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要求的吗......"没有疑问,他已经猜到了,比起直接把我推出去咔嚓掉,这真的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多久?"
"两年。"唐衍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平静,也许的确如皇帝所言,我太低估唐衍了。
"他拿什么威胁你了?"唐衍深吸了口气,语气看似很平静,我却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气。
"你的皇位,还有我的命。"我直直的看入他的眼中,心里已经平静下来。我们生活的世界总是需要个规则,也许有不公平的地方,但也有很多公平的事情,比如,即使是皇帝,也要权衡利弊,做一场对大家都有利的交易。
唐衍沉默下来,我也不说话。我赌他说不出"我不要皇位了你别离开我"这样的白痴话,因为我们都是永远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此时的离开,比留下了要好的多,不仅是牵制了朝局,维护力量的平衡,更是用这个机会去建立一支新的力量,作为日后唐衍夺得皇位的砝码。
"衍,皇上让我去冀州的军队里磨练两年,目的我不说你也知道。并不是他威胁我,这是我自愿的。"我够到唐衍的手,握紧了继续说道。
"我现在没有实力,留在你身边只会拖累你,而且一旦我成为你的弱点,类似于今次的事情还会发生。衍,我去那边能够帮到你,这比我留在这里好的多。"
"我懂了。"唐衍别开目光,看向窗外的夜色。
"冀州,是赵琦的地盘,他爹赵定广是兵部尚书,手中权力太大,父皇让你过去,一是牵制大哥,二是牵制我,你夺了兵权大哥就不敢太名目张胆,若你夺不了,我便要顾忌赵家人,也不能对大哥怎么样。"说罢,唐衍叹了口气。"无论怎样牺牲最大的人都是你,可能够决定最后鹿死谁手的人也是你,叶,我是真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可是我不甘心,也不忍心,你懂么?"
一番话说的我眼眶发热,勉强笑了笑,我低下头去,低低的答了声。
此去这一趟的危险别人不清楚,我还会不清楚么?除了唐衍所说的这些,还有他没有说出来或者他根本不知道的。
冀州,不止是赵琦的地盘,那里是晟国与休国的边界,临州就是独孤家的人,这次我算计了独孤重羽,他必定不会放过我,而在军营里,是死是活都要看上面的意思,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我用脚丫子想就能猜到这次的危险有多大。
我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事事掌控,就连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个人真正可以信赖都不知道。这一去,是否真能像皇帝说的那样两年后就可以回来尚且不知,若是死在那里,这一别就是永别。唐衍说他不甘,我更不甘,我身上背负着的除了爱,还有三年来日夜没有忘怀的仇恨,怎么可以就这样终止在冀州那片陌生的土地上,恐怕连九泉之下的叶辛都会觉得不甘吧!
"这没什么,你要相信我,两年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会比现在强很多。"我笑着望过去,眼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我走了以后还要操心很多事啊,医馆要拜托掌柜的操劳,你若是有空也要帮我管管账目,我可不希望再回来的时候医馆倒闭了。还有,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娘亲,开春的时节记得多开窗子透气,晚上你替我陪她说会话,她听惯了我讲故事,我一走,怕她会想我;麟儿我想带走,他年纪小,一个人留在这边我不放心,他也离不开我,还有,你要注意身子,晚上......"
"别说了。"唐衍突然站在我身前,猛地把我拥进怀里,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扶住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颈弯里一热,湿湿的东西滴落下来,在脖颈处滑开,微微的发凉。
"一切都依你。"低哑的声音,却是温柔的让人想要落泪。我抬着的双手终于找到了归宿,抱紧,再抱紧。
心里紧的快要窒息,咸涩的泪倒流进去,闷疼。
"总是操心别人的事,不累么?"半晌,唐衍的手松开了些,轻抚着我的发,语气愈发的轻柔。怀里的脑袋动了动,身后的手松开。唐衍顺势横抱起我,向着床走去。
"你......你做什么?"我突然觉得不对劲,手忙脚乱的挣扎起来,脸上有些发热。
"你累了,当然是让你睡觉,乱想什么。"唐衍好笑的看着我,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哦。"我把脸转向里侧,不再看他。唐衍轻轻的把我放置在床上,顺手除去我的鞋袜,扯开里面的被子,又打算替我脱衣。
"我自己来......"我向里闪躲了一下,脸上的热度更高。唐衍笑得意味不明,侧身坐在床沿,背对了我。
"什么时候走?"唐衍突然问道,我解衣带的动作滞了一下。
"十日,这是最多的。"我继续着手边的工作,然后慢慢钻进被子里,扯了扯唐衍身后的衣角。
"真舍不得你走。"唐衍突然孩子气的蹦出来一句,听得我愣了,他笑了笑,又说,"连个晚上陪我睡觉的人都没了。"
"那就让贵妃娘娘替你娶个王妃!"我没好气的说道,转身背对了他。
"胡说什么!"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挨了一下,我扭头,唐衍瞪着我,眼里忽明忽暗闪烁着什么。
"我非你不要!"坚定,除了坚定还是坚定。我又愣住,加上牢狱里那次,这是唐衍第二次对我表白,看着那眉眼,我感到幸福瞬间没过头顶,甚至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候被无限的扩大,让人难以言喻的满足。
"去睡吧,今天你也累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再次转移话题。
"让我陪着你好么,只剩这些日子了,我想今晚守着你。"唐衍开口,让我根本不忍拒绝,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我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的呼吸与他的纠缠在一起,眼前一暗,烛火被熄灭,被子被小心的掖了掖,再后来,意识逐渐模糊,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唐衍不在床边,一张凳子还摆在昨夜唐衍坐过的地方,我摸了摸,微温。
这个傻瓜。我叹气,迅速起身穿好了衣服。
今日要去一趟曲流觞,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好我才能走,许多在兆京的人也要调到破军分舵,毕竟那里离冀州最近,方便我调度。
"主子。"门被敲了两下,为等我开口,门外的人已推门进来,却是许久未见的叶辰。
"什么事?"我有些纳闷,叶辰从来只有在我吩咐的时候才会自己进门,今日是怎么了?
"主子能否跟我去个地方,那里有个人想要见你。"叶辰开口,却不是征求我意见的语气。我皱眉,心里有些犹豫。
对于他,我不是信不过,而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他瞒着我,留着一丝芥蒂。
"什么地方?谁?"我简练的问道,披上平日的外袍,穿衣的一瞬间将几十根银针贴身收好。
"主子不用多问,到那里就知道了。主子想要知道的事,那个人都知道。"我未待他说完,身影一闪,手里捏了根银针抵住他的喉咙,低声问道。
"我想知道的事,他知道,你不会也知道吧?"叶辰脸上瞬间一变,喉头艰难的动了动,才开口道:"小人是知道,但是不能说。"
"不怕我杀了你?"我把银针向里推了推,血慢慢涌了出来,只要我一使劲,他的喉骨就会被我扎穿。
"主子既然想知道,就和小人一起去吧,如果主子杀了小人,不但不能知道那个秘密,反而连那个知道秘密的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了。"
我想了想,把针收起,笑着对叶辰说:"有道理,那就走吧。"
【坠】
身世
绕了这么多圈子,总算要直面问题的关键了。我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马车像往常一样行驶在去医馆的路上,只是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秘密?叶辛果然不一般,这秘密如今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哪些人是对自己有利的?知道了会如何?不知道又会如何?思绪纷乱如麻,我闭上眼,一点点整理着思路。
如今的局势,和我初到时几乎一样,少了个毓王,多了个我,没有什么分别。两次和肃王的交锋,他们没有得到什么便宜,我们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也许最大的一点收获就是知道了皇帝的态度,能够让我更从容的面对今后的局势发展。
但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那个叶辰身后的人才要见我?我虽然早就料到叶辰有什么事瞒着我,却不曾想他竟然会与这件事有牵连,而且是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看来在唐衍与肃王之外还有一股隐藏的力量,而且能够让我在这三年里一无所查,这样超乎我控制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担心。
只是唯一令我有些心安的事情,是唐衍并不知晓,我从心底里不信任他对我的感情,更加唯恐任何一点能够摧毁这感情的因素。就保持在这个程度,也许对我们都好。
很快,到了。我下了马车,表现的与以往一样,询问了些经营上的事情,就走进内室,叶辰默默的跟在我身后。
暗室有一条通道和外面连着,我带着叶辰从那里出去。不直接从王府走也是我的意思,少一些人怀疑,少一些人注意,我的直觉要求我这么做。
"很远么?"我跟着叶辰走了一段路,越走越偏僻,好不容易等叶辰停住,我却有些绝望的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拴了两匹马。
"很远,委屈主子了。"叶辰解开缰绳,把其中一条递给我,见我迟迟不接,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主子打算走着去吗?"
"那你先教我骑马吧!"我瞪着叶辰,这三年来我几时在他面前骑过马,他竟不知我根本不会骑马。
叶辰沉默了一下,背转身去牵马,自己翻身骑了上去,然后伸出手,把我也捞到马背上。我靠在他的胸前闭上眼养神,耳旁的风声逐渐大了起来,浑身颠簸的难受,走了许久,骨头都快要散架一般,就在我快要吐出来的时候,叶辰终于放慢了速度。
"到了么?"我睁开眼,依旧是人烟罕至的地方。行了大约有一个时辰,我浑身酸软的难受,却不忘打量着周围。从王府到这里果然很远,难怪叶辰经常会失踪一段时间,大概就是来这里与那个神秘的人见面吧。
"到了。"叶辰在我身后说道,同时不忘小心把我扶下来。在我打量周围的时候,叶辰把马拴在茅屋边的一棵小树上,然后引着我走向茅屋。
"师父,我带来了。"叶辰再度开口,却不是对我说的。
师父?我好奇的看向里面,一时昏暗有些看不清,但在屋内正中的床上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我走近,那人斜倚在床上,头发散着,脸上呈灰白色,看来是得了很严重的病,而且即将不久于人世,只一眼,我就断定这个人活不过三天。
"少主。"那人低低的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却是温和得仿若一阵清风,若不是病入膏肓,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原本的样子,是与毓王一般的明润谦和。可他喊出的那声"少主"让我有些迷惑,我看了看周围,除了叶辰和他,只有我一个人,难道他在叫我?
"少主。"那人又唤了一声,竟是带了些笑意。我确定他在叫我,姑且不论那声称呼包含的意味,我走上前去,坐在床边,这样他便不用费力与我说话,我也好观察他的神色。
"为什么叫我少主?"我见他又要开口唤我,便抢先问了出来。刚才屋子里光线暗没有看清楚,离得近了,他的容貌却让我吃了一惊。美丽,或是其他的词语,都不免有些俗气,他仿佛一株兰花,不染纤尘,却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凋谢,无能为力。
"少主果然不记得我了。"他笑着,声音里有着包容,让人听过心中一暖。"臣君弦衣,见过少主。"说罢,微弯了身躯,像是要给我行礼。
臣!我心里一跳,扶住对面人的肩,没有让他拜下去。"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声音已失了先前的镇定,我感觉答案呼之欲出,伸手却够不到似的焦急。
"少主可知道休国么?"君弦衣抬了头,温和的笑着,他无力的靠在后面的床柱上,轻咳了两声,我察觉到身后的叶辰动了动,却又站住了。
"你......是休国的臣子。"我试探的开口,心里却似乎明白了些。君,是休国的大姓,几乎每朝每代都有君家的人位及宰辅,他气度不凡,又提到了休国,如果我猜得不错,眼前的人必定与前任宰相君扈言有关系。
"臣是休国前任太傅,少主可知道独孤隐么?"他像循循善诱的老师,不给出答案,只是一步步的让我猜。我抬眼,看向他温和的双眸,心里有些焦急难耐。
"独孤是国姓,你又是太傅,我猜他是你的学生,休国的一位皇子。"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独孤重羽,看看对面的人的年纪似乎与独孤重羽差不了多少,又有些犹疑。
"他是我的学生,也是你的生父。"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却仿若惊雷在我的耳畔炸响。
生父!
"你说,独孤隐是我父亲?那......"我脑子里有些乱,似乎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轨道,搅成一团。"那我也是休国人?叶家呢?"
"少主当然是休国人,而且是休国世子,叶家与少主并没有任何关系。"他耐心的解释道,脸色却有些发白。
"如果少主有耐心,臣可以从头说一遍。"
"你慢慢说。"我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虽然心里急于想要知道事情的全貌,也只得压抑住,一点点听他将来,倒像是在听一个传奇的故事。
独孤隐,不仅仅是独孤皇族的一个皇子,而且是上任独孤国主的大儿子。根据休国立长的规矩,他就是休国的太子。不想休国另一位皇子青王动了篡位的心思,联合九皇子暮王,也就是如今的独孤重羽赶走了他,逼死老国主,自己登基称王。之后青王做了几年皇帝突然病死了,由他的儿子即位,正是现在休国的小皇帝独孤戎麒。
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休国除了君家,还有一个权重势大的家族,竟是三十年前晟国与休国交战时举族归降的赵家。当时还是休国臣子的赵家人秘密找到了独孤隐,以及刚刚出生不久的小世子独孤青鸿,意欲他日支持独孤隐重夺皇位。不料独孤隐不久病死,青王查到了赵家收留独孤隐的消息,想要铲除赵家,正逢晟国攻打休国,赵家就顺理成章的归降了。
为了避嫌,也为了安全起见,赵家手中这个不到一岁的婴儿从此改姓叶,成为赵家远亲叶志明的小儿子,同时,为了监视这个婴儿,赵家把最小的女儿赵碧莹嫁了过来,方便控制。
在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里,那个仅以独孤青鸿的名字活了一年的休国世子,在接下来的十九年里,叫做叶辛。
我目瞪口呆的听完这个故事后,第一个反应是编的真不错。虽然眼前种种情形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可信度超过了我从前猜测的种种版本,而且完全能够解释得通从我来到这里以后发生的所有疑点,但理智和情感的不同步是我不能控制的,不可信,不能信,不敢信。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否能承受得起这近三十年的恩怨纠缠?如何去面对我奉若至亲却无辜枉死和受牵连的姐姐与娘亲?是否这三年多辛苦经营的成就全部化为泡影?我的目标,我的生活,会被这一个荒唐到可笑的故事全盘打破。
唐衍,我来之不易的幸福,还有今后漫长的岁月,是否要全部牺牲于这个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的秘密之下,从此划清界线,隔着一条虚无的河水两岸相顾?
"我不信!"我猛然站起身来,退后一步。一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与唐衍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心里就涌出无休止的恐慌,宁愿这比现实还有真实的事情只是一场梦,睁眼之后就可以看见唐衍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