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那颗‘无冬',是不是由二姑娘保管着?"
我深呼吸一口气,问。
申大妈眉头飞快地皱起:"你怎么知道?"
"那颗药是假的。"
这下好了,原来都被周老头坑了。
"我还以为你故意试探戴姑娘,原来你也是被骗的啊?!"
第96章(全)
她面色在瞬间换了好几次。从红到青,由青转白,白再变红。比四川变脸还好看。
我彻底爽了,出尽一口鸟气。
"哼,此事是真是假,奴家回城后自有定夺。只是静安侯你亦不必得意,刚才那几针只是应急。要真正解毒,还须跟奴家回去一趟。"
吐了一半的冤气立刻顺着她的话唰唰地往肚子里灌。我瞪着她,冷笑:
"难怪你这样热心肠,原来暗地里小算盘打得好响啊!"
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跟你回去,会不会太冤枉?!
"生或死,谁轻谁重一切由侯爷决定。"
申大妈水袖一甩,叮叮当当地飘到隔壁坐下打座。旁边戴馨警惕地担任起护卫的工作,显然是留时间给我考虑。
我气得快要爆炸,恨恨地握拳头。柳师哥从后面伸出手来包过我的拳头,一根一根手指轻轻地掰。
"指甲要修了,你看,都掐出血来了。"
他贴在耳边轻声地说,呼出来的气喷在耳朵上,很痒。我偏过头去看他。他半垂着眼睛,专注地替伤口上药。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动作颤动,像把小毛扇。
"师哥......"
"嗯?"
"......"
柳师哥应了,我却突然不想说话。一个人闷闷地赌气。
"凤村,无论是什么情况,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似乎猜破了我的心思,温和地劝我就范:
"城,我可以守;敌人来犯,我可以击退。唯独你,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在,一切都好说。你不在,要我怎么办?"
简简单单一句,轻易就把我彻底击倒。我翻身,咬牙看他:
"我不要成为你的弱点!"
"傻瓜,你一直是我的弱点。"
他低头,牙齿咬我的鼻子。边笑边说。
我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双手用力抓紧。
对,我不在乎生死。但是不代表其它人不在乎。这也是为什么我整天当靶子的原因。
和柳师哥刚刚相聚不到半天,现在又不得不离别。我俩共乘一匹马,马队回到原来出发的绿洲。
申大妈先跳下来,拉着我去湖边。
"你放心,奴家不会让你涉险。"
她掏出毛巾,把我的脑袋压到水边仔细地清洗起来。
"周家人也想要你。哼,敢欺骗奴家,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我吁一口气。只要不涉及周家,万事好商量。
"奴家早就有准备,万一周家玩阴的该如何应对。否则哪里临时弄来人皮面具?"
等水珠全部擦干净,她从包里拿出一小块东西。再随手甩了下,居然立刻展开。有鼻子有眼。非常精致。
"特意为侯爷准备,总算没白费心思。"
那面具非常薄,被阳光一照,近乎透明。透气性和舒适度自然也是一流。申大妈边替我收拾细节边说:"奴家门派虽然有独门的易容技巧,但是对细节要求极高。一副面具没有两三个月,绝对准备不来。"
呸,花那么多精力还不是为了控制我?!
我悻悻地任由她摆布。等申大妈说好了让我睁开眼睛时,湖面倒映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皮肤微黄无精打彩像肾亏的青年。
怎么大家都往猥琐的方向制作面具啊?
我皱着脸,很不满意地看了又看。柳师哥噗地一下笑出声来,说:"很好啊,非常自然。"
我白了它一眼:"吓不死你。"
"嗯,吓不死我。"
他居然不嫌弃,还蹭过来抱我。我还想答话,那边负责放哨的人神色急切地跑回来报告:"将军,鞑子的巡逻兵正往这里来!"
"我们撤。"
柳师哥一愣,立刻作出决定。我跟着他走到系马的树丛下,和他牵在一起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别看了,免得难过。"
他劝我,我摇摇头,一点一点松开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掌:
"没事。都习惯了。"
分离了那么多次,难道还要每次都痛哭流涕?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的沙尘里,自个自苦笑。
等马队走远了,申大妈就温柔地捏住声音凑过来问我想为自己的新身份取个怎么样的假名字。我想都没想,李盟两个字脱口而出。
于是从现在开始,我重新当回"李盟"。顶着一张肾虚的黄脸。
我在申家队伍里的定位是家佣一个,地位低微,专门负责给马喂喂饲料刷刷毛什么的。
自从进入沙漠以后,申家陆续来了好几个仆人。我混在里面一起进入军营,跟了领头的管事去见申大妈。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一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妇女,手上抱着的孩子一路哭闹,声音都哑了。
"宝宝!"
我们才进了屋,戴馨立刻跑上来向妇女双手接过小孩,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地哄。面上表情哭了又笑。裹在月白色的软布里的娃娃则慢慢停止哭泣,闭起眼睛乖巧地睡觉。戴馨看见她安静下来,露出放心的表情。
"催崔嬷嬷路上辛苦了。"
"哪里,把小小姐照顾好是我的责任。"
"好,等回到府里奴家再另行赏赐。你们都累了吧?先下去休息吧。"
申大妈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李盟,你给我留下。"
他们各自行礼,后退几步,纷纷离去。
我已经猜到小孩的身份来历,不由得拉长了脸。
"卓一波的孩子?对吧?"
"哼。"
申大妈面色一沉,手掌起落,生生拍碎了木质小桌。
"他没有资格当父亲!"
没资格?那你干吗要威胁他回来?
我只是想,并不敢说。谁敢惹这头正在喷火的母老虎?!
戴馨护着小孩,默默地转回后面的小房间。似乎是不像听见母亲讲丈夫的坏话。
其实这档子事情情况还蛮混乱的。刚开始时卓一波和周律相互喜欢,但是后来卓一波娶了老婆还有了孩子,再后来卓一波又态度改变跑回去和周律甜蜜蜜。
我糊涂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馨儿辛苦怀胎十月生下孩子,他不但不问不闻,还想办法对付我们申家!"
虽然申大妈的谴责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合情合理。不过说到底这是卓一波、周律与戴馨三个人的私事,我没有立场插嘴发意见。所以我抿嘴,安静地申大妈发泄。
"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奴家该一口气收拾了周家那小子!!!"
她一掌下去又拍碎一张板凳,牙齿咬得嘴唇直发白:
"杀了他,就断了卓一波的念头!"
"母亲,药盒在此。"
幸好戴晔及时出现,总算阻止了申大妈疯狂的破坏行动。她扫了一眼坏掉的锁,冷冷地说:"长大了,翅膀硬了。"
戴晔立刻跪下,不敢说话。
"要是里面那颗是真药,现在我们岂不是两手空空?!"
她凌空一拂袖子,盒子受力打开。那颗圆滚滚的药丸飞了出来,落回申大妈的掌心。她小心地闻了闻,忽然大笑起来:"奴家就知道周老头哪里敢骗我。你们看。"
我连忙抬起头看。申大妈手指轻轻一掐,居然在药丸上掐出一道裂痕来。裂痕再开,竟然是个类似蜡壳的东西。
丸中丸?!
我目瞪口呆,戴晔同样惊讶。两人齐齐望向申大妈的手心,淡淡的茉莉花味扑面而来。
靠他妈的周太师一万次!!!
申大妈微微笑了,掏出个布袋把药丸装进去。
"既然药没有闪失,人也找回来了。这回就算了。不过如有下次,你仔细身上那张皮。"
戴晔浑身颤抖,不断磕头。
"下去吧。据说明天会重新行军,路上会很辛苦。早点歇息多点力气。"
戴晔还是不敢起来,老老实实地跪着。
"请母亲责罚......"
申大妈不高兴地瞪起眼睛,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
"你现在可是存心顶撞我?!"
".................."
"下去!!!"
我揪住戴晔衣服,劝:"石翠翠,别闹了。"
"你是?!"
"嗯。"
第97章(全)
没有几个人知道戴晔曾经冒充石翠翠,所以戴晔很容易就猜出我的身份。而知道我原名叫李盟的人则更少,碰巧的是眼下身边就有一个。
下人们是住在同一排房间的,按照主人身份高低排列。二王子的下人们住在最好的几间房子里,接着是那瓦里将军的随身侍从,最后才是申家的奴仆。
住得近,再小心也难免会碰上。尽管我已经很小心不给别人叫我名字的机会,但是申家多了个叫李盟的下人,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袁真阗耳朵里。
他没找我说话,但是老脸一片青绿。眼睛偶而望向我,像是能飞出小刀。
我心虚地掩住憔悴如肾虚的脸,不敢看他。
申大妈自信满满地认为大军即日出发,但事实却是大军一动不动。每日都有飞骑从北边赶来,那瓦里每看一封信件就破口大骂一次,虎掌把桌子拍得咚咚响。
有听得懂鞑子话的人翻译给我听,说太子下了解除军权令。新的领队将军正往这里赶来,接替瓦里的职务。
我乐了。难道太子是猪头?这八万军队还握在瓦里手里,哪里有那么简单就放弃的道理?况且要是人人都那么听话,袁真阗和周家之间的恩怨也不会越闹越大。而他无法彻底收拾周家的原因,也正因为周家对军队和朝廷的影响力。外加上随军的狐狸二王子在旁边插个嘴,恐怕这瓦里会更加努力坚持对抗。
又等了几天,朝廷的新将带了一千人浩浩荡荡地来了。结果还没进门就被瓦里的人埋伏砍了脑袋。那一千人也顺势投靠了瓦里大军。
自此,瓦里彻底反了。
申家是周家的客人,周家是太子的客人。依此类推,申家成了瓦里的敌人。
瓦里毫不客气地把那几个周家的死士全砍了省口粮,接着把矛头对准了我们。
我头一个中招,被五花大绑提着去见瓦里。
将军住在城里最好的房子里面。路上全是戒严的士兵。负责押解我的人把我推进一个小的黑房间里坐好,房角慢慢燃起灯火,露出一张笑咪咪的脸。
".................."
我没好气地瞟了袁真阗一眼,说:
"帮我把绳索解开吧。"
"身上的毒除得怎样?"
他放下油灯,过来帮我解绳子。
"你怎么知道了?"
"我有什么不知道?"
袁真阗脸上没蒙人皮面具,我抽出发麻的手指指自己的脸,问:
"如果我不叫李盟,你认得出不?"
"认得出"
他左右看了看,笑:
"申四娘的手艺没有我好,这个面具还有许多漏洞。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玄机。况且你几日来从不敢正眼看我,天下间有谁会如此心虚?恐怕不多。"
我泄气:"瞒不过你。"
"身上的毒可拔尽了?"
"申大妈说我体弱,需要细水长流。没有大半个月,毒性是除不去的。"
"听柳连衣的口气,你当时的情况很坏。他实在不敢冒险,所以任申四娘将你带走。为此特地向我上书要求降罪。"
袁真阗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放进我手里:
"我碍于身份,不能时刻守着。这是二王子从几个死士身上弄来的解药。只是对于用药的分量,谁都没有把握。你先拿着。万一申四娘意在拖延,不肯真正解毒。再找戴晔商量行事。她喜欢你,应该不会加害于你。"
等我灰头灰脸地获得"释放"回到申家队伍时,才发现不止我,还有好几个申家奴仆被抓去审问。被审查的问题和袁真阗教给我的一摸一样,所以申大妈也问不出什么东西。虽然她对此感到有点奇怪,但还是让我们去休息。
第二天,瓦里宣布他将奉二王子为主,调动大军剿灭伪王。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等那二王子慢吞吞地出现在高台上时,天边突然下了阵小雨然后冒出一道象征着吉祥如意的七色彩虹。这很普通的彩虹立刻刺激得八万士兵齐齐举起武器高喊天神庇护,个个热泪盈眶士气高涨鼓掌呐喊,活像被传销洗了脑。
决定了起义,八万大军马上行动。白天行军夜晚也行军,风风火火地杀往自家的首都。
虽然我有马匹代步,但连续的急行军仍然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刚开始我还撑得住,时间长了,就实在吃不消。申大妈一边害怕我会从马匹上晕倒摔下来跌死,一边又害怕特殊照顾会泄漏马脚。眼看我的眼窝一日比一日塌,急得团团转后悔怎么不把我的地位设定得稍微高一点足够跟她们一起坐马车。
辛苦的日子维持了八天,我终于等来了救星。太子的使者赶来,提出用二王子的母亲大妃与他换取申家一行人。
二王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客气地把我们送上马车,跟着使者回首都去。
因为时间太紧凑,我来不及找机会见见袁真阗就被逼上马车。一路心烦意乱。好在申大妈没有察觉,对我态度很温和。我也只能见一步走一步,自己为自己寻找机会。
我们刚进驻内宫,周老头头一个找上门来。
"杜凤村呢?!他人在哪里!!"g
他四处看了个遍,很震惊地发现我"不在"。老脸刷地全白了。申大妈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杯,边喝边说:"跑了。"
周老头震怒。
"怎么会让他逃走?!"
"是啊,奴家也不知道何以让他逃脱呢。"
她眼角一挑,娇懒地翘了小拇指。把喝了一口的茶水放回我手上的托盘内。
我恭敬地低头弯腰,大气都不敢出。
"申四娘,你莫忘了你申家尚有恩未报!!"
"恩?什么大恩?"
申大妈脸一翻,冷笑出声。
"几次出力,都无结果。横竖是你们周家无法成事,现在倒成了我们的不是。这什么道理?"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只不过一个恩情,周家就把申家像黄牛那样驱使了几十年。照理说再多的恩情,也早该连带利息一并还个干净了。
"前任掌门得我周家救命......"
"你也知道是前任掌门。"
申大妈得理不饶人,两条细眉拧在中间:
"从前母亲执掌时,周家得势,门人极少受损。但自奴家继承申门二十年以来,年间命令门下人前后出手无数次。其中死十六人,伤三十八人,被迫当场自尽者四人。这些都是申家血亲子弟,奴家的亲人。死的死,伤的伤。奴家作为掌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老夫待申家不薄!每年供给的黄金动则以万两计。"
周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吼。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申家穷吗?申家需要银两吗?笑话!"
她的气势更盛,简直是从鼻孔里喷出气来。
周老头暴怒地在申大妈面前来回踱步,手指指着她,抖了又抖。终于还是颓然放下。
"哼。不过周太师您放心。这次毒杀大王,你我在一条船上。奴家再笨,也不会现在拆你的场子。你且放宽心,专心辅助太子殿下。"
申大妈见好就收,周老头怒极反笑,拂袖:
"好,得你今日这句。老夫与申家恩怨,尽可一笔勾销。"
"一言为定。李盟,送客。"
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周老头跟前作了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