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站住脚立刻回身向殷华殿跑去,跑了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玉阶上。嘴里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忍痛再爬起来冲向那堆一点一点坍塌的宫殿。
东方云追上我,在身后紧紧抱住:"青儿````我没有想到,你对他`````"
我直哭得撕心裂肺,抽泣着几欲昏倒,指甲抓进他的皮肉中哭喊着:"放开我````让我去救他``````东方云我求你、求你放开我`````"
东方云悲伤地说:"好,我去救他,只要你乖乖的````不要动!青儿,你记住,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难以置信地停止了挣扎,只瞪大眼睛望着那片琼楼玉宇半数已经化做烟尘,惊叫着仍旧想往内里扑去。
"安晟``````"
血色的人影翩然越过我,瞬间已疾飞出几丈之外,消失在烟尘弥漫之处。
那一刹那,宫殿门柱已轰然坍塌,巨大的横梁坠落在玉石的地板上,砸碎一排玉石长砖,横着堵死了出口。
我惊恐地站住脚,满心的绝望,望着那片巨大的废墟跪倒在地--东方云与安晟都要被埋在这里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东方云进去了一分钟,我却觉得那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还有太多迷局太多疑问来不及询问,来不及要答案,却匆匆画上了句点!
"安晟````东方云``````你们不要死`````" 我哭着摇头哽咽,泪流满面。"我不要独活在这人世```````"
为什么,为什么一转身,就成了生离死别!
说好了同生共死,我放弃一切誓死相随,却是你第一个违约`````
两排宫墙轰然倒塌下来,灰白的烟尘弥漫在风中。
久久挥散不去。。。。。
第六十六章.继位
多年之后,有人问起我,什么是强。
那时的我安静地坐在竹席上挑开熏靡的檀香,隔着袅袅清烟将一片秋水生生望穿。
强是什么呢?
再强如东方落华或者迦煌安晟亦或介子溅者,问天下谁人能不畏孤独寂寞,任年华老去,虚度一生?
淡看多年风月花落之后我终于领悟,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强大到能够独立支撑。
时光荏苒,将过去的美好或不幸全都碾碎在它不停前进的车轮之下,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追寻一生,最后无非求的是一个归宿,一个宽容的温柔乡,一个可以落脚的安宁之所能够洗尽铅华,涤荡尘垢。
笑对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再强的人,原来都抵不过寂寞。
此时的寂寞如山巅积压的万年冰雪,苍白地折射着孤单的模样。一年一年,任风霜把心冻僵。
我望着眼前瞬间夷为废墟的殷华大殿,突然觉得这世间万物竟都只如这片风景,痴痴地盼着望着,爱过的人最后莫不是都要成了过眼云烟,只能陪着自己数度春华。
真的灾难降临之时,我又能挽留谁在身边。
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原本就是句自欺欺人的承诺,我却巴心巴肺地刻在心上,直到那伤留出汩汩的血来。。。。
我双手撑在地上,连哭都需要好大的力气。如果```如果刚才挽留住东方云,不任性地让他进去救安晟````或许还有一点活路。是我当初把玉涟推向灾难,现在又是因为我让安晟重伤昏迷,刚才更是我固执地让东方云知险涉险!`````眼下是一片繁华,一片堂皇,然而他,他们,都消失在我眼前。
长风如泣,到处都是陌生的模样。
身后传来整齐的跑步身,还有风的呼啸声。
我转头一看,无数身着霜华宫服饰的侍卫持器集合向广场之上,随着几个首领的安排,开始在清理杂乱的尸首,另些人正向着我,走上长阶。
我擦了擦快要流到眼角的血,缓过神。
为首的几个人中,有一个正是方溟。
未及我开口,方溟一干人等面目严肃地跪下了:"属下来迟,请青云圣王恕罪。"说罢一起以额点地,极为敬重的语气。
我仍跪坐在地上无法立起,顺了顺气息缓缓望向远处整齐的队伍。眼睛因为泪水,有些刺痛。
我摇头轻泣:"你们起来吧。他们都死了。。。。"
方溟等人站了起来,安静地立在我对面。
方溟抬起头看我一眼道:"之前回宫时,二宫主已吩咐属下控制住小云天与长云天一段宫主的势力,上云天段八成战立先前就已被二宫主制住,十八楼的力量半数被云少宫主逼降。"
方溟还在低声地说着什么,我却一字也听不下去,只望着远处高大的天权门发呆。仿佛那里正立着一个黑衣的人,一头如焰如血的长发随风飞扬。他对我伸出手,他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
回去哪里?
回头,那是一片虚无之乡。
身后数百米长阶,脚下八百里凌云道,即便没有归路,即便不能回头了,我还是想要和你一起走。。。。。
颤巍巍站了起来,脚下止不住地发抖。我摇手制止了方溟他们过来搀扶的动作,长舒了口气向天权门方向走去。
脚下踏出三步,倾尽了我毕生的悲伤。
第四步。
方溟一排人齐身跪拜下去,齐声唤道:"云少宫主。"
云少宫主!东方云?
我惊噩地回过头,只见烟云笼罩的废墟之间缓缓走出一抹殷红人影,他的外袍方才披在了我的身上,此刻他满身单薄的素纱单衣,前所未有的单薄。他的手中横抱着的一个黑衣的人, 头毫无知觉地歪向后方,失去光华的暗红色长发垂在空中。
身后是低沉的雾霭与飞雪,惟有那人的红衣,与初见时一样的光耀夺目,刺得让人直想流出泪来。
我想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安晟抱紧,可是脚下挪不动。只能惊心地望着东方云抱着安晟慢慢走向我。一时间悲喜交加,跌落在地。
一双长腿立在我面前,我仰头望向东方云。
他满身土灰,单薄的衣服上尽是划痕,白得透明的肌肤上交织着惊心动魄的鲜红伤口。 他走来的一路上,都留着点点滴滴的血迹。如同踏在灵池上的仙子,每踏出一步都盛开出艳绝的红莲。
素白颜面没有波澜,安静而陌生。脸边一道鲜红的血痕斜划在右边脸颊上,血流出细长的印记,蜿蜒过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他低头看我一眼,然后将安晟放下,我赶紧抱住安晟,他的身子已经冰冷,没有半点生气,脸上落的全是灰尘。我心一寒,颤抖地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上。
那心跳竟是极其微弱,甚至已经感觉不出来往日的节奏。
我心中咯噔一声,眼泪又是夺眶而出:"安晟----"我哭着拥紧他。
东方云默默地一声叹息,转而望向方溟道:"方溟,东方安晟二宫主与护法职位全部撤消,护法一职由你补上,赐名‘苍溟'。"
东方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苍溟护法,我命你带人将他关进燧夜楼水牢。"
声音不大,却听得我胆战,猛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原本还温和深情的人,此刻转眼已如东方落华一般冷酷无情。
我扯住他的衣角吼道:"东方云!安晟现在重伤啊```怎么能把他关进牢里!赶快叫人治疗啊````!!"
方溟亦是不应,皱着眉头跪地不起:"云少宫主,请恕属下不能从命。二宫主危在旦夕,属下`````"
"大胆!"没等方溟说完,东方云皱眉厉声喝道,"父亲大人已死,我有宫主金令在手,现在我才是霜华宫宫主,方溟,尔等不仅不尊我一声‘宫主',还胆敢违抗本宫命令?"
方溟仰头惊见东方云手中举起的金制令牌,面色乍白,一行人等都已震惊地跪在东方云脚下。
其他一排识相的楼主舵主虽各怀心思却都向方溟拜道:"恭喜苍溟护法!"
他们身后的几千侍卫,亦是整齐地跪下,俯首垂目,恭敬至极。
所有人呼喊着同一句话:"宫主雄霸天下,万福齐天!"
----宫主雄霸天下,万福齐天----
无数自山巅蔓延到山下的黑白二色旌旗在东方云宣告天下的一瞬间,一同猎猎作响,那一句宫主万福齐天,直从巍峨山巅传遍天下,春雷一般炸响整个武林。
东方云手一挥,身后的几个侍女娇媚如花,亦是如服侍东方落华那般跪下,恭敬地托着崭新的红色华袍,金线粤绣云锦花纹绞边,明艳辉煌的百鸟朝凤暗金盘龙,服帖地静卧在拖曳在身后的衣裾之上。
殷红如霞的颜色,印着他一张苍冷如霜的面容。
一个点头,四个高大的带刀侍卫服从地向我走来,我惊恐地抱紧安晟虚弱的身子:"你们要干什么!我不准你们带走他!!"
带刀侍卫畏惧我的权位,离我三步之遥站住,转头望向东方云。
我更加用力地扯着东方云的衣服,华美外袍,冰冷丝锻,是世间绝好的料子,却被我的指甲抠得几乎要破碎:"东方云!你不能动安晟!他有什么危险我也不会独活!"
东方云大袖一挥,向后转身走开,掌心的劲风将我推出几分距离,霸道却无杀气。
我还在思索这一掌的深意,东方云珠玉般好听的声音此刻却如利刃,直插我心:"把东方安晟带下去!"
一个侍卫毫不费力地抱住我的双臂向后拉开,其余三人抬起安晟的身体大步向台阶下走去。
我哭喊着扑向前去,却被身后那人紧抱着,挣扎得越厉害,被抱得越紧,眼见安晟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我的视野,我抽泣得只剩下破碎的哽咽。
"东方云`````我不许你伤害他```不许`````"
东方云转回头,看了我一眼,高声宣布道:"诸位楼主部主及卿众护主有功,十八楼楼主一个时辰后在霜华宫大殿集合,本宫有要事相商。另外近日本宫要与青云圣王大婚,详细事由本宫少时会交代安排,"
我停了挣扎,吓得呆滞。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东方云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是男人!怎么跟你大婚!东方云你就不怕为天下人耻笑吗!"
一激动,又猛力挣扎起来,身后的人一不小心,直按住了我肩膀的伤口,疼得我冷汗直流一阵闷哼。
东方云面色转青,冷哼了一下说道:"谁给你权力伤他了?"
说罢一掌推开那侍卫,前跨出几步将我稳稳接在怀里。那侍卫目光呆滞,片刻七窍流血滚落下白玉长阶。
阶下数千人马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只有东方云摄人的嗓音萦绕不去:"天下谁人敢耻笑,我东方云定要他血溅七步。青儿,你可记得你给过我的承诺?"
他自问自答,低头微扬嘴角。
霸君红颜,为何人倾城一笑。
他说:"青儿你说过的,你当日一去,若不回来,便永远不再回来;若回来,便永远也不离开````我"
我仅靠东方云伤痕累累的手臂支撑着站立,咬牙不看他:"东方云```!我有所爱之人,我绝不会```不会与你````"
手臂一紧,有些轻颤,他依旧是笑笑:"我还是喜欢听你像刚才那般,叫我‘云'。"
我伸手想推开他扣在我腰间的手臂,肺里一激动,又是一阵咳嗽,声声带血,没几下嘴角已渗出鲜血。
我赶紧抬手去擦,手刚抬起已被东方云握住,按在怀中。
我寒毛骤竖,眼见他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缓缓低下,赶忙扭头向后躲去。
东方云眯着的双眸微张了一下,有些错愕,也有些难过,最后复杂的交织成我看不懂的忧伤。绛红的唇不容置疑地覆在我嘴边的血迹之上,吮舔了个干净。
我别扭地让开他还想继续深入的动作,哑声道:"东方云````你不要```好几千人看着我们的!你```"
东方云没有看下面,只深情凝望着我的眼睛,仿佛要这样看一生一世般。
他说:"我不仅要宫中的人看着,我还要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东方云有多爱你。"
我愣着的脑子只想起一段历史。
秦始皇暴政,他逝世后其子二世更加暴政,惨无人道,终被乱民推翻。
东方云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只挥手高声道:"就三日后吧,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三日后我要与青儿你成婚!"
我脑中轰鸣一片,他却完全不是开玩笑,我推开他,他没有阻止我,放开了手。
我背对着他,幽幽地朝一个方向走去,我不知道那条路通向哪里,但是我知道,我要走。
东方云拢起双手,雍容地立着,一头青丝斜铺肩头。
翩若惊鸿,遗世独立。
"青儿,如果你不答应,便永远见不到东方安晟。"
这句话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脚下一轻,险些跌落阶下,痛苦地回过头看着他:"````东方云`````你!````"
眼前一黑,这么久的激战,身体与心理终于都到了极限,我恨绝望了他一眼,昏倒在石阶之上。
第六十七章.分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静静地坐在殷华大殿门前的玉石栏杆上,听着风的声音在耳边旧梦一般徘徊。
我的白纱罩衫长长地拖曳在白玉路面上,不沾尘土。
这时的殷华宫还未倒塌,我们处在过去的时辰中。
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看着渺远的雪山,叹息。
我回头时,仰头的角度正好望见他右眼下殷红泪痣。
我有些惊讶:"你````你不是已经消失了么?见到东方云的时候````"
介子溅微笑着点头:"你现在在我的梦境里,这是我留给你的记忆,你现在见到的,是我的残像。"
我撑着栏杆站起来,伸手去拉他,手依然是穿越他的身体而过,没有感觉。
突然有些难过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消失?"
介子溅抿了唇,挤出一抹伤感的笑容:"我也不愿的````可是,我的力量和我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
"极限?"
"恩。"他平静地望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我,"子溅,你可知道为什么你进入另一个时空,又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可知道为什么一个灵魂会分为你我二人,可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离开霜华宫?"
我摇头。
"如果不是三年前迦煌罗裳之死,便没有之后的一切事情。那日````东方落华将‘青魅'逼入我体内,便注定了今日结局。"介子溅又是淡淡的苦笑,"世人虚妄,‘青魅'哪里是什么‘守护'的力量,只是作茧自缚断情割爱,极力保护本体罢了`````"
我一惊:"何解?"
介子溅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抚上肩膀:"‘红月',‘青魅',‘银狐',根本不是什么上古神力,一切都只是一个诅咒--上古神族之一的青鸾族,因为触犯自然律法而被诅咒,世间永远只有一只青鸾,永远没有伴侣,并且要永世寻找另一只青鸾。所以,被诅咒的青鸾将永远孤独。"
我僵了僵,风吹过,将他的身形吹得有些模糊。
他继续说道:"青鸾神鸟在远古时就已孤独地死去,但是诅咒却在青鸾一族世代传承下来,那怨气便是‘青魅',而迦煌家正是青鸾族的后裔。拥有‘青魅'的人,任何伤都能自愈,防御力也极强,但是那却是异常凶险妖异的力量,应着那个‘永世孤独'的诅咒,继承‘青魅'之人虽然拥有极致的容颜却必定孤苦终老。"
我惊呆,摇头:"那‘红月'与‘银狐'`````?"
介子溅眼神沉了下来:"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的,阴与阳,黑与白。‘青魅'的力量一形成时,青鸾族便倾全族力量祭下一道封印,请下九天苍龙为楔,便是‘红月'。 ‘红月'‘青魅'必一同现世,相互牵制。‘银狐'原本是灵怪之首的九尾灵狐的幻力,原本就是中庸的力量,领神命因而世代监督这两种极端的力量,维持自然山林之中气息的平衡与周转,‘银狐'是种外力,因此‘银狐'需要迦煌家的仪式才能传承。‘红月'是世间最烈的罡气,杀伤力无与匹敌,但是其反噬也是十分惊人,‘红月'其实是种玉石俱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