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笑一下,复又静静看向场内。管孤悠和风孤血还在僵持着。
胜负
"凌寂生,管孤悠的气息不一样了。你给他吃的什么?"音尘绝没有收回目光,只是淡淡问着我。他眼中精光乍现,我猛然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和实力。
心思千转,笑了笑道:"内力不在我具体理解的范围,所以那叫做什么药我也不清楚。看看吧,如果确定有用,下次再配些给大家发放发放。"看着他的侧脸,我说的无所谓,想了想转而叹道:"我现在只好奇他们的关系。"
他转过脸来和我相视笑道:"可以肯定的是--不会简单。"
周围众人似乎也只是静观其变。我在心中暗笑:拖的越久,对管孤悠越有利,药性正在不断流转,气息也逐渐的绵长。有些人将视线调集到我身上,一醉闪身为我挡住一侧。
风孤血忽然拔长身形,跃身袭向管孤悠。管孤悠沉下身位一手结实的迎掌,另一手翻手间已握一柄灰黑的刃,变守势为攻势疾刺风孤血的肩韧。为什么目标不是心脏?我带着困惑看向音尘绝,发现他也是微微皱眉。
风孤血疾收身形,改攻管孤悠的下盘。管孤悠跃身翻至风孤血身后,打出了两枚银钉。风孤血袖风扫过,再疾扫一轮,我才发现还有第二轮的一枚乌钉。招式用老吗?想来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笃信了他们的相熟。
风孤血的神色闪过动摇与狠厉,他停下身形,似是平复内心波动。而管孤悠也由着他,并未继续攻击。静静看着却没有看出变化,然风孤血已经在管孤悠的后方偷袭了。
瞬间,全场哗然,音尘绝脸上也满布不可置信。
管孤悠似乎预知了风孤血的意图,只是往后抚手,风孤血闪身数下闪过七枚云镖,眼中嗜血的神色更甚,一柄墨剑在手直指管孤悠。管孤悠双刃墨色弯刀打开的声音格外清寒,两人招式急促而凌厉,攻击异常迅猛。
我忽然反应过来,他们都精于偷袭和暗器,所佩戴的也都是墨色的武器,现在的武功路数--悉出一门。管孤悠属于翎门,那么风孤血呢?人潮已现异动,而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显然是无暇他顾。
管孤悠悠然跳开淡淡道:"这是四哥的。"他肩上带血,我猜想他下腹的伤一定倍加折磨。看向风孤血,他的肩韧赫然是那柄灰色的刃。
风孤血紧皱的眉忽然松开,嘲讽道:"你就是带着这些东西一天到晚东躲西藏,想着杀我吗?"
管孤悠没有多言,弯刀乌光暗度一轮闪身攻击,风孤血拔掉灰刃迎战。管孤悠连扫三轮云镖,风孤血比不过,直直刺剑过来。管孤悠看都没有看没入左肩胛的剑,只是盯着风孤血身中的四枚云镖道:"这是二哥的。"说话间借着近身,弯刀毫不犹豫砍下,急速抽身退开道:"这是我的。"
似乎是思考了片刻,管孤悠又道:"大哥,武林正派做久了,只是学会了耀武扬威,身上不带暗器,比武不防余招,果然是不长进。"看着风孤血带着五味杂陈的神色倒地,他伸手捡过乌钉扬手用内劲打进风孤血心脏的位置:"这是三哥的。"
"你!你杀了我们庄主!"龙潜山庄那边有人跳了出来,但是很快被打压下去。
"你们还认他做庄主,也不枉他为你们而背叛我们四人了。"管孤悠用他特有的寒冷的眼直直盯着出声的人。
"我们怎么可能认翎门余孽为庄主!只是,你的命也得留下!"龙潜山庄又有一人缓缓说道,顿时一时一呼百应。
"本来我不计较给你们,"管孤悠一边走一边回答道,"可是我答应了别人,"他倏的跪倒我在面前,"主人,我的命是您的了。"
悠归
再次成为了全场人关注的焦点,不是没有想过怎么应对。我没有将管孤悠收在身边的兴趣,可以肯定他不会是一个好的随从。他的性格孤傲的让人不由仰视,整个人冰冷孑然,在这天地间求的只是问心无惧。
示意他起身,伸手搭上他的脉门,我皱眉轻轻道:"把衣服脱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将衣服利落的脱下。周围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高正申论。他双肩上的伤都淋淋的滴着血,腹部的伤口纠结翻肉,需要重新缝合,而身为当事人的他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上前,拿出几包药粉给他:"自己抹上,不计较顺序了,具体的处理等过了这会再说。"
"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不愧是翎门的杀手,只需服从命令,我的话尾显得多余。
"孤悠,"我说道,"你对自己没有打算吧。"
"一切听主人吩咐。"
我听出了他的不卑不亢,又或者说漫不经心。对于将来,有种了结一切后的茫然和无谓。虽是不想将他收在身边,但他的这种心态无疑打动了我,想将他救到底。救一个很强很高傲的人,感觉也不错吧,我暗自想道。看向音尘绝,我出声道:"管孤悠,你入锦楼吧。"
音尘绝或许觉得有些意外,看向我的神情中有些讶异。转头看向管孤悠,他停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看着我,神色间有了些许的烦躁。入锦楼,需将自己的身世经历公之于江湖,我并不觉得他应该在意这个。
"凌公子,莫非上次锦楼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锦楼是如客栈般,可随意出入的?"上原黯低柔的声音传来,抬首间已至眼前,嘴角挂笑,眼神犀利,只是更形瘦削了。
"原来三公子也在场,晚辈失礼了。"我恭身拱手,对这个不得不算在上一辈恩怨中的妙人,我还是欣赏居多,继续道,"晚辈记得三公子有言,‘凡在锦楼效力的人:一须是避过往之人,二须是有才干之人。'孤悠适之并无不妥之处,不知三公子何以动气。"
"锦楼要求入的甘愿,甘愿远离江湖世俗与纷争,入则难出,凌公子随意决定他人命运未免儿戏。"上原黯面色安和的看着我,只是眼里的犀利更加的明显,"且翎门育人,向来只通杀人,不知凌公子认为管孤悠有何才能可以使锦楼任用他。"
"任用?"这个词语无疑让我疑惑。
"锦楼讲究的‘有才干',是为锦楼上下谋事。凌公子以为如何?"上原黯依旧客气的逼问。
"管孤悠,你甘愿入锦楼吗?"笑着看向他,我想我心中那隐约浮现的快感来源于报复,报复并未稍忘的他将我送上风孤血的掌风的事实,而这也与我现在保他性命无虞不冲突。真是矛盾的自己,不过在众人眼中只看得到我的善良吧。
"一切听从主人吩咐。"管孤悠答的无丝毫犹豫。
看向上原黯,又看向音尘绝,我笑的很是和气道:"我要锦楼收下他,凭这个。"伸手从袖中取出宴还所赠的玉坠,平摊在上原黯和音尘绝眼前,我全然的相信宴还为我创造的机缘。
孤泣
音尘绝接过玉坠,反复揣摩,手渐渐颤抖,再看向我时,眼神充满了激动的惊异:"这是祖父留给恩人的信物,你怎么会有?"
"蒙他相赠。"我笑笑,心中暖意蔓延,"不知我的要求可否答应?"
"如此,自是可行。"上原黯看向玉坠,眼中的犀利褪去些许,再开口时又回复了精明,"只是若要身为锦楼中人,必须有清晰的来龙去脉。既本就应公之于江湖,还请管孤悠当着在场诸位的面详述了吧。"
我点头看向管孤悠,他垂首不语,回头直直看向风孤血的尸体,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缓缓道:
"翎门被灭之前的恩恩怨怨,随翎门成为荒烬烟消云散。
翎门被灭门当日,羽门主在阁中静坐以待,指了条密径让为他防护的两翼--十二玄象和十二绛乐自谋生路。二十四人得令,跃出阁一路厮杀,却仅五人得以逃出。
五人围坐山洞中清理伤势,调息修养。月后出洞时,相处已然融洽,遂提议卸面纱结拜,因都只有代号没有姓名,商议取部属为姓,取代号为名,中间商定加一‘孤'字,依长幼得风孤血、云孤命、雷孤生、琴孤刃、管孤悠五个名字。
五人出山后入世,相处感情更笃。命长于剪裁,生擅于厨,刃教习琴律,我安而冶兵,生活安定下来。唯血成剑客,随官榜缉拿凶犯,除暴安良,名声渐震,处境也时而艰险。后我们四人常蒙面暗中助力于他,江湖盛名,五人共当之不为过。
数年过去,一切相安,心中的灰暗血腥也日渐淡去,五人亲似一家人,不枉结拜恩义。
自血救下龙潜山庄庄主夫人与小姐,一切开始变质。血欲断绝我们五人的牵绊,书写清白身世入赘龙潜山庄,争吵渐生心生嫌隙。
时逢刃与命因生仇离恨刀剑相向,生为维护命而将刃打成重伤,一时均心绪大乱。
血起歹意,飘身直取生和刃的性命,命与我联手攻击,双方均未得优势,血败而逃,命伤重不治。我后隐四年休生养性,只为取血性命,将这段恩怨了断。
其后之事,你们已知。"
他述说的很简单,但我听的有些心惊。忽然觉得自己颇为幸运,至少我接触到了幸福的平淡和暖的轮廓,而他人生中终于得到的温暖却直接的背叛和背弃了他。暗暗叹息,我转身冲上原黯和音尘绝笑道:"起码我们还知道了,孤悠擅长冶造兵器,有所才干。"
上原黯抬眼看向静静围观的江湖人道:"管孤悠从此了结前尘旧事,避世效力于锦楼,以后还望江湖诸位不要循旧谈议论加以为难,至于其他,与管孤悠已无关系。"
见一众江湖人没有异议,我出声道:"三公子,现事已了,还望将人先交于在下进行治疗。"
"如此甚好,"上原黯微笑了下,看向管孤悠道,"管孤悠,你需要改名字吗?"
管孤悠摇头随我上楼,脸上冷傲依旧,眼中的眸光悉数掩去,再没有只言片语。
靠近
满室药香。管孤悠已经服药昏睡,一醉和清圆在门外守候,我则在床榻边忙碌。切药熬药,施针缝合,蒸布用了无数,待打点好他满身的伤病,顿觉劳累非常。
洗净双手站立在床边俯视他,不由自嘲开来--可曾在什么时候如此尽心伺候过人,为其忙碌而毫无怨言?不由想起总是自然地在意着我的一切情绪,给我温暖为我分担的宴还,想起临走之前与初凡的谈话,想起到这个世界后遇见的每一个人,我给他们的,始终是失落大于幸福。
感情,是需要回应才会幸福的吧?这一点,管孤悠比我成功。
伸手想抚平他睡去依旧紧皱的眉心,却不意对上他冰寒的眼,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的收回,一时有些无言。
"为了报仇,我可以不择手段。"他缓缓的开口,脸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
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我微微皱眉,无法将原谅轻易的说出口,点点头回身往外走。
"凌公子,可以知道的名讳吗?"他的声音中有满溢的歉疚。
我顿下脚步道:"入了锦楼,一切就抛下吧。"我能够认可他的心情,但是无法真正的原谅他。
"公子。"
"三少。"
一醉和清圆见我出门,有些忧心的看向我。
忍不住微笑着摇头道:"没有大碍,只是有些累。"
"三少,为什么还要救他!"初阳站在我面前,说的有些义愤,然后直直跪下道,"都是初阳的错,请三少责罚。"
初阳就是这般璞玉的性子,我微笑道:"初阳不是说我‘心是极好的'?那么就不要太计较了,反正没有任何的损伤。还有,我现在很累,扶我去休息吧。"
转醒时头很昏沉,周围很昏暗,想来是睡过了,拥被起身陷入思维的空白。转头时被吓了一跳,窗边坐了一个人,正凝神静气,借着月色细看却是音尘绝。
"音尘绝?"我犹疑的出声唤他,他无疑是在一个错误的时刻出现在错误的地方。
他睁开眼看向我,随即盈盈的笑开道:"你终于醒了。我们出去走走怎样?"
"嗯?"我迷惑的看着他,幻觉吧?我完全不能理解现状。
身体忽然一轻,再次被淹没在繁复的衣袂间,心中有些微怒,抬头对上他温和纯然的笑意,却倏的放松了自己。声音从上方传来:"凌寂生,尝试过夜游吗?"话音刚落,整个人被拥着从窗户中飞了出去。
映入眼的是流泻的月光,背光处是浩瀚的星辉,流动的一切闪耀着清冷的光芒,伴着耳边的风声,静谧而安逸。不是第一次看夜色,却是第一次如此的洒脱和淡然,带着些微的满足感。忽然就自在的笑了出来:"很漂亮啊。"
"是吗?这就满足了。"声音中带了些戏谑。
仰视的角度看他,优美的下颚弧线,俊挺的五官带着温和的笑意,我生出一种被宠溺的感觉。随后速度变快,我有些紧张的搂上他的颈项。
待到他放我着地时,入眼的是月映万川,水树雾岚,以及其间缓缓移动的细碎荧光。
"凌寂生,没有想过跳脱生活的框架,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音尘绝随性的席地而坐,话语间的慵懒好像是密友在聊天。
我有些怔忡的看着他,羡慕他的随性自在,对映出自己的情感残缺。找回声音的时候听见自己说道:"什么是自己想做的?"
他将目光定在远处:"就像我并不想束缚在锦楼中一样。我更加希望览遍湖光山色,游遍名山大川,随性而又自在,无拘无束。"
"我......"我看着浩瀚的天空映衬下,不息的川流,低声叹息,我想我被诱惑了,
"......安静的幸福......"
微妙
"音尘绝,江湖是个不错的地方啊。"仰望着满眼的缥缈浩瀚,显的我如此卑微。
"嗯?"想来他定是依旧温和的笑着,只是眼中多了些静待下文的暗示吧。
"责任与道义,放下被称为潇洒不羁。"
江湖传闻当朝右相府凌三公子寂生被圣旨驱逐出京,游戏江湖,救下翎门余孽管孤悠,且此人医术非凡,不计较管孤悠差点令他命毙于风孤血掌下,不仅将其伤势料理妥当,而且为其除花煞之毒,助其半刻内回复并提升内力得以诛杀风孤血,更手持锦楼信物,让管孤悠避世锦楼了却一身恩怨。
凌三公子身后势力雄厚,且性格难测,医术虽精湛,但救则一救到底,见死不救也是常事。
听着初阳和清圆的言语,总结到以上讯息,我微微一笑。已是事后三个月了,流言蜚语渐多。一路行来也时常会遇上求医之人,我却只救了一位女子。抬头对上女子极度不雅的吃相,按按抽动的太阳穴我缓声道:"破月,慢慢吃,没有人和你抢。"
"就是,我们几个大男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初阳边为我布菜,边数落着破月。知道他是被我们几个没有吃到菜给气的,我只是笑了笑。
转头看向音尘绝,脑海中又是一片混乱。记得当时被他说动让他一路同行的理由好像是:锦楼应该保护恩人?这个被我驳回了。那就是什么江湖险恶,需要老江湖的指引了。我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出锦楼的机会也不大,这里经验最丰富的当属一直在身边的一醉。
情绪一时有些恶劣,放下筷子冷眼盯着正对我的破月。她正一手抄鸡腿,一手飞快的伸筷子,明明是秀气的脸却弄的满是油污,嘴巴不停的咀嚼,整个人几乎是蹲坐在凳子上。她无意间与我对视了一眼,动作逐渐缓慢下来,最后放下筷子和鸡腿,大力的咽下口中的食物,伸腿在凳子上坐好看向我,我依旧直直盯着她。
"那个,三少,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人家?"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怯怯的,看想我的眼神无辜而羞懦,与刚才的神态大相径庭。
"破月,若是你可以一直维持住这个神态,该有多好。"音尘绝温淡的对破月说道,这倒是让我有些惊异,一直以来我认为他是个温柔而耐心十足的人,此刻话语却充斥着淡淡的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