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执起杯子喝了一口,问道,"刚才说到哪里了?是不是该轮到艾伦了?"
艾伦愣了一愣,马上领悟过来在萨缪尔开口前翻开文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关于员工福利调整的建议。
待到一圈讨论结束,发言权再次落在萨缪尔手里时,敲门声又响,这会下面有人好奇地看向门口。
得到凯的允许后,西恩依然单手托盘端着一份精致的点心进来,然后掏出怀表看了眼,"少爷,午餐时间已过,为了您的健康还是用一点点心吧。"
下面有人开始暗笑,在萨缪尔气得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声音里,凯漫不经心地吩咐西恩不要因为他的私事而中断了会议。
"是的,少爷。"西恩表现得很言听计从。
但是之后,会议仍是三五不时地被西恩打断,每次都是用托盘托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走进来──免提电话,或是笔记本电脑,还有公司产品的样本,以及垒成半人高的资料,而且每次都很不凑巧的在萨缪尔先生正要开口的时候。
当敲门声不知是第几次响起时,凯故作烦恼地摁着太阳穴,对着萨缪尔气得发抖的拳头摇了摇头,"我回去会好好教导这位新来的管家的。"刻意着重了"新来"这二字,言下之意就是初犯啦都是可以原谅的。
许是在外面等久了,西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这次是给萨缪尔先生的东西,不知是否需要在下代为签收?"
"不需要,西恩,你进来好了。"
座下已经有人万分兴致地望了过去,期待和揣测这位举止非常的管家又会用托盘举着什么进来,当然这次包括萨缪尔也目不转睛地盯了过去。
于是会议室的门被再次开启,只是出人意料又很匪夷所思的,先入眼的......是一双匀称纤长穿着黑色丝 袜的女人的腿。
众人一愣。
紧接着,看到全貌,原来既不是碎尸也不是模型,而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正姿势魅惑地坐在托盘上,被西恩"托"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情景,凯差点没坐稳。
众人惊讶之余,西恩将那位美女放到地上,美女径直走到萨缪尔跟前甩手给了他一个巴掌,顺带骂了几句诸如"你丫吃X去X被人XXX"之类的粗口,打完骂完然后踩着小高跟鞋步姿婀娜地走回到西恩面前。
"萨缪尔先生的美丽的情人小姐希望亲自给萨缪尔先生一个耳光......"西恩躬身一鞠,"现在萨缪尔先生已签收,那我的任务完成了。"说完,仍然让美女坐回托盘上,步姿稳健,动作优雅,端着托盘走出会议大厅。
会议大厅里,除了萨缪尔以外,其他人几乎暗笑到肾疼。
"西恩,你太乱来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茶香馥郁,凯一边悠闲着下午茶,一边"教育"眼前这位屡次打断会议的不懂规矩的管家。
"莫先生说过──目的达到就行,不用管过程如何。"西恩执起茶壶微笑着替他的主人续上。
"你确定这句话是莫说的?"凯抬头,看得出心情不错,这是被强行带回意大利之后第一次露出这样轻松的表情。
"至少听莫先生说过。"西恩强调了下,紧接着又说,"但是你们的反应远没有莫先生来得大,一开始我还很担心会不会遭遇到同样的情况。"说着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感叹曾经从莫非的摔门板下逃过一劫。
"你给莫端去什么了?"凯有些好奇。
"呃,一些成人用品......我以为莫先生和高先生会需要,结果没想到莫先生异常生气地将我关在门外。"西恩做了个甩门的动作然后露出一幅很无辜的表情。
凯有些想笑,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继而沈默了片刻,盯着手里的杯子看的出神。
"莫和高的感情......很好......对不对?"
"是的,少爷。"西恩回答道。
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陶瓷杯子的边沿,"......有多好?"
西恩走过去在凯的面前蹲下,"少爷还记不记得莫先生给你读的那本书?"见凯点了点头,西恩微笑着继续说道,"当戈林和莫先生相提并论时,少爷毅然舍弃了后者,因为戈林在少爷心里就是全部,但是对于高先生和莫先生来说......只有对方才构成了彼此的世界。"
凯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西恩,我不理解。"
"少爷要是哪一天遇到那个可以让你为之放弃戈林的人,也许就会理解了。"
"那我希望永远也不要遇到。"凯语气坚定道。
"但是少爷应该明白,很多时候可不是自己说了作数的。"西恩从凯的手里取过杯子,替他再次满上,"就像莫先生,不会因为少爷一次又一次的任性撒娇而坚持着自己的决定不动摇的。"
凯一直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等着挨骂的孩子,良久才抬头,"西恩很早就知道我在利用莫的弱点寻求他的同情,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凯问这话的口气就好像"你明知道我在犯罪却还要帮我"一样,问得过于自然几乎让人忽略了其中所犯的错误。
"因为我是少爷的管家,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要扮演共犯的角色。"西恩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比如开会的时候不停地中断会议?"
"那是少爷您吩咐的。"
"如果我做错事也会替我掩饰?"
"嗯......"
"很坏很坏的事?"
"这个......"
"杀人越货呢?"
"少爷,"西恩轻咳了一声,"请不要学习莫先生专门用来逃避的手段,即使您将话题扯到南极还是必须在晚餐前将家庭作业写完。"
凯有些泄气,"西恩......你真讨厌。"
"对于少爷的评价,在下表示由衷地感谢。"
"......"
离开莫之后的生活,并没有预想的那样难过。于是想起来,自己过去18年里,有大半的时间是和庄信度过的。没有莫的出现,也许自己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果然自己......还是过于贪恋那种温情了......
凯在心里这样解释。
无论如何,莫都比不上戈林的重要,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要不是莫的为人过于正直和清高,否则半个戈林交到他手里,对于自己其实如同自掘坟墓。从梁凤君那里学到的教训,结果在莫的面前全都忘到脑后。
偶尔从大堆的公事里抬头,凯会想起和莫共处的时日,确实如同不懂事的孩子,不顾一切地纠缠着对方,几乎认作自己的所有物。而西恩那一巴掌也算是把自己从梦境里打醒,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变化,不再清澈的嗓音,也许是该像个大人的样子了。
莫那边,虽然早已出院但是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后来和意大利这边的联络也越来越少,直至最后竟然全没了消息。
"少爷现在不会感到难过了吗?"西恩捧着毛巾站在一旁,这间被装修得好像舞蹈演员的练功房一样的房间是凯特意为了恢复腿部功能而设的。
因为枪伤的心理阴影而不敢站立,但是在莫摔下楼梯之后想要重新走路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
凯没有立刻回答他,扶着横杆慢慢挪动双腿,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早已经满头大汗,过了片刻才停下来,倚着横杆大口喘气。
阳光透过偌大的玻璃窗户直透进来,铺洒在凯身上,勾勒出不同以往的成熟,身体的线条趋于硬朗,汗水顺着流畅的喉线一直滚落进半畅的衣领,在锁骨处停留然后湮透进衣襟。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依然流金回转,只是每一次抬眼都更少一分少年时的纯澈。
"会......但是对于莫来说,如果没有办法恢复那么还是不要打扰到他现在的生活好了。"凯接过西恩手里的毛巾随意的擦了擦,然后动作一顿,表情有些黯然,"只是不知道他和高的关系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当莫摔下去的时候,自己也曾体会到那种感觉──仿佛所有的星星顷刻都熄灭了......但是对于高来说,那种感觉也许比自己来得要更加强烈吧。
"少爷,请沐浴更衣,您这样子很容易着凉。"西恩提醒道。
"嗯。"凯点了点头转身坐上轮椅。由于一直接受治疗和按摩,虽然腿部肌肉萎缩得不明显,但是多年的轮椅坐下来,要重新站起来就已经相当困难了更别提重新走路。
"少爷需要我帮忙吗?"将凯送进浴室后西恩照例问了下。
"不了......"
很久之前就开始不让西恩服侍沐浴,西恩问起原因来,凯不过敷衍道──因为很奇怪。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回答,至少在西恩看来,被"需要"才是一个管家"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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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在那栋别墅里住过一段日子,和高松两个人......大约一个月左右,却在自己不完整的记忆里添了一笔冰冷的色调。
算不上不愉快,也算不上令人留恋,比起在医院被消毒水几乎熏成干尸的日子,是一种解脱,但是对于记忆残缺的我来说,那所谓的"熟悉",倒全成了刺痛脑神经的利刃,被刑虐着也浑然未决。
我问高松,有没有见过我那块玉?
高松笑了笑,回答我,你把它丢了。
于是仿佛晴天霹雳,我想知道这四年我究竟做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也是想不起来,追问高松,得知的却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不关心自己是如何被牵涉进了贩毒案,也不关心自己曾混迹黑道处境凶险,什么戈林,什么太子,莫非这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遇到?我只想知道......
我为什么要丢了它?
发了疯一般地在家里翻箱倒柜甚至查遍电脑里的所有存档,妄想着可以从中寻获些什么,但是,除了那萦绕在四周的暧昧气息,所有关于这四年的,仿佛从未存在过,没有丝毫可以用来回忆的痕迹。
胸口上的伤偶尔会痛,于是开玩笑地责怪高松,为什么当时不准一点,我也省事干净。高松只管笑,无可奈何的笑。
"我知道了!"捶了下手掌,有些得意,"你是刑警,就算是演戏也不能真的动手。"
高松点了点头,没有接口,于是自己也觉得无趣。
总之,高松就是一个沈闷的人,当然,我所指的不是那个在F大认识的高松,而是这个当我保镖的高松。不过身手确实很好,仗着自己三角猫的跆拳道功夫,挑衅的结果就是被背摔N次后终于死心。
只是不明白,一个人的前后差异居然可以有这么大?而高松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隐忍的眼神,让人心口堵得不自在,于是能避开便尽量避开,虽然我知道他的工作就是24小时的保护我。
后来最终是选择搬回原先的酒店公寓,实在因为这栋房子里,处处存在着我所不熟悉的气息,包括自己的卧室里,总感觉好像闯入了别人领地,或者,就是有人闯入了我的领地。
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神经过敏的山猫,一寸一寸地嗅拾着侵入者的痕迹,到头来却是被自己的神经质所击败。
那一晚,半夜饿醒,便去餐厅准备找些果腹的东西。没想到高松也在,正站在料理台前灵魂出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总是淡然不惊的高松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就那样紧紧盯着料理台,手指在大理石的台面边沿轻轻摩挲,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他笑了下,嘴角微微一勾,轻浅得几乎不着痕迹......然后他回头,看到了我。
那一双眸子邃如深潭,隐于黑暗中,荧荧熠烁。好像风雨来临前波澜不惊的海面,而这平静之下却在酝酿一场天翻地覆的狂潮涌动......
就在我感觉有什么将要席卷而来时,高松头一偏,所有的耸涌都被压制了下去,我又见到那种眼神,隐忍的,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气氛开始变的尴尬。
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一人一罐,我告诉他,我准备住回去,反正戈林解除了我所有的职务,我手上的股票和基金也相当于废纸,应该没有人会对我这个穷书生下手,所以你也可以回警队复员了。
高松先是不语,眸子深邃地望了我一眼,然后淡淡地开口。
"你觉得这样好的话,那就照你想的去做吧。"
我想的?
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到只留有我自己气息的地方。
所以你也不需要再来保护我,也不用留在我身边。
冰啤滑过咽喉,沁冷的泡沫带着刺激的快感一路席卷着涌向头顶心,脑门一阵疼痛,我以为......
自己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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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啷"一声,咖啡馆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有个欣长纤瘦的青年走了进来,戴着一幅银丝边的框架镜,表情异常淡漠,只是见到店主之后才略微的笑了下。
"学校下课了?"店主招呼道。
"嗯。"莫非按照惯例门口进来第三个靠窗的位置,店主递上一杯咖啡,莫非朝着他微一颔首,"谢谢。"
"在看什么?"店主自己端了一杯在莫非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随着莫非的视线也朝外看了下。
"没什么。"莫非回过头来开始搅咖啡,浓黑的液体漾开一圈圈绵绸的涟漪。
"你真是奇怪唉!"店主感叹道,"几乎每天都跑到这里来,坐在同样的位置,朝着外面发几个小时的呆,然后又一声不响的离开......难道这是你们文艺青年的特殊爱好?"
莫非笑了下,"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揣测他们的身份职业或者是去向,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
店主嘴角抽了抽,脸上表情上写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起身回到吧台后面。
半年前搬回酒店公寓,才发现自己一直去的酒店楼下的咖啡馆已经改作了西餐厅。因为想不起来这四年里自己的生活习惯是怎样的,所以只好程序回滚到旧版本,但是莫非忘记了这一点,系统环境已经升级。
沿着大街一路瞎逛,然后摸到这里,环境很幽雅,店主的手磨咖啡也很上品,最主要的是,这里靠窗的位子可以看外面的人来人往......
这是莫非有点怪异的癖好,外面是如梭的人流,而里面则是相对静止的时间,就好像身处两个世界,而自己便是沈迷于这种极端的反差。
咖啡馆的对面是一家花店,生意一直很不错,莫非手支着脑袋看着对面。
有快递的车子在花店门口停了下来,身材高挑的快递员动作麻利地将两个相叠的大箱子从车上搬下,搬进店里,出来之后店主很热情地递了瓶矿泉水给他,快递员先是拒绝,实在拒绝不过只好接了下来,而店主顾自进去核对货物。
莫非隔了一层玻璃盯着对面,那个快递员恰好转身抬头......莫非愣了下。
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这样想着,起身贴近玻璃看了仔细。
是他?!
见到花店的店主拿着签单走出来交给那个快递员,似乎说了几句什么,店主又转身进去,而那个快递员绕到车后去关货箱的门,看样子就要离开。
莫非咻地一下蹦起来,杯子碰翻了也没去管,直接跑了出去。
"高松?!"
莫非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才短短几个月,对方明显瘦了,晒黑了,也很明显地......落迫了。
高松还是如以前那般波澜不惊,淡然自若,只是在眼神交汇那一刻,眼睛里才如流星划过,莹烁一闪,转瞬即逝。
"你怎么在这里?"莫非问道。
高松没有立刻回答,转身继续整理车上的货物。
"是......卧底?"莫非又问了一句。
"砰"地关上货箱的门,高松回过头来伸手拨了下头上的鸭舌帽,嘴角一弧,"不,是我现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