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彦不知道何时离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书房里。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咀嚼着和彦的话语,回想着和彦刚刚所述说的所有。思绪一点一点往回走去,我,曾经都有过些什么样的期盼呢?
小的时候,五岁之前,我曾想,长大后我要成为爷爷就好了,因为爷爷好威风,那么多人都对爷爷惟命是从,就连爸爸妈妈也从不敢对爷爷说个不字,那种感觉好神奇。
五岁之后,十岁之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爷爷突然不喜欢我了?为什么我会多了一个弟弟?为什么爷爷都只看弟弟不再看我?我抗争,做坏事,欺负弟弟,只为了得到爷爷的注目。的确,这么做倒是真的得到了爷爷的注目,只是,那目光中的厌恶却是分外的伤人。我常常在那样的目光中瑟瑟发抖,满心惶恐。
十岁那年,我们班的男生和别班的人起了冲突,两个班几乎所有的男孩子都出动了,打群架。学校被惊动了,家长被找了来。跟着爸爸妈妈回到家里,爷爷正坐在沙发上,冷冷的看着我进门。到了家才知道弟弟小崖病了,爸爸妈妈急急忙忙赶紧去看弟弟情形,留下我与爷爷相处。
还记得爷爷那低冷的声音,"打群架?你嫌给我们寒家丢的脸还不够多吗?你不是游魂吗?你不是和我们缘薄吗?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你自己的世界去不是正好?怎么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你送走呢?"
呆呆的看著爷爷那冷酷的脸,我明白过来,爷爷,他是真的不喜欢我了,爷爷他讨厌我。惶惶然的低下头,我突然明了以前自己的那些举动有多么的无聊,多么的愚蠢。当天夜里,我突然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中只隐约知道身边一直都有人。醒转过来,却看见爸爸趴在我床边睡着了,他的手还握着我的手。原来,是爸爸一直在照顾我。突然就觉得很伤心,我总想着要爷爷的疼爱,却没有想到真正疼我爱我的人其实一直就在我身边,从未舍弃过我。
大病过后的我,不再去思索爷爷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了。理由是很清楚的,我是异世界来的游魂,我与这个家缘薄,我帮不了寒家,不可能替爷爷把寒家的名望传扬发展下去。我开始认认真真读书,规规矩矩的做人。我开始变得安静,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想事情。那个时候的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有好好学习,不再给爸爸妈妈丢脸,而爷爷,我想他大概并不关心我会是什么样子吧?
按部就班的读完小学,初中,高中,直至进入大学。我越来越明白,爷爷对我的厌恶。不是没有想过离开那个家,可是,我舍不得爸爸妈妈,也舍不得当初那个让我很不喜欢的弟弟寒崖。那个时候的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很简单:顺顺利利的读完大学,拿个好成绩,然后找一份工作,不需要多么响亮的职称,也不一定要求有很高的薪水,如果这一生我是单身一人的,那么这份薪水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可以偶尔买一两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足以了。但也许我会在恰当的年纪里找一个合适的女孩子结婚,那个女孩子不一定需要多么漂亮,我只希望她能是个平和宽容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只希望那份薪水可以让我与我的另一半共同支撑起那个家就好。如果真的会结婚,那么我想一个家里有个孩子会是很不错的,孩子会是夫妻间最好的润滑剂不是吗?而且亲眼见著孩子一点点长大成人,那种感觉应该不坏。我对未来的要求只是这样而已,很简单,也很平常。我不求什么高官厚禄,我只希望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过完这一生就好。而对于家人,我只希望,爷爷还有爸爸妈妈能够身体安康,弟弟可以尽可能长的保有他的那份纯真,不要让它消失的太快。
可是,人算永远赶不上天算。没有任何预警的,我的魂魄跌入到这个世界里,我成为了一个刚刚满十三岁的少年南溪,开始了一段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人生。看著自己的新身体,我很茫然,这还是我吗?可是没有谁可以回答我。初来乍到,我的愿望很简单:把这具残破不堪的病身子养好一点,可以少依赖他人一点;多了解这个世界一点,尽可能的去熟悉它的运作规则,而这一切只因为我想活下去。换了身体,换了时空,这是否意味着我应该开始一段不同于以前那个寒箫的生活呢?周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同,觉得困惑。那个时候的我想的最多的是,人真的有命运吗?如果有,命运又是掌控在谁的手里呢?每个人自己吗?可是,不像,如果说人定胜天,命运由自己作主,那么,为什么我还是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并没有想要离开那个世界的,没有。那么,神?可是神在哪里?他为什么要为我设定这样的人生?因为有趣还是因为粗心?
十四岁的时候,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和原来的世界何其相似?我不懂,为什么我会遭遇到这一切?因为我对人不设防吗?那个时候,躺在冰冷的雨中,我以为,这一段生命即将结束,我又将去往哪里呢?黑暗中,恍惚想起杨爷爷的话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孩子,记住啊!原来,是我自己忘了这一点,所以我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好重,好重。原来,不管是哪个世界,人性永远存在那般黑暗的一面,潜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偶尔却会出来狠狠的作恶一番。原来,换一个世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啊。意识沉入黑暗之中,只觉得那样的累,那样的疲倦,不想睁开眼。下一个世界,下一段人生,我可以选择放弃吗?如此精彩万分的人生并不是我所需要,我只想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
张开眼,看见一张笑逐颜开的脸,很生动,很鲜活。怔怔的看着他,这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吗?这一次我又成为了谁?倦倦的闭上眼,为什么不可以让我休息呢?好累啊。一点一点的再次沉入黑暗之中,睡去吧,何必醒来?
报恩吗?望着眼前那个叉着腰,扬着得意笑容的人,我慢慢的思考着,理着眼前这人的思维逻辑。他救了我,所以,我应该拜他为师,然后,只拜一个人为师是一件多么的无趣,他们可是夫妻,然后他们也是一起救的我,所以,我还应该顺便拜另一个人为师,只有这样,我才算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个逻辑,似乎没有问题,可又似乎有点点奇怪。茫然的看向另一个人,他只是坐在一旁,用宠溺的眼神望着我面前那个装模作样的人。我明白了,他是不会提出反对意见的,而且,我想,他也不会容忍我有别的意见。好吧,如果这是他们想要的。微微点头,我同意拜师。
十四那年,到了这个世界后的第二年,我重新恢复了寒箫这个名字,又开始了作为寒箫的人生。跟着两位师父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青莲山庄,继续着我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生。这一次,我记住了杨爷爷的叮嘱。我安静的看著身边的人,看著他们的生活,不想再融进去了,那样何其累?开始学习之后,我才发觉两位师父懂的东西很多,多的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每天的每天,我都有学不完的东西。偶尔的,我会想,忙碌一点其实也挺好,至少,我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去想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学习,再学习。以后,这个词,我用的上吗?我很困惑。
十六岁那年,大师父突然开始让我管理山庄的事务。没有多问为什么,我安静的跟着他开始学习管理的技巧。一点一点的,大师父把山庄事务交给了我处理,我和山庄中的管事们、下人们,还有山庄之外的人接触多了起来,虽然不想融入,可还是一点一点的融入了。慢慢的,我发现,对两位师父我越来越重视了,我会希望见到他们,希望听见他们的声音,希望和他们交谈。原来,我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们放下了心防。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练功,处理山庄事务,看书,打坐,然后休息。渐渐的习惯了这样毫无创意的生活,这是一种很简单,很真实,没有什么大的波澜起伏的生活,可这样的生活是我从在那个世界时就在期盼的生活。慢慢的,我重新开始对生活有了期待,如果可以一辈子就这样的过下去,挺好。
二十岁时,代替二师父奔赴北境,却没有想到会遇上他,一个如此耀眼的存在。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住了视线,可是,我却是下意识的躲避自己的内心。我和他,岂会有未来呢?我的命运,如此的不确定,我怎么可以去爱人呢?我注定是该孤老的吧?
可是,我很累,很累,而他的温柔太过吸引人。飞蛾扑火一般的靠近他,只因为我想要有人可以陪我走一段路,因为我贪恋着他怀抱的温暖,也因为我想要享受他的宠溺。原来我竟是一个如此自私的人!不去想以后会怎样,只想着,眼前这样很好,这样就好。
因为想要躲避,所以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本以为他会离去,那样,我就会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之上。可是,他却是接受了我的所有。窃喜与不安并存着,我该如何去回应他?
和彦问我,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呢?我想,我只是很自私的想要他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却又害怕对他许下承诺。许下了诺言那就一定要实现它吧?如果我实现不了怎么办?慢慢的伸手压住胸口,这里,突然很痛,很痛,像要裂开一般,仅仅只是想象而已,可是为什么会这般的痛?我,爱他,对吗?
第 129 章
寒箫篇:
伸手撑住桌面,泪无声的涌出,滑落,悄无声息的滴在了宣纸上。宣纸吸水,字迹渐渐的晕开,然后模糊。低头怔怔的看著,逸薰是不是也如这散开的墨迹一般呢?慢慢的,无声无息地布满了我的心。虽然不愿承认,可是我却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我爱他。
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为什么不是别的人呢?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寂寞的太久了,从前世到今生,我总是寂寞的。越是人多的地方,我却越是寂寞。这样一路走来,只觉得越来越疲倦。对生活我没有太多的期待,有的时候甚至会有厌倦的感觉,活着就真的好吗?可是,活着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啊。我羡慕两位师父,如此的深情,太过难得,我并不以为我会有此际遇。可是,不能否认,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有那么个人的,只是这簇希望的火苗太弱,随时都可能熄灭,我也不知道我能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多久?
逸薰出现的并不在意料之中,可不自觉的就注意到了他,他是那样耀眼的一个存在,我想没有谁会忽视这样的一个人吧?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对他起了戒备之心,在心底告诫自己远离他,不要靠近他,那个人,太危险,弄不好,我大概就得要粉身碎骨。可是虽然知道不应该靠近他,可他的表现太过吸引人,他的温柔也太诱人,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我一步一步的退却,退至不可退处,然后慢慢沦陷,再也回不了头。
清晰的记得见他的第一眼。一身白色轻袍端坐于中帐之内,那般的尊贵儒雅,姿态翩然,眉梢眼角处处透着精致,只是那样静静的坐着,却不容任何人忽视他的存在。虽无言语,可不经意间显露出的威严,却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对他俯身参拜,而不敢有丝毫亵玩之心。这样矛盾的一个人,仅仅只是一眼,便让我牢牢深记。
逸薰定定的看我,轻柔悦耳的嗓音说的虽是对我的质疑,可语气却是那般的平和,没有不悦,没有恼怒,就像是在闲话家常。抬眼注视着他,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是一双好看的凤眸,不经意间流转着潋滟的光芒,可细看时却又是淡淡的、波澜不兴,似乎刚刚所见全是你的错觉。
再后来,与他同用一间帐篷,他行事间的温润淡然,还有那偶尔流露出的对我的温柔关切,一点一滴的慢慢渗入我的心中,让我动摇,可是仅仅只是动摇而已,我总是转过身去,努力的坚守着自己的心防。
可是,在听说他连夜上山寻我时,脑子里有轻轻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突然就塌了一角,不再那么的完整了。迷茫的低头,刚刚雪崩过的地方是很危险的,雪层仍是松动的,稍有不慎,就会有再次崩塌的可能。可他却还是来了寻我,逸薰这么做,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我,对吗?这份情意大概是容不得我错认的。
陶壤城里,夹杂在他和文亲王之间,我很困惑,也很厌倦。文亲王与逸薰是不同的两种人。如果说逸薰是温文儒雅的,那么文亲王就是爽利邪气的,两个人都有着显赫的身份,出众的外表,绝佳的手腕。在这样的两个人面前,我不知不觉中丧失了自己,只是跟随,却没有自己应有的判断。我不喜欢这样的情形,这样是不对的。留下一封书信,我独自离开,我需要空间和时间来沉淀整理我的思绪。
回到山庄,又见到了逸薰,这才发现,我想他。不见之时不觉得,可是一见到才发觉是那么的思念。答应了他的提议,因为,很累,因为,无法欺骗自己说我没有动心。哪怕不能相伴一生,这样的相处一时也能留下回忆吧?
可是,我忘了。逸薰是个怎样可怕的人,他心思之缜密绝非我可以想象的。在我还来不及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不动声色的让我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也越来越依恋他的存在。他做得很成功,真的。这次,独自一人来到名丛,我已经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对我的影响。这个人,他把我宠坏了,这样被宠坏了我,又如何能离得开他呢?我的心早已被他一点一点的侵蚀了,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完整。
还记得,临来时,我对他说,以身相许可好?那时其实已然许了他,可是,现在我却又动摇了。不是不爱他,我爱他,很爱他。原本只是想找个人一同走上一段路,可如今才发现,自己早把一颗心赔得干干净净,我想,除了他,我也许再不会爱上别的人了,我的心太小,容不下那么多的人与事。
可是,爱情这段路是艰辛的,需要两个人携手同行,共同去面对,需要双方的付出和调整,这,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因为这是一个决断,是一个赌局。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的勇气足以支撑我走到何种地步?能够让我坚持到底吗?而逸薰......也许,他也是愿意的,只是,逸薰的身份却又是不容得他任性的,这样的我们,可会有未来?
谢逸薰篇(上)
刚刚把书房门推开,就停住了。箫,在里面,他在想什么?如此的出神?
仔细想来,箫不该会如此的反应迟钝,他也是习武之人,耳目应比常人灵敏才对。可是,他似乎常常的察觉不到我的到来。虽然我的武功修为是在箫之上,可是,这应该不是全部的理由才对。那么,是因为在我身边不开心吗,箫?
没有走进去,我止步在了书房外,透过打开的书房门看著站在书桌前的箫。
箫,总是这样的寂寞,从第一眼见他起,寂寞仿佛是深入了箫的骨髓一般,总也挥之不去。不自觉的蹙眉,箫,我该拿你怎么办?箫,你是爱我的对吗?箫,我不想再听到从你口中说出任何有关离开的话语,不想。那天霸道的对你说,我许你考虑,但不许回避。其实,箫,那是因为我心底没有把握,我害怕失去你。听完这话的你,眼睛睁的大大的,满是怔愣,让我忍不住就想笑,想要拥你入怀,你可知,那般模样的你可爱的紧?
箫,两世为人,对你而言是这般重的负担吗?不然,为何总是这般的倦,这般的寂寞?如果,真的觉得很累,那么,箫,告诉我,让我帮你一起承担这一切,可好?我曾对你说,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可是,箫,为什么你总也不问我呢?箫,你还是信不过我吗?是因为我的身份吗?我从未想过我的身份会在某一天成为我得到所爱之人的羁绊,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一日,本以为来的会是小舅舅和宁叔。可是随在上官身后走进帐内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细细的打量站在我面前的箫,他也正淡淡的将视线扫向我。
素雅是箫给我的第一感觉,然后便是扑面而来的倦。墨绘般的眉眼是清冽的,安静、淡定,铁灰色的衣衫包裹之下的是略显单薄的身影,隐隐的透着寂寞,充斥着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