"其实我有些失望。"
"尘宫主今时今日春风得意,何出此言?"
"我总以为会有什麽事情发生。"
"宫主希望有什麽事情?"
他笑了笑,最後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酒後,你要把握机会。"
我愣了愣,不懂他再说什麽。
他提高了音量:"萧公子今日能来,实在是尘某的福分。先干为敬。"
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股脑滑进喉咙,快的来不及品尝。
四十六
无瑕十分优雅的从我旁边经过,阳光泻下的斑驳身影在他身上微微晃动,若破碎的眼泪。
时间慢慢流逝,无瑕还在给人敬酒,身子站的比直比直。
周围的人轮流说著一些言不著意的祝福词,无瑕依旧那般微微笑著,时不时的说恭维两句,春风得意。
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我抬眼看去,来人虎目生威,剑眉薄唇。身上穿著一件深色的长衣。处处透露著威仪。
他的威仪和无瑕是决然不同的。无瑕是淡淡拒人千里之外的超然,虽然总是淡淡的笑,但举止之间隐藏著隔膜疏离,不忍亵渎也不能越矩。
他却有著这样一双眸子,不怒而威。光是看著长相,就帖了一个标语,写著:绝对不能惹。
周围的人纷纷起身,我也跟著起。
他们围过去,七嘴八舌说起来。
"赵家主今日怎麽得空来?"
那人哈哈一笑:"哪里的话,今日是小女的大日子,我能不来?"
"几日不见,家主又神清气爽了许多。"
"正是正是,我们都越来越不如从前,家主反而是越来越年轻了。"
他敷衍了几句,穿过人群朝无瑕走去,我突然手中一痛,摊开掌来,原来是手中的白瓷杯在不知觉中捏碎了,细细的碎瓷扎进肉里,鲜血开始往外涌,片刻就变的殷红。
今日是赵家嫁女儿的大日子,赵家主应该呆在家里,而不是出现在这里。既然他现在来了,就应该是无瑕请来的。
我武功虽然进步飞速,但要杀他,却只有一层把握。
无瑕跟我说酒後要把握机会,指的是这件事?
无瑕知道我绝不会将这事假手他人,所以他让我把握机会应该是指投毒。
赵家主是一个谨慎的人,用毒一般不可行。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从此和天下第一宫联姻,再不用担心两虎相争。明显的事实是,若是以十年前赵家正值鼎盛的实力,和暗影宫对上,还可以勉强一拼。但是现在,他们早已大不如从前,若真和暗影宫动起手来,是绝无胜算的。如今再也没有被暗影宫剿灭的危险,也算靠了棵大树。
人在得意之时,就十分容易疏忽。即便是赵家主,也不例外。
我看见无瑕和他笑谈著什麽,眼波无意向我这边扫了扫,随後笑的越发灿烂。
最後他端了自己的酒杯递到赵家主面前,隐隐说了些什麽,赵家主接过酒杯,豪爽的一饮而尽。
无瑕转过头和我对上,最後柔柔一笑,眼底有一抹浓的化不开的情绪,让我微微失神。
敬完一轮酒後,他腰板仍然挺的比直,面不改色。我不禁惊叹起来,酒量竟然这麽好?他招呼了一个下人,交代了几句,就转身独自向树林深处走去。
我犹豫了下,跟在他身後。
他走在我面前二十米,姿态十分优雅,金灿的斜阳照在他身後,浑身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不太真实。
他突然靠在一课树旁,弯下身吐了起来。
树林中弥漫著酒气,掩盖了他身上淡淡的丁香。
我快速走上前去伸手扶他。他突然伸直手臂,手掌面向我。
"不要过来,脏。"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吐。
我呆站在那里,慢慢开口:"无瑕。"
他虚弱的笑了笑:"宣儿。"
我看了他很久,直到他脸色稍微好转,"你刚才在酒了下了毒?"
"是化功散,日落後就生效了。可以化去七层功力。"
我惊疑不定,"我并没有见你换酒杯。"
"那药我藏在身上,偷偷涂上去的。"
我看著他,他身後的影子渐渐拉的很长很长,和树融为一体。
他看我一会,突然笑了笑:"你在担心我?"
我一愣,笑道:"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为什麽还要关心你?"
他摇摇头:"你总是口不对心。"
"尘宫主想太多了,既然没事,我就走了。"
"等等。"
"宫主还有什麽事?"
他睫毛轻轻扇了扇,眼睛弯弯的如同新月。
"宣儿,你恨我麽?"
周围的风慢慢吹过,温柔的就像春天的湖水。
"如果我说不恨,就是假的。"
他轻轻笑了笑:"我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要问。"
他抬眼看著我:"你都不愿意骗我一下麽?"
"宫主想要听假话,我也可以说。"
他轻轻摇头:"算了。宣儿,你说的事情我有的做过,有的没有做过,我都不想再解释。你真的不愿意原谅我了麽?"
周围只有树叶轻轻晃动的声音。
我简直不敢相信,"无瑕,为什麽你到现在都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这些话?在你做的那些事情里,你要我原谅的是哪一件?让我喝下缠绵泪,任你玩弄,还是你杀了斜傲?"
我突然开始颤抖,声音有些不稳:"你不会相信,无论你做了什麽事,我都爱你爱的无法自拔。这样,还不够麽?"
眼泪开始流出,我来不及去擦,就断了线一般往外涌。
"无瑕,你从开始到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难过,让我生不如死。你甚至没有哪怕一点爱过我,我依然爱你,你还要我怎样?"
我抬头捂住脸,大笑出声:"没错,我是贱。我无法原谅我所做的一切。你若还觉得不够。"我拔出剑,"杀了我吧。"
他定定的看我,眼睛突然流出泪来,慢慢滑落腮旁,若晶莹的水晶。
"宣儿,你一定要认为我是在折磨你麽?"
"不然呢?"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剑:"我不会杀你。"
我收回剑,轻笑道:"是,你不会。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我快速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四十七
太阳慢慢下山,席间的菜已经上齐。
大家都开始动筷,我看著眼前的菜色,却怎麽也吃不下。
从我这个角度,正可以看到好可以看到赵家主和无瑕谈笑甚欢。
无瑕说是日落後生效,现在来看,想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可是,太平静了。
我始终吃不下任何东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人已经陆续走完。
赵家主也站了起来,对无瑕拱了拱手:"如今天色已晚,赵某也打搅多时了,就此告辞。"
无瑕抚了抚面前的白瓷细脚酒杯,轻笑了笑。我仿佛见到了黑暗中妖豔至极的昙花,绽放的绚丽夺目。
"赵家主客气了,只要不嫌弃在下招待不周就是。"他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我见院里的桃花开的正灿,遂命人取了些,制成了桃花酿。算算日子,今日正好开封。不知赵家主可愿品尝一二?"
赵家主爽朗的笑了两声:"宫主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时辰确实已经不早,内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商量些事情,今日就不便久留,改日再和宫主畅饮一番。"
无瑕又笑了笑:"莫非家主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他一愣,後又笑道:"赵某家里确实有事,不如改日我亲自上门相邀?"
无瑕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茶杯,抚摸了良久:"若是我一定要呢?"
家主微一皱眉,随後舒展开来。"宫主要强人所难?"
无瑕轻轻摇了摇头:"我向来不喜这样,家主要是自愿留下,就是再好不过了。"
家主猛然一拍桌,怒道:"尘玉,不要以为你是暗影宫宫主,我赵虎就怕了你。纵然你武功高强,我也不是吃干饭的。想要留我,却也没那麽容易!"
无瑕抬起眼眸,嫣然一笑:"你要走,大可一试。"
家主脸色胀红,胸膛起伏几下,又道:"宫主,你这样做又是为何?"
无瑕五指张开,後又握住,修长的指结又些微微突出。
"杀人偿命,什麽事情,你心里有数。"
家主深吸一口气道:"赵家传至我这一代,也有百年基业。祖上向来以斩奸除恶为己任,从未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江湖上的朋友都是知道的。赵虎从小便得长辈训导,大逆不道之事断不可为,否则必遭天谴。赵虎紧遵教导行的端坐的正,断不会做这杀人的事情。"
他停了停又道:"小女刚刚嫁给宫主,难免有些不怀好意之人,想从中挑拨。宫主千万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坏了我们的情意。"
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连我都忍不住要信了。
无瑕松开手掌,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微微後仰,转头看了看我。我摒住呼吸,也看著他。
他又转过头道:"家主的祖上确实为武林做了不少事情,我是信的。"他笑了笑又道:"只是有些事情,有没有做过,也只有家主自己知道。"
家主猛然站起来,突然听到一个叫声:"爹!"
我们同时转头,来人一身素白,身上还有几处未干的血迹。
这人我在白素招亲的时候见过,是赵虎的大儿子。
我看见无瑕的脸变的惨白,身形微微晃了晃,惊觉不好,赶紧走到他身边。
"无瑕,你怎麽了。"
他咬了咬唇,看我一眼,"宣儿。"
来人走到我们面前,愤恨的眼睛要冒出火来。
"尘玉,杀人尝命。拿命来!"
赵虎伸手一挡:"出什麽事了?"
那人嘴唇毫无血色,颤抖了两下,看著赵虎无比凄厉的道:"爹,尘玉派人杀进了我们家,我们全家两百多条人命啊!"
他眼睛胀的发红,"我娘,我娘......",声音停再这里,又道:"尘玉,我要杀了你!"
说罢,就猛然向无瑕刺去。
无瑕微微侧身,展开脚步向後越去。我总觉得有什麽不对。
转头看了看赵虎,我笑道:"家主,我们把以前的恩怨算一算。"
他看了看我:"我不知道和阁下有什麽恩怨。"
"家主和我是没有什麽恩怨,和你有恩怨的只是斜傲。"
他一惊,後退一步:"你不要听别人胡说,斜傲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往前一步:"他亲口告诉我的,总还不至於是胡说。"
他继续後退:"就算有什麽恩怨,他也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
我微微皱眉,"赵家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麽。你既然不愿意承认,也不要怪我无情。"
他脸色一变,看了我半响,最後终於道:"是,斜傲是我杀的。我和他的恩怨,你不会了解。不要莽撞行事。"
月色有些柔和,照在柳枝上,泻下斑驳的身影。
我心神俱裂,不敢相信,"你说,你杀了斜傲?"
我觉得有什麽东西塌了,连指尖都在发抖。我喘了很久,最後道:"无论我做了什麽,都是你应得的。"
随後右手快速抽出剑,向他刺去。他快速拔剑,挡在胸前,脸色惨白惨白。
我收回剑,旋转两圈,向前平划。
我攻击的毫无理智,只是不停的出剑,身上漏洞百出。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并且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赵虎毕竟散了七成的功力,我就算有再大的漏洞,他也无力去攻。不到一会,他就开始体力不支。
他身形一缓,我猛然送出剑,一剑穿心。
他甚至没有喘息的机会,几乎是立刻到地,最後不再动弹。
我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呆站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
耳边传来的打斗声,将我猛然惊醒。我侧头看去,两个人仍然纠缠在一起,让我不禁疑惑起来。
以无瑕的武功,怎麽会僵持到现在?
待我仔细看去,他的衣服颜色参差不齐,一块鲜红一块暗红,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我一反应过来那是什麽,就猛然冲了出去,挡开无瑕,接过另一人的招式,和他纠缠在一起。
在打斗的过程中,我的怀疑更甚。眼前这个人的武功,勉强有他爹的四成,却为何打了如此之久?
他攻击的毫无理智,身上几处大穴都暴露在空气中。我趁著一个空隙,一剑刺出,直接穿过他的身体。
他呆站在那里,不敢相信,最後缓缓倒下。
我走到无瑕身边,"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