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领着他直接向大门走去,毕竟到了希来,观赏一下市容也是应该的。整个希来王城比平时热闹得多,仿佛少女忽然变了新娘一样,艳丽地装扮起来。很多房子是新刷过的,街道两边摆满了花卉,路面路边犄角旮旯里全都干干净净,几乎家家户户挂着行星旗,到处是晨风鸟和鸢荇花的图案。琳琅兴奋地东张西望,不住口地说这幢房子好看,那座雕像漂亮。时常碰到认识的人,他们都会微笑着向我行礼问好,顺便跟琳琅打招呼,琳琅也像模像样地拱手回礼。
王城里散步的最好去处无疑是晚音广场,离着很远就可以看到三四十米高的主喷泉,听见广场里传来的音乐。我们一走过去,琳琅就开心地叫起来,无数高高低低的喷泉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五颜六色的灯光洒满整个广场。我拉着他走近一点,微风吹起细碎的水珠,散成雾气飘到人脸上,带着清凉。喷泉水旋转着、跳跃着、时快时慢,时高时矮,变幻着色彩,像调皮的精灵,和唱反调组合的代表曲目《甜蜜的夜晚》一起,组成童话一样的梦境。
这里的曲目由全城人投票选定,每隔一段时间举行一次公投,但有一首歌是我从小听到大的,经久不衰。一曲终了,熟悉的旋律响起,正是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希来王之歌》。铿锵的激昂的响彻天际的《希来王之歌》,是我学唱的第一支歌,也是种在我心灵深处的歌,我不仅能听见它在广场中回荡,还能听见它在血脉中澎湃的声音。喷泉随着结尾的高音越涨越高,越转越快,水落下来的声音就像一场暴雨,缤纷的灯光和色彩绚丽迷离,我的心脏仿佛都在跟着它们跳动。真高兴我是希来人,我为这座城池、这片土地、这里的人民和他们对家乡的热爱而感到自豪。
接下来是一首比较舒缓的曲子,神奇妹妹岳红艳唱的《天下第一》,我拍拍琳琅说:"我们再到前边去看看好不好?"他似乎是看得痴了,恍然一惊,随即说声好,便跟着我去看广场中心的雕像。这个位置的雕像是历代希来王即位的时候刻的,而在他们过世后会搬到宗庙里去,如今自然是我母王。高高底座上的白玉雕像是母王二十多年前的样子,穿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戴的不是冕冠而是头盔,长发挽在脑后编成麻花辫,眉宇间还有几分稚气。
那时候她还没结婚,正是鲜花一样的年纪,这样看起来,多说是我的姐姐。我很喜欢这座雕像,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母王穿那种衣服,她平常家居也穿襦裙梳发髻戴簪环,正式场合是冕冠和冕服,各种仪式上则穿广袂长裙雍容典雅的礼服,用很华丽的头饰。其实她也这样年轻过,也许带着骄傲,也许有点任性,却早已被岁月磨成沉稳端方。如今我即将离她远去,却不知道二十年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过母王的雕像,我又带着琳琅向广场里边走去,这里是一个略小的喷泉,水池中间是希来最大的鸢荇花。喷泉也是随着音乐舞动的,但这里的主体是一朵琉璃制作的晶莹剔透的鸢荇,水一波一波地涌出,轻盈地落到光华璀璨的琉璃上,又顺着花瓣流淌下来,恬静得就像现在演奏的乐章。喷泉旁边围坐着很多人,有带着孩子的父母,谈心聊天的朋友,也有亲昵的情侣,靠在栏杆上,坐在喷泉边,享受着希来的安宁繁华。
我经常来这个广场,也很喜欢这里,有时呆呆地看喷泉都能看上很久,总也看不够似的,瞧着那变幻莫测的光和影,简直能把人的眼睛拉进去。琳琅正是这样,专心致志地盯着,舍不得挪开眼。我们就这样站在一起,看着摇曳多姿的喷泉流淌成华美的音乐,听着悠扬悦耳的旋律好像顺滑的流水,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琳琅大概是站得累了,轻轻靠过来,贴在在我身上。
几首歌过去,接下来是一支曲子《山林》,学过音乐的人自然能够说出哪种声音属于哪种乐器,什么音色什么音阶什么拍子,我纯粹乐盲,只知道声音都是光脑组合出来的,大致描绘了山林中的静谧。此时主喷泉已经停了,配合曲子的是广场上的地砖。整个广场的地面是会发光的,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幅山林的立体景象,鸟儿在枝条间自由自在地飞舞,活泼可爱的小动物们跑来跑去,仿佛触手可及,高大的乔木身姿挺拔,星星点点的小花散发着幽香(当然我知道实际上是广场的送风系统为了配合意境加的香味剂,不过非要那么说就没情调了不是)。
琳琅咯咯地笑着,我低头问道:"看够了没有?这个广场很漂亮吧。"他点头称是,又加了一句"没看够",我指着丛林上空说:"你看那边。"此时乐声模仿的是晨风鸟的欢歌,那边的影像正是一对比翼双飞的晨风鸟,热情而忠贞的晨风鸟。他说:"两只红色的鸟。"我笑着解释:"这种鸟叫晨风,它们长大成年就离开家去寻找自己的伴侣,然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同欢偕老生死与共,象征着爱情,是希来人最喜欢的鸟。"
他微吐了一下舌头,笑着说:"我也喜欢,是挺好看的。"顿了一下又望着我说:"哪有活的?我要活的,我想摸摸。""活的很多,有树林的地方都有,还经常飞到王宫里去,等我们回去看。"他拍着小手欢呼了一下,拉着我说:"那我们快走吧。""这个不用着急,随时都有,你要是累了我们就回去,你要是还想逛街,我们可以去市中心的商业街那边瞧瞧。"他侧着脑袋想了想,问道:"你带钱了没有?""你想买什么东西吗?""现在还没有,万一看见了想买的怎么办?"这家伙想得挺长远,我只好说:"带钱了,不过不能乱花。"他转转眼珠耸耸肩膀,说:"那好吧,我们逛街去!"
12
商业街两边都是店铺,到处是吆喝声和讲价声,琳琅恨不得每间铺子都进去看看,尤其见了女装和各种首饰,两只大眼睛都刷刷放着光,最后叹着气扯扯我的袖子,说还是走吧。我问道:"怎么了,不高兴吗?""我要是变成大姐姐还好,买了项链可以戴,现在变成大哥哥了,看也是白看。"我不禁笑道:"你可以看男式的。""还是大姐姐打扮起来比较漂亮嘛!"他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一只亮晶晶的不知道镶嵌了什么东西的发钗问道:"这个多少钱?"老板看看我们俩说:"哎哟,大王子的朋友吧,算您5折,30块钱好了。"
琳琅听了把我拉出来,问道:"这个贵不贵?""我不太清楚,应该还可以。""你的钱够不够?"小瞧我么,堂堂的王子啊,这么个小东西总是买得起的。"够倒是够,不过你买了干什么?""挺好看的吧?我觉得好看。"我不大懂得分辨,随口答道:"还好。"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架势,说:"这些不就是为了好看,用来看的么!""可这个是女孩子戴的。""我知道啊,我拿给石榴姐姐,她戴着我看着,就行了。"这小鬼真过分,打算花我的钱做人情!我一郁闷,自然没有好脸色,他诚挚地睁大眼睛看我,问道:"可以买吗?"
我不好意思亏待他,便说:"这样吧,总共给你一百块,你照量着花!""太好了,先去买那个吧。"我摸出身份卡付了帐,琳琅在一边盯着看,小声地问:"这是什么东西?信用卡么?""是身份卡啊,每个人的钱都是存在卡里的。"我历史学得还好,知道以前人们用贝壳、金银做货币,后来用铸币和纸币,但是现在每个人都是随身携带一张身份卡,不仅记录了个人信息,还存着所有金钱,花的时候刷一下就可以,不再需要钞票了。当然琳琅身上是没有身份卡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头痛。
我解释了身份卡的使用方法,设了一百块的额度递给他,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丢啊?要是万一,那个,可怎么办?""丢了也不要紧,向星系银行申请补一张就是了,反正人家捡到也不敢用,每一次刷卡都有记录的,查出来冒用会被罚死。"他长长地"哇"一声表示了解,又活蹦乱跳地满街窜去了。他先后给石榴红果和小芊买了礼物,又挑了一根黑乎乎的手链说要送给我,两个人坐在路边吃了一堆小蛋糕,最后剩的两块钱买了三杯果茶。他递给我一杯,笑眯眯地说:"看我厉害吧,三杯!""真厉害,要是我只能买到两杯。"这回我可没出面,也不知老板娘看他可爱还是怎么的,居然买二送一。
琳琅拿着两只杯子,左边喝一口,又边喝一口,心满意足地往回走,我跟在后面提着包。前方是一家穆乐的品牌店,促销员在门口拍着手大喊大叫,滴哩咣啷的大喇叭振耳欲聋,我一向怕吵,准备快走几步过去,琳琅却停下来盯着人家的横幅,直到我问他是不是要进去看,才摇摇头继续走。直到周围清静下来,琳琅的两只空杯子已经丢进垃圾桶,又伸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才开口道:"渊哥哥,他们说的大王子就是你吧。"这个我承认。"刚才那里说为了庆祝大王子结婚,全场七折对吧。""什么折扣多半是乱说而已,反正都有得赚。"
他轻轻摇头,笑道:"不是问那个啦,你要结婚了是吗?"事实不容否认,虽然我对结婚没什么感觉,还是说了个"对呀"。"嘿嘿,新娘子是谁?漂不漂亮?让我看看行不行?"说到这,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起来,激动地说:"莫非是石榴姐姐?"我微微皱眉,说:"不是新娘子,是星系的皇帝。""皇帝?是女皇帝吗?跟武则天似的?""不是,皇帝是男的。"他轻轻啊了一声,迷惑地问道:"你也是男的吧?"我一时忘记了琳琅那个时候的法律中只有异性婚姻,赶紧解释说:"我们这里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只要两个人喜欢,就可以结婚的。"
他又眨巴着眼睛问:"那你很喜欢皇帝啦?"我轻轻叹口气,说:"其实我根本没见过他。""咦?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呢?""因为皇帝下了诏书,要跟我结婚。""当皇帝好威风哦。"我默认。"你们那个皇帝,会不会是白胡子老头啊?""应该不老,我也不知道有多大,不过皇十姐32岁,也许他30岁左右。"他沉吟一下,又问:"皇帝为什么要跟你结婚?"我还想问咧,谁来告诉我?只好老实地说:"不知道。"他举起小胳膊拍拍我的肩膀,若有所悟地说:"我知道了,渊哥哥这么好看,皇帝肯定会喜欢你呀。"
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明白结婚是什么意思,更不清楚喜欢是什么意思,才8岁啊,比小璠大一点而已。想想我8岁的时候,只知道结婚典礼很热闹,然后俩人住在一座房子里,后来还可能有小孩,没了。那时候我对于性别的理解,仅仅是长得不太一样,男的一般穿长衫,女的穿襦裙,男的要叫哥哥,女的要叫姐姐,就这些。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琳琅说起皇帝的事情,跟对牛弹琴差不多,眼见快到中午,赶紧转移话题,问他走得累不累,是不是需要打车回去。
他摆着手说不用,又停下了,问道:"车?在哪?我走这一路,一辆车也没看见。""你满街东张西望,根本没抬过头,当然看不见,喏--"我抬手向上指,正有一辆绿色的帕森提路过我们头顶。琳琅开心地叫起来,马上叫嚷着要坐车,我微微一笑,领着他向不远处的出租车站走去。出租车站是一种悬浮在空中的小装置,我一边做示范一边给琳琅讲:行人一按下乘车钮,它就会发出信号给距离最近的空车,很快,一辆橙色的笛科落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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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车门请琳琅进去,自己坐在他身边又把车门拉好,跟司机说回王宫,笛科就展开双翼飞了起来,琳琅在旁边轻呼有趣。他看着扑动的车翼,又看看下面的房屋街道,兴奋地晃着我的胳膊叫我往外看,还说车会飞,好像坐飞机。我觉得好笑,便纠正道:"这种普通的车只能在行星上开,不能飞很高,那种能飞去别的星球的才叫飞机。""别的星球?好玩么?"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只去过久霞,那里的天空永远挂着红色的霞光,非常漂亮,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
他啧啧地赞叹着,又转头往外看去,直到车停在王宫外,才恋恋不舍地缩回脑袋走下来,还好没出现晕车之类的状况。一路回到明慧阁,小芊和小璠已经下课跑来了。他先把发钗别在石榴头上,又大方地允许她抱一下,把石榴美坏了;红果拿到一根簪子,也说他懂事;小芊的是一个挂坠,她看了看居然很喜欢;小璠什么都没有,把那根原本买给我的手链凑合收下了。分发了礼物,赚了几句表扬,琳琅美不滋溜的。我想着石榴做的两身新衣应该弄好了,便招呼琳琅洗澡换衣服,准备吃饭。
石榴把衣服捧过来,一路走一路笑,里边配的内衣倒没什么,不过两件衫子么,我拎起来多看了几眼。一身是浅粉色的,看起来实在很女气,据说是琳琅自己挑的,小姑娘的眼光大抵如此,勉强使得。另一身深蓝色的,琳琅看了就问:"这个灰不溜秋的图案是什么呀?"石榴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是一位,嗯,反正是美女。"她伸手指着说这里是头发这里是脸,这里是腰这里是腿,我左看右看觉得很抽象,乱七八糟一团,不知道美在哪。衣服背面画的东西很明显有四条腿,石榴说是个动物,我理解了半天,不知道是放大版的老鼠还是缩小版的大象,反正鼻子和尾巴都不短。
我皱着眉问:"干嘛把衣服弄成这样?""冤枉啊,都是公山公子自己画的。"石榴笑得喘不过气,掏出一张画,跟衣服上的图案很像,不过线条更乱一些,据说是琳琅的墨宝。琳琅两下看了看比了比,说:"原来是我画的呀,还挺好看的嘛,我就穿这个啦!"依我看这衣服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当今社会,只要你敢穿,即使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观也不要紧,尤其年轻人,顶多一笑置之,所以小芊身为二王女也穿得稀奇古怪,琳琅真要穿出去顶多赚点回头率,由他去便是。
琳琅连蹦带跳地跑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餐桌旁等他了,小芊笑眯眯地说:"这件衣服真酷啊!"琳琅说:"要不要?我给你画两件。""不用,我自己回去画,保证比你的好看。"小芊那个绘画功底我也见过,用一句话评价就是惨不忍睹。琳琅又转向小璠,问道:"你要不要?"小璠眨眨眼,看看我,摇摇头。我觉得没必要听琳琅荼毒大众,赶紧伸筷子说:"大家吃饭吃饭,别的事慢慢研究。"
吃过午饭一定要睡午觉,我睡眠不足就难受,不知道琳琅哪来那么多精神,吵着闹着要去花园里看晨风鸟。我想了想,决定搬上两个睡袋,带他去花园里睡。他抱着一个睡袋跟我走到玛镜湖边,找地方铺好,却不肯钻进去,反而坐在上边看满湖的鸢荇。看了一会,他轻轻地说:"这花香好淡,不过又特好闻。你们这水里有鱼吗?""有一些,我们平时吃的鱼都是从这里捞的。"他听了,兴致勃勃地走近去要看鱼,我生怕他掉进水里,赶紧抓住他一只胳膊。
他挣扎着不让我抓,说掉不下去。我看还离着半步远,他不向前走应该没事,便松了开来,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翠玉糕说要喂鱼。这是什么时候装的,我还真没看见。我说鱼都是吃饲料的,但是他不信,左手拿着点心,右手掰下一小块丢进湖里,真的有鱼游过来抢着吃(这帮不长眼的东西),把琳琅高兴坏了。他一边笑一边掰一边扔一边慢慢往前蹭,吓得我赶紧去拉,他又扭又晃不许我抓,嫌我耽误他喂鱼。我觉得太危险,叫他回来,可这孩子倔得很,拽都拽不住,只好改成伸手抱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