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半响,慢慢道:"我成亲之时,你是一定要去的。"
"宫主莫非是想强人所难?"
他轻笑了笑:"我的手段,想必你是知道的。"
我扯了扯袖子,笑了笑:"既然宫主如此盛情,在下却之不恭,到时一定出席。"
他轻皱了皱眉:"你定要如此和我说话?"
"不知宫主所指何事?"
他定定的看我,最後道:"下个月初一,我在暗影宫等你。"
我点点头,"一定准时。"
他最後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淡淡的丁香越来越远,只剩最後一缕,缠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阳光在他身後明晃晃的,照的我睁不开眼,只觉得他身影越来越模糊,我的心越来越沈。
我拍了拍衣袖回到房里转了两圈,却越发的热了。
抽出怀里的钱袋,迎著阳光举在前面看了看,越看越心惊。
那镶金边的菊花竟变成了无瑕绝美的脸,怔怔的看著我笑。
脸上的汗滴了下来,赶紧用抓著钱袋的手去抹,伸到半空,又停下来,揣进怀里。
在房里转了转,找出一条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抹。
这钱越来越多,日子反而越过越不像话了。
四十三
离无瑕来的那日又过了几天,八月初一很快就要来临。
夏季的雨势来的总是异常凶猛,顷刻间,大颗的雨滴纷纷从天空砸下,碎了一地。路面的积水争夺著向低处流去,原本干燥的土地便形成了一滩滩不小的水洼,将土地切成一块快,纵横交错。
我坐在楼里的窗边,见著行人纷纷逃开,有些住的远了,逃不开的,就躲在屋檐下避雨。
突然两个娇小的身影急冲冲的进了楼里,其中一个丫鬟打扮的样子,浑身淋的湿透。另一个,一身白衣,雨水湿了她全身却挡不住风姿楚楚。脸上还透露著些病态的苍白。
我赶紧走上前去:"宁姑娘。"
她转身看我,一愣,随後道:"宣公子。你怎麽也在这里?"
想必她慌不择路,没弄清楚进了哪里。我笑了笑:"这里是醉琼楼。"
她也笑了笑,声音温柔如水:"雨下的急了,没想到就进了公子的楼。"
窗外乌云密布,雨点依旧从天空砸下,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雨下的这麽大,姑娘不如在这里歇息一会再走,我让人去准备两套干净的衣服给姑娘先换下。不然著了凉,恐怕会生出病来。"
她眼眸垂了垂,脸上有些红晕,最後嫣然一笑:"有劳公子了。"
我点点头,吩咐了一下,便让人领著她们去了厢房。
在磅礴的雨帘中,恍惚看到了对面拐角处的屋檐。有人站在那里,一袭碎花长衫,广带轻飘。
世界突然变的狭小,只有雨水落地的滴答声。
他看著这个方向,密密麻麻的轻丝将他的身影勾勒的模糊了,视线却穿过重重缝隙,让我整个人变的烦躁起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明明世界都是模糊的,我却能看清他的一颦一笑,就连指尖都在微微泛白。
平时我总嫌路程太短,都不够用上轻功,就要到头。现在却仿佛天涯地角,中间隔了千山万水,如何都逾越不过。
"公子,你怎麽了?"宁柔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清醒过来,却发现不知觉中竟站了起来。
"我没事。"
她仔细打量我:"公子脸色不太好。"
我点了点头:"可能突然变天,有些适应不过来。"
我又向外望了望,天地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唯有雨水经过的身影。
我回过头看了看宁柔又道:"宁姑娘,现在雨下的越发大了,只能委屈姑娘先歇一歇,等雨停了再走。"
她笑了笑:"公子还是叫我宁柔吧!我和公子也算熟识了,叫姑娘总显得生疏了些。"
我又点头:"说的即是。我虚长你一岁,你就叫我若宣哥哥吧!"
她敛了笑容,垂了垂眼,最後又看著我笑道:"能得你这样的哥哥,也是宁柔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若宣哥哥。"
我的心现在算是畅快了,无意间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妹妹,真是捡来的便宜。
"宁柔,我上次答应了带你去逛逛,但是最近总抽不出时间,就把这事耽搁了。明天我叫人去接你,带你去爬山,怎麽样?"
她垂了垂眼,"若宣哥哥这麽忙,我不该打扰的。"
"你还知道叫我哥哥,跟我那麽客气干什麽?"
她嫣然一笑,脸上添了几分血色,"谢谢若宣哥哥。"
她身旁的丫鬟突然嘀咕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却一字不漏的落入我耳里。
"小姐身体这样不好,怎麽还能爬山呢?"
"慧儿!"宁柔怒叱一句,她赶紧闭了嘴。
我笑笑,朝宁柔道:"的确是我疏忽了,你身体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这里除了山之外,湖水也是不错的,不如我们明日去游湖吧!"
她停了停,点点头,"这样也好。"
夏季的雨来的十分突然,去的也迅速。只是片刻,刚才还磅礴的雨,眼下就收了个一干二净。
宁柔轻声道:"雨停了。"
我向外看了看。路边的小贩,已经陆续开始重新摆摊。
"今日出来的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路上滑有点滑,我让人送你。"
"谢谢若宣哥哥。"
我笑笑:"明天上午我让人去接你,我们去游湖。你可不要睡过了头。"
她脸一红,嗔怒的看我一眼道:"我哪里就这样懒了?"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到时候就再湖边等你。"
"恩。"
刚送走宁柔,林安就跑了过来。
"若宣!"
他一只手习惯性的就要往我身上搭,我赶紧侧身。
"你又什麽事,跑成这个样?"
他嘿嘿一笑:"你猜猜,我刚才看到什麽了?"
"看到了什麽值得你这样?"
你眼珠转了转,"你猜猜。"
"你今天是吃了王大妈的包子了吧?"
隔著醉琼楼两条街住著一个人,是个寡妇。她本名叫程桂亭,年轻时长的也算是个名头不小的美人。後来嫁了人,就改了姓。她和他老公也算感情甚笃,但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没有孩子。再後来,她男人也是没有福气,结婚不到三年就被晚上闯入家里的强盗给捅死了。她男人死後也有人给她说媒,她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肯嫁。如此时间久了,她年华老去,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事。大家慢慢就开始叫她王大妈。
她有一个手艺一绝,就算做包子。她男人死後,她也没有经济来源,就做起了卖包子的买卖。
没想到生意特好,每次买到她的包子都要等上一炷香的时间。据林安说,她做的包子三里外都能闻到香味,他每次闻到都流口水。
从此,林安就多了个爱好:排队买包子。
这个习惯可是雷打不动。有时候去的迟了,包子卖完了,他心情就会特暴躁。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招惹他。他就是一不定时炸弹,指不定什麽时候就炸你身上了。
他要是吃到了包子,心情好的就像冬天里开了桃花,像楼里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你这个时候和他说啥,他都是笑嘻嘻的。你就是指著他鼻子骂,他也依旧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可是最近出了点变化,王大妈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吃到包子。於是整天一副蓬头垢面死了爹妈的样子,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了他一句:你啥时候把你收拾干净了再来,我看著堵的慌。
我这话一说,就成了导火线,他蓄积了几天的能量在这个时候炸了,并且威力无比。
他露出森森的白牙,朝我鬼魅的一笑:"你嫌我样子碍你的眼了?"
我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你这般风流倜傥,就是一个月不洗澡也不会有人碍眼。"
说完赶紧补一句:"我就更不会了。"
他满意的朝我点点头,然後轻飘飘的走了。
隔天便有人来我这里哭诉,那小厮勤勤恳恳,办事也牢靠,愣是在我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一惊:"出什麽事了?"
四十四
那小厮抬手抹了抹脸,"主子,店里的帐目本是一日一结,林管帐每日结算的时候,小的也还在旁边帮点忙。可这连著几天,林管帐都没有管一下帐目了,小的怕这样久了,帐目累积起来,不好打理,就去找林管帐委婉了说了一下。谁知他硬说是小的不相信他的能力,还打了小的一顿。"
说著挽起了手上的衣袖,露出青紫的一大片。接著又道:"小的,小的实在做不下去了。"
我赶紧拉他起身,又说涨工钱,又说教训林安,又说大家要好好相处。那小厮才慢慢的息了眼泪。我无力的垂了垂手,准备找林安谈谈。
谁知道在去楼里的路上和福全遇了个正著。他急冲冲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看到我,面上一喜,赶紧跑了过来。
"出什麽事了?"
他抹了抹汗,"主子,林安公子在楼里和别人吵起来了。"
我一惊,赶紧向前走:"怎麽回事。"
"林安公子这几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很久没有梳洗过了。今天楼里的客人在他经过的时候用手掩了掩鼻,他就和别人争执起来,最後动了手。"
我急急的赶到楼里的时候,只看到狼籍一片,林安少了魂似的站在那里。
我无奈的查了和他起争执的人,又赔礼又道歉,这事才算结了。
从此,大家都知道,林安每天必要吃王大妈的包子。
眼前的林安笑了笑:"若宣,你小子越来越神了,这都被你发现了。"
我白了他一眼,"就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说吧,你啥事?"
他呵呵一笑:"刚才雨下的正大,我想到肯定没有人现在去买包子,於是我去了。结果我看到了芍药。那家夥几天没见著,今天竟然碰到了。他还摆出一副我不认得你的模样,老子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我勉强笑了笑:"看见他有什麽奇怪的,他不在这里,你自然就在别处遇到了。"
"这本也没什麽奇怪的,但是你知道他旁边站的是谁麽?"
我直觉到不好,还是反射性的问道:"谁?"
"尘玉。"
雨後的天气已经有些晴朗,阳光射下来的时候,有些刺眼。
我顿了顿,"为什麽他们会在一起?"
"这个我哪知道,不过我看他们的样子,到是十分亲密。那尘玉我平时没发现他这麽变态,长的挺好看的一个人,对那芍药笑的时候,我整个人鸡皮都起了。我想,芍药八成是做了他男宠了。像他这样的人,本就是做这行的,亏了你以前这般待他。"
我扯了个笑容,却有些扯不出,"别人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们来说什麽。"
他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太阳并不曾露出全脸,阳光却越发的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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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越过越快,转眼,八月初一就来临了。
我坐在马车里磕磕碰碰,即使过了这麽久,我还是没有适应马车的颠簸。
马车突然一停,我整个人晃了晃。
"容贵,出什麽事了?"
"主子,我们碰上了暗影宫的迎亲队伍。要不要绕道?"
我握了握手,隐隐有汗珠流下,越发的燥热了。
"主子?"
隐约一阵风过,吹起了窗帘。
"不用了,我们停在这里,等他们过了再走吧。"
透过窗帘,我看到喜庆的队伍从面前经过,长长的望不到头。大大的喇叭声在四周响起,充满欢乐,却格外刺耳。
无瑕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端坐在马上,连天地都失了颜色。
我从来知道他喜爱白色,有些洁癖到变态的地步,却不知他穿上红色是这样的灿烂夺目。
他走在队伍的中间,嘴角透著淡淡的永恒不变的微笑,温柔无比。是娶到心爱的女人特有的神采。
他眼波往这边扫了扫,我心脏跳的快要麻痹。
等了接近一刻的时间,队伍才走完。我有些浑身无力。
"走吧。"
马车摇晃的向前行驶,窗外的桃柳向著相反的方向奔去,就如同我和无瑕。
刚行到暗影宫门口,立刻有人过来招呼。
我上前两步,"在下萧若宣。"
那人拱手道:"原来是江南第一才子,久仰久仰。宫主迎亲去了,过会就会回来。"
我点点头,踏进了门里。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了满满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径直走进去,找到一个靠树的桌子坐下。
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我向左边看去,却见芍药一身白衣,缓缓向我走来。
他坐到我对面,"若宣。"
我吸口气:"我说过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若宣,你不想知道为什麽麽?"
"那是你的事?"
他笑了笑:"你总是口不对心。"
我愣了愣,"好吧,你想跟我说什麽?"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麽在这里?"
"我以为你想在这里,自然就在这里了。"
他摇了摇头:"暗影宫不是任何人想进来就可以的。是宫主让我跟在他身边的。你知道为什麽麽?"
"那是他的事。"
他笑了笑:"你表面上和善好相处,实际上却是最狠心的人。"
他又道:"我只是喜欢你。"
四十五
天气总是显得有些燥热,只是现在我已经学会习惯。
我笑了笑:"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和善。"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我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麽?"
我接过茶杯:"你指的是什麽?"
"你明明心里有很多疑问,想知道很多事情,却偏偏还要装作毫不在乎。"
"不要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他又倒了杯水,慢慢喝了一口:"虽不能说十分,但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我觉得有些讽刺,"芍药,今天我才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了解你。"
"为何这样说?"
"我以前总觉得你是善良懦弱的,所以才会对你好。如今才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是需要保护的。"
他脸色有些苍白,"人在弱势的时候,总是会示弱。"
"所以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是想做什麽?你真以为这是暗影宫我就不敢动你了麽?"
他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会因为这是哪里而觉得你不敢动我,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杀我。"
我笑了笑:"有些事情发生了,会改变一个人的做事方法。我以前也许不杀人,但不代表我以後不会。"
他愣了愣,想拉我的手,我往回收了收。他的手停在空中,最後慢慢放下。
"若宣,你为什麽要这样说话?"
我不明所以。
他看著我柔柔的笑了:"若宣,你不要说一些让自己难过的话。"
我突然有点烦躁,"我不想和你进行这些毫无意义的对话,今天是别人的婚礼,我也不会杀人。你走吧。"
他摇头笑了笑:"若宣,你知道宫主为什麽让我跟在他身边做男宠,却从来不碰我麽?"
"为什麽?"
"因为你。"
他又道:"我在你身边,对他来说,始终是一个危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