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可以不信,只要你有更好的解释,为什么赵家要把你关起来,还在你身上下毒?"他不疾不徐的说着,每一个字都像钢钉,把我钉在事实面前,无法反驳。
"赵家与青王不睦,想要借扶持太子的机会获得大权,可惜事与愿违,他们只好投靠了晟国,同时把主子作为一颗棋子藏着,如果可以再回到休国,挟天子以令诸侯,赵家不仅能得到地位,更是可以直接摄政;如果不能回去,也可以用主子您威胁独孤家的人,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一番话说的我再想否认也是不可能的了。我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叶辰,那个一直隐藏在我身边收敛着所有锋芒的男人如今也露出了利爪,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的撕裂我心头最后的防线。
赵家,独孤家,叶家,还有所有在我身边发生过的事,一颗颗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珠子,终于,被一根银光夺目的细线串了起来,恢复到三十年前的样子。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我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看向床前的人,昔日的太傅脸上失却了年轻时的风采,却多了沧桑,以及淡定。
"赵家,叶家,独孤家。"君弦衣笑了笑,手指无声的敲着床沿。"除此之外,秦家有两个人,唐家也有两个人。"
"他们是谁?"我感觉心脏被人挖出来一般,空落落的,还带了刺骨的凉意。
"皇上,秦贵妃,唐凛,还有秦玥。"叶辰在身后补充道,每一个人名都敲击如雷鸣。
除了肃王,剩下三个人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大一个局,他们究竟要怎么玩下去?我沉默着,半晌才开口。
"皇上也知道?那他为何不除掉赵家?"我突然觉得昨日皇帝在我面前只是演一场戏,甚至对唐衍的态度也多了些虚假的意味。该相信谁?该怎么办?我摇摇头,止住越来越明显的眩晕。
"他是想让你们两败俱伤,然后从中得利。"君弦衣一语道破,仿佛巨石被雷劈开,让我直接看进去最深刻的东西。
我竟是这般的天真,像当今皇上这般控制欲极强的人,又怎么会在有生之年考虑着把皇位交出去?比起培养下一代,巩固自己的统治显得重要的多,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更知道赵家的打算,他利用我去牵制赵家,哪一方都不会做大,便不会威胁到他的统治。到头来,让所有的想要下棋的人都成为了他的棋子。
我还能说什么?本以为自己才算准了一切,却每一步都走在别人算计过的路子上,比起默默囚禁于叶家的时候,现在的我才更有资格称作是"任人摆布"。
咳咳。我一惊,猛然望过去,床前的人突然咳了起来,黑红色的血从指缝中渗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衫。
"你没事吧。"我凑过去,眼前花了一下险些摔倒。君弦衣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脸上带着异样的潮红,我探了探他的额头,竟是有些发热。
"少主......"他仍是笑着,温和的望着我的眼睛。"弦衣告诉少主这件事,不是想让少主去报仇,或者夺回皇位,只是......希望少主能好好照顾自己,即使再苦,也要活下去。"
"别说了,我握住他枯瘦的手,看着猩红的血丝沿着他的嘴角一点点连成线淌下来。他仿佛无知觉般,任由自己生命这样流走,向我交代着最后的牵挂。
"弦衣不想少主再被他人利用了,只要少主可以幸福,姓不姓独孤......都无妨。"说罢最后一个字,君弦衣的身体似乎失去了支撑般向后仰去,我下意识的想要抱住他,还未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割舍
我已经醒过来很久了,却不敢睁开双眼。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坚强了些,到头来面对问题最善用的还是自欺欺人。
我希望这是一场恶梦,只是理智灼烧着我的内心,无法逃避。
"醒了么?"冰冷的手指落入温暖的掌心,头顶是熟悉的声音,我睁开眼,打量着唐衍的神情。
"怎么回来的?"我想要撑起身子,却被唐衍拦住,小心的把我扶起来,靠在他的胸前。身后,一如从前般的温热。
"叶辰把你送回来了,大夫说你是劳累过度。"唐衍在我身后说道,声音平淡的出奇。
生气了?还是怀疑了?我苦笑着,心里酸涩难挨。
"对不起,我看书看得困了,就睡着了。"我相信叶辰什么都没有跟唐衍说,也是方便我醒来之后自己圆谎。也许如今比起别人来我更该信任叶辰,又或者,马上杀了他。
"不能对自己好点吗?"唐衍突然拥紧了我,生气,还有担忧,一点点流泻出来,我一愣,眼泪不受控制的掉在唐衍的手背上,身后的躯体猛然一僵。
"怎么了?"唐衍把我反转过来,语气柔和了许多。我敛下眼,不敢看他。
对自己好一点,不可以么?
不可以。
谁都可以对自己好,唯独我失了那个资格。
"没什么,只是很害怕。"我把自己埋在唐衍的胸口,不敢喘息,不敢松手。身子被抱紧,唐衍的下颌顶在我的颈后,我闭上眼睛,任微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浸湿了胸前的布料。
再任性一次,之后,我会有勇气面对一切。
"衍,答应我一件事好么?"我轻轻的说道,感觉心底异常的疼痛。我在葬送我的幸福,鲜血淋漓,我看的到。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唐衍抚着我的发,轻轻拍着后背。
"我这次走后,你就当我死了,即使以后再见面,就当从没有见过,从没有......"
"不可能!"我未说出口的话被唐衍打断,身体突然离开了他的胸前,肩膀被狠狠的抓牢,强迫着我看向那一双愤怒的眼睛,或者还有其他的情绪,无论如何,我不想知道。
"答应我,忘记我,或者怎样都行......"我忍住肩头的痛,忍住心中的痛,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唐衍眼中受伤的神色,让我痛到难以呼吸。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是放屁,如果一次就疼死了,又怎么会有未来?
"不行!不可以!做不到!不可能!"肩上的力道加大,我甚至可以猜到骨头是如何被他捏碎的,他的眼睛红得像暴躁的狼,身上燃起愤怒和绝望的火焰,咆哮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爆开,无力,委屈,不明所以。
"叶辛,给我打消你的混账念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也不能不爱你,我做不到!"
"可是被你这样爱着,我很辛苦。"我轻轻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我空洞的望着唐衍的身后,寂寞的灰尘在阳光下打着圈,本可以静静的落下,却在唐衍起身的一瞬间再次动荡起来。
"我不懂!叶辛,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信你从没有爱过我,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什么都没有,只是我怕了。"扯开嘴角,上扬,再上扬,尽可能的自然微笑。我从小就学习如何在所有人面前微笑,如何在任何需要的情况下微笑,却没有一次会这么艰难,让本该流出的泪水消失,让本就不存在的笑容绽放。
"你的爱我承受不了,我会成为你的弱点,而所有针对你的人都会把剑锋指向我,再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我也许就真的死了。"喘息,让微笑更加无懈可击。"如果没有你的爱,我甚至不用离开这里,不用离开姐姐和娘亲,不用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放过我......"咬紧牙关,说出最后两个字,"......王爷。"
我成功了,眼看着唐衍的脸色从青到白,失去了最后一丝的血色,我却仍是没有忘记最后的一击,我永远都会做到最完美,即使是演戏。
"为什么?你说你记起来了,你说过的,难道你舍得不爱我么?从前的事你能忘记么?!"唐衍低吼着,通红的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一滴泪水,无声的划破空气,掉在不知名的地方。
我舍不得,才更要舍。我舍不得不爱你,更不希望今后你会恨我,比起现在的只是单纯的痛苦,那样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王爷,我怕死,一直都怕,所以,原谅我。"说谎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会让谎言也变得真实。我看向唐衍充血的眼睛,甚至想让自己在这一瞬间失明。"我一直在努力爱你,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假的!你说谎,不可能,只是一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泪水聚积到一定程度,终于滑落下来,唐衍嘶哑的声音低低的说着,眼里的光芒一闪而灭。
就这样,结束了。
"不爱你,忘记你,这是你的愿望吗?"他最后一次认真的看我,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果是,我......一定做到。"说罢,再也没有回头,离开了这个房间,我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瘫软在地,刚才一直想要流出的眼泪也仿佛干涸了,心痛到麻木。
只是一个决定,我知道会很辛苦,却没想到几乎要了我的命。什么时候爱你爱到甚至想要和你同归于尽,不知道,不知道。
如果我再多爱你一分,我会心痛到死,若是少爱你一分,我便做不出这个决定。幸好。
"你不必做到这个程度,主子。"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叶辰站在我的身边,想要把我扶起来。我推开他的手,用双臂抱紧自己,在这个初春的早晨,异常的冷。
"我应该做的更多一些,心软了,或许今后会更后悔。"我淡淡的说道,感觉疼痛蔓延了全身,像是死过一次,什么东西消失了,什么东西又开始生长。
察觉到叶辰的安静,我慢慢抬起头,光线有些刺眼,却能感受到相同的悲伤。
那是心死的感觉。
"他怎么样了?"我问,问之前就猜到了结果。
"......这是师父留给主子的,说是独孤皇族的信物。"叶辰沉默了片刻,递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冰凉的触感,却缓慢的渗出暖意。是一块玉佩。
我突然死死握住玉佩,像是要把它捏碎一般,半晌,吸了口气对叶辰说:"准备一下,今夜就走。"
"是。"叶辰虽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了房间,同时不忘把门关好。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冰冷的手指伸入衣衫之内。红线系着的玉牌,带着我的温度,上面是镂空的花纹,组成一个衍字。我松开握住的玉佩,指节青白,一样的雕刻,一样的镂空,里面却是两个字,青鸿。
这是独孤皇族的信物。
信物。
如果我们不是两个国家的皇子,如果没有这两块玉佩,是不是我们真的可以拥有幸福,就像那个寒冷的月圆之夜里,可以任由一个人握住另一个人的手,把自己的信物偷偷的交给他,许定终身。
如果我依旧作为叶辛活下去,依旧盲目的与所有人为敌,斗争,甚至赔上自己,在踩着对手甚至是亲人的鲜血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你是否会幸福,是否会感谢我为你所做的牺牲?
我只有两个选择,继续爱着你,然后死在你的眼前,看着你孤独一辈子,又或者,离开你,争取我生存的权力,然后用剩下的时间去爱你,或者祝福你最终找到你爱的人。没有第三条路,原谅我,我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既然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我希望以后的以后,你会幸福。
为什么我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因为,我想对你好一点。
□□□自□由□自□在□□□
当晚,收拾好所有的东西,我带着麟儿默默的走出王府。清冷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些东西,但是幸好,唐衍没有来送我。今天演的那场戏耗掉了我全部的力气,如果再面对他,我怕我的理智抵不过情感。
我们甚至不可以笑着分别,或者是诀别。
城门口有人接应,不过是两个六七品的小官,而且都是文职。果然皇帝也需要掩人耳目,借了这次的事情让我背上一个小小的罪名,再以充军发配的名义打发到冀州去。
因为我不会骑马,此去冀州又路途遥远,只好让我和叶辰共骑一匹。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有些辛苦,但并没有发生些意外的情况,十几天后我们就到了冀州的地界。
起初我也担心路上会遭人伏击,只是知道了那个秘密后,只要站在不同人的角度上,就可以很明白的看清楚彼此的利益纠缠,因此,让我死在路上,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有好处。
首先是赵家。这次的事情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因此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也更能看出皇帝的态度,公然的插手把我从肃王手里捞出来,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此时最希望我死的人除了肃王就是赵家,这次虽然只派了两个小官护送我一路去冀州,但他们也是朝廷命官, 若是要杀我,就必须连带着杀了他们,所以无论怀疑到谁的头上,都是谋反的大罪,赵家担不起这个风险,肃王也一样。
还有一点,我去的那个地方,不是别的,正是休国的临州,冀州。那里是赵定广的儿子赵琦的地盘,晟国三分之一的兵力都驻扎在那里,想保想杀,全都是一句话的事,犯不着在这个惹人注目的地方出手。等到了那里,赵琦也许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就可以除去我,同时也不会招惹嫌疑,一举两得。还想再简单一点的话,也可以,把我往晟国的边界一送,保证独孤重羽的人马上就来杀了我。
再说皇帝,我也怀疑过他,是故意把我调开到唐衍看不见的地方出手,可是现在想来也不可能。他会因为我是休国的皇子而不信任我,想要除去我,这是情理之中,但如果我是皇帝,我就宁肯等到两虎相争两败俱伤之后再各个击破,既除了麻烦,又解决了兵权的问题,不费自己一兵一卒,何乐而不为?
这次是我自己往火坑里跳,他们巴不得等我赶紧到了再动手,所以最危险的不是路上,而是终点。我一路上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这一次去冀州,就算不能把赵家连锅端了,我也必须解决掉休国这个潜在的隐患。
十四天的路程,平安无事。当我再次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高高的冀州城墙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是凶?是吉?我不知道,只是这次迈入了这座城门,再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彻底的不一样了。
筹码
冀州大营并不在冀州城内。我们进了城后,决定先留宿一夜,再进冀州营。
找了间客栈,麟儿无论如何都要与我一间屋子,叶辰又坚持要保护我的安全,两个人争执了一会,最后好不容易达成一致,不顾客栈内异样的眼光,我们三人共住一间屋子,另外那两个官员住一间。
回到屋里,我示意叶辰检查了一下屋子,确认附近没有别的人后,我们方才坐下来讨论下一步的对策。
这一路护送我们的人,其实也有监视我们的意思。出来的匆忙,我根本没有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叶辰,让他帮我完成必要的准备。麟儿虽然身世不清,但我已决定把自己的信任交给他,这次的冀州之行,就由我们三个人来扭转时局。
只是,我现在还需要知道一些事情,是只有叶辰才清楚的。
"首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大致告诉了麟儿,之后,轮到叶辰,终于是可以坦白告诉我一切的时候了。
"我是君家的人,我师父君弦衣,也是我的族叔。"叶辰想了片刻,慢慢开口,把三十年前的秘密又一次揭开,展露在我的面前。
三十年前,休国还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当时的晟国地处东南,国力衰弱,一直附庸休国。休国老国主有九个儿子,按照长子立嫡制,大皇子独孤隐成为太子,只待老国主死后就可以顺利即位,可惜的是,偏偏太子才华平庸,喜文废武,还不如老三青王更能博得朝臣的拥护,加上把持兵权的老九暮王,两人一拍即合,秘密发动宫变,赶走了太子和刚刚出生的小世子,逼死老国主,由青王即位,改年"鸿蒙",昭示万象更新。
因为是秘密执行的,等众臣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子和小世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两个最大的家族君家和赵家商定一起寻找太子,推翻青王。君家偷出了小世子的玉牒,秘密保管,而赵家也找到了太子一家,藏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