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们也许是武功高深莫测的隐士高手,但是,我很害怕。若是今天我有了师徒这一层牵绊,那么,万一以后的某一天,他们又像娘和汐涵一样决绝的离开我身边,那我应该怎么办?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又能否承受再一次的煎熬呢?
我没有自信,真的一点自信都没有。
无尘大师蓦然说道:"小施主,快凝神静心,切莫多想!"
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他的身形开始摇晃扭曲,我眼前好像多出了好几个微皱眉头的无尘大师。揉揉眼睛,我再看去,却竟然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仍然在无尘大师的厢房中。
齐爷爷见我睁开眼,没等我开口,就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小蚊子,从今以后,你就待在沁安寺,按照无尘说的修习内功调理身子,我也会定期上山传授你一些招式。"
"可是,我如果一直待在山上,那谁来帮你买菜呢?"
"还有斑斑呀,它可比你聪明多了!"
斑斑什么时候学会买菜啦?我还没提出这个问题,齐爷爷就一锤定音了:"就这么说定了,老和尚,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家小蚊子。他要是少一根头发,我都会跟你算账的!"
莫非我一定要拜他们为师么?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无尘大师对我说:"小施主,我们不会勉强你做我们的徒弟,但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有必要调整内息,以便恢复生理机能。"
齐爷爷补充强调道:"没错!你给我好好养身子,不准那么快死,你还欠我一个十年呢!"
于是乎,我便留在了沁安寺无尘大师的身边,跟随他修炼内息。
其实我觉得内功就像是瑜珈一样,练习的都是呼吸吐纳,只不过无尘大师教导的呼吸方式更为复杂一些,和人体的经络息息相关。
我每天的功课就是呼吸,呼吸,再呼吸。
我想,深呼吸真的对身体大有裨益,短短数日,我的身心都好像被过滤了一遍,污秽一扫而空,神志也一天比一天清明。
等我想起来自己命不久矣的这件事情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或许我真的还能继续活下去吧,毕竟我还应该偿还齐爷爷一个十年呀。
秋天来了,断羽山被漫山遍野的红枫所覆盖,为这如画的金秋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天,齐爷爷上山后见我气色不错,于是决定带我下山走走,串串门子。
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心念一动,顺道拐进了那个幽谷,来到了文武冢前。
血液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却了鲜红,"文武冢"那三个字只剩下淡淡的暗红色。
采了一把野花,放在墓碑前,我顺手清理着上面的杂草。
"小蚊子,你在干什么?" 一旁的齐爷爷好奇地问。
"上坟。"
"谁的坟?"
"我的坟。"
"......"齐爷爷咋舌不已,"你来上你自己的坟?!"
诶,貌似我说的话产生了歧义。
应该怎么说才好呢?
文武冢里面埋的并不是我的尸体,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不是我的坟。但是,文武冢里面埋的东西却都是我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又算的上是我的坟。
那么,这个到底是不是我的坟呢?
我正深思着这个问题,齐爷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早知道就不让你跟着那个臭和尚混了,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身体好了,人却不正常了。"
我蓦地想到了什么,抓住齐爷爷的手急切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有点被我吓到了,呆呆地机械地回答道:"十月十五。"
十月十五......今天居然是十月十五......是汐涵和六皇子殿下成亲的日子......
他们的婚礼应该是天陵国的一大盛事了吧。迎亲的队伍一定很长,宫女在前头不停地往天空中撒落五彩缤纷的花瓣,六皇子殿下骑着高头大马,十六人的大红花轿会抬着汐涵缓缓进入皇宫。过道两旁都会张灯结彩,百姓们都会人头攒动地簇拥在两边,夹道欢迎,恭贺祝福这对新人。
是啊,我也应该祝福他们才是......
可是,好难啊,真的好难......
颓然坐倒在地,我轻轻抚摸着那个简易的树枝墓碑。对不起,汐涵,我说过会不爱你的,可是我办不到,真的办不到。
我压制不住内心深处疯狂涌动的酸涩,好嫉妒,好嫉妒,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子扭曲变形的声音。心底仿佛破了一个黑洞,上面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漩涡,把我深深拽了下去,一层层地深陷,几乎碰到了地狱。
我不仅没有不爱,反而剥离了爱的温情,呈现出其残酷野蛮的另一面。
或许我真的应该在地狱里受尽酷刑,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吧......
齐爷爷好像在我耳边大声叫喊着什么,但我此时已经充耳不闻了,我的世界变得扑朔迷离,迷糊不清。某种莫可名状的沉闷从胸口一直攀爬至咽喉,我一张嘴,周围的一切就成了铺天盖地的红色。
红色,到底是喜庆的颜色,亦或是哀伤的颜色呢?
37、因祸得福
我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醒着的,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好像是......死了。
身体四肢没有任何感知,但灵魂却出了窍。
微薄的意识游离于躯壳周边,没有返回身体的生气,也没有断绝存活的勇气。
齐爷爷和无尘大师正在我身边,我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
"你不是说小蚊子修习内功之后就会没事的么?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这就叫做没事吗?!"
"唉,是老衲的疏忽。原本以为修炼内息可以平和他内心的情绪波动起伏,却没料到他的执念如斯之深,大起大落之后反而导致他的内息紊乱,要不是你带他回来的及时,他恐怕早已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不会这么严重吧?小蚊子才修习内功一个月的时间啊!"
"普通人修习内功一个月也许不能有所大成,但是他的骨骼经脉异于常人,他修炼一个月的时间,就相当于我们修炼一年的时间。若是当真走火入魔了,就不会只是现在这样昏迷的程度了。"
"照你如此说来,小蚊子没有走火入魔是他万幸咯,他的身子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非也,现在尚不能妄下评语。他虽然现在没有走火入魔,但这并不代表了他醒来之后不会走火入魔。"
"你不要给我咬文嚼字的,直接说,该怎么救他!"
"办法有两种。第一种简单易行,并且一劳永逸;第二种比较痛苦,而且极具风险。"
"那还选什么,赶紧用第一种方法呀!"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第一种方法就是让他忘情断爱,这样就永远不用担心他以后会由于内心的起伏而走火入魔。第二种方法则是用内力加上药草,直接作用于他的全身经脉,疏导他的内息。首先,我不认为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负担此等重荷,其次,即使这次调整好了他的内息,难保以后不会发生类似于今天的情形,他还是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现在,你说,我们该用何种方式?"
"......"
忘情断爱?!这是否代表了我将忘记对汐涵、木槿、娘以及很多很多人的感情呢?
不行,纵使我失去生命,我也不能失去对他们的感情啊!如果真的那样的话,生和死又有什么差别?!拥有了生命,失却了感情,我就成为了一个毫无生机的傀儡,我会生不如死的!
我用残存的一点意念拼命地去支配身躯,总算撑开了宛如被水泥封上的沉重眼皮,谙哑着声音道:"我选......第二种......"
齐爷爷这次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用他那只布满褶皱的手揉揉我的头发。
无尘大师则微微叹息道:"痴儿......"
治疗的过程如同无尘大师形容的那样,痛苦而且极具风险。
无尘大师用内力帮我疏导内息之前,跟我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告诉我那一定会很痛,但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知觉,否则就会经脉尽断,前功尽弃。
我点头应允,闭上眼,感受到一股极其深厚的内力进入了我的体内,在我的脉络中四处游走。
那股内力每到一块地方,那处的骨骼就好像被利刀沿着关节处切开,生生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我咬着牙保持清醒,才以为自己熬过了这一次的疼痛,下一次的疼痛又马上袭来,无穷无尽的痛楚淹没了全身。
等到这磨人的痛楚终于结束后,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蚀,牙龈都被压迫出了血。
幸好,有惊无险。
用内力相助完毕,就到了药用的阶段。
这个阶段没有上个阶段那么痛苦不堪,但是却非常漫长,需要我浸在一个装满草药的浴盆中,浸泡整整七天七夜。
尽管没有痛苦,但是这对于我来说却是十足的煎熬。因为药草的气息实在的太剧烈了,混合出的那股怪味让人不禁隐隐作呕,而且那个颜色也墨绿到近乎成了黑色,黏稠异常,皮肤一接触到就立刻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一定要熬过这关,不然就被失去那些宝贵的感情......
秉持着这个信念,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植物,一点都不脏,不脏......
催眠奏效了,我安稳地渡过了这个七天七夜。
体力完全透支了,我虚脱地躺在床上静养,无尘大师在为我做确诊检查。
齐爷爷扒住无尘大师的手臂问道:"老和尚,小蚊子没事了吧?"
无尘大师面露喜色,声音都有了略微的颤抖:"何止没事,简直是太好了!"
齐爷爷不解地问:"好在何处?"
无尘大师解释道:"经过这次内息的疏导,他全身经脉的张力被扩大了不止一倍,以前他修炼内功一个月相当于我们修炼一年的时间,而现在,却相当于三年的时间。不可不谓是因祸得福啊!"
齐爷爷惊讶地说:"真的么?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无尘大师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道:"事实就是如此,只要他持续修习内力,长久以往,他的内功必有大成。"
齐爷爷高兴地对我说:"小蚊子,听见没有,你要变成武林高手啦!"
我无力地点点头,其实做不做武林高手根本无所谓,只要他们不让我忘情断爱就好了。
这时,无尘大师又开口补充道:"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我说的情况是以他不再走火入魔为前提才会发生的。若是他以后再次走火入魔,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吗?!"齐爷爷埋怨道,又扭头跟我交代说,"小蚊子,你以后给我切忌,情绪万万不可起伏过大,要是再被我看出来你胡思乱想,我就用老和尚说的第一种办法彻底根治你的毛病!"
看来,以后当真不能再想了。对汐涵、木槿以及所有我爱的人,那份感情,我会深埋心中,绝口不提。
38、失声护爱
齐爷爷发觉我出现异常的时候,是在治疗完成后的第二天清晨。
他端着早点走进我的房间时,我正在按照无尘大师所说的调整内息。
他进门之后,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出去了。没过多久,他又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接着又走出去。
他就这样进来,出去,进来,出去......
后来,他竟然拉着无尘大师一起进来又出去,来回折腾了好多遍。
最后,齐爷爷喃喃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无尘大师按住阵阵发晕的脑袋说:"我发现最不对劲的就是你。"
"难道你没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吗?"
"少了什么?"
"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少了点什么,一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容易被我们忽略的东西......啊,我知道了,今天小蚊子没有喊我齐爷爷!"
"......你这么说来好像的确如此,他也没喊我无尘大师。"
齐爷爷三步两步跳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肩膀着急地说:"你怎么不喊我齐爷爷了呢?"
我张张嘴,赫然发现自己不能发出一丝声音。心底貌似盘旋回响着一句话:不能开口,不能说话,要绝口不提感情!
身体似乎本能地顺从了这个一直没有消停的声音指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说出一个字。
无尘大师帮我从里到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不可思议地说道:"他的喉咙明明没事啊,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老和尚,该不会是你的治疗方案出了什么问题吧?我就说嘛,又是内力又是药草的,好好的身体都被你搞垮了!你赔我小蚊子的甜美声音!"齐爷爷不依不饶地大声喊道。
无尘大师沉思道:"应该是他的心理问题,昨天你有没有对他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齐爷爷这才冷静了下来,细细回想道:"昨天我就说了他会成为武林高手啊,然后让他以后情绪不能起伏过大,要是被我看出来他在胡思乱想,我就用第一种办法彻底根治他的毛病......小蚊子,你该不会担心我们让你忘情断爱,所以不敢开口说话了吧?"
我一阵莫名的心虚,好像就是齐爷爷说的那个原因。
无尘大师感叹道:"唉,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们只能等到他解开心结的那一天了。"
齐爷爷悲哀地说:"那要等到哪一天啊?都怪我多嘴说了那些话,难道我以后都听不到小蚊子叫我齐爷爷的那种软糯糯的声音了吗? "
无尘大师用一种超脱尘世的缥缈目光,望向窗外的晴朗碧空,淡淡地说道:"世间孽障,皆由心生,断绝不能啊。"
由于无尘大师宣布,我已经不用继续待在山上休养了,于是我又回到了齐爷爷的那家小客栈,过上了和之前一样的平淡生活,只不过现在除了买菜之外,我还多了一项每天必修的功课,那就是修习内功心法。
下山的第一天,斑斑咧着大嘴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顿时如同触电般定在了地上,浑身颤栗,瞳孔放大,神采俱敛,一副就要栽倒在地的模样。齐爷爷差点以为我又要走火入魔了。而我只是步履蹒跚地走向斑斑,把它直接拖到了水井边,掰开它的嘴巴,挥舞着毛刷子,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斑斑的嘴巴实在是太臭了,莫非我上山一个多月的时间,它都没刷过一次牙吗?!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齐爷爷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谁见过马还要每天刷两次牙的,简直比人还勤快嘛!我天天帮它洗澡已经算不错的了!"
那一刻,我决定了,以后要天天监督齐爷爷刷牙洗澡,帮他培养良好的卫生习惯。
日子一成不变地持续着,但是好像又有了一些改变。
譬如说,我上街买菜的时候,不用我的指示,斑斑都会迅速采购完满满一篮子的菜。看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练就了它这项无马可比的本领,不晓得还能训练它做些什么,也许它还可以像信鸽那样替人们传递信息,成为一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信马呢。(质数:小蚊子啊,斑斑可是匹龙魂马耶!你为什么要它干那些买菜送信的非本职工作捏?这就叫做暴殄天物了~)
又譬如,大家现在似乎特别喜欢跟我说话,一天一个人,轮流着跟我絮叨家长里短,从东大街说到西大街,从老奶奶的裹脚布说到小婴儿的尿布,从天南说到地北。每次,我都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奉上茶水。接着他们就会用一种极其伤感的眼神瞅着我,捏捏我的脸蛋说:"没关系,即使你不肯开口说话,你还是我们最最可爱的小蚊子!"
再譬如,镇子上的乞丐们好像变得十分怕我。或许是因为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小乞丐蹲在客栈门口,一时手痒忍不住,就把他拖到客栈里洗洗刷刷,把他全身上下弄得干干净净,又找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替他换上,这才放他离开。从那以后,乞丐们再也不出现于以我们客栈为中心,半径为百米的范围内了,就害怕被我抓住进行一番非人待遇。对于这点,我很是疑惑,直到齐爷爷解开谜团,他说那些乞丐本就以脏破为生存条件,变干净整洁了以后,还有谁会给他们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