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主角却是木然得转过头,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眼里惊有一些喜却不见。
戴天受打击过大,不言语。
叶恺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问:"别是你犯了错误,被提前赶回来了吧?"
戴天还是不语,径直往卧室走,只是脚步虚浮,有风吹即倒之势。
周延眼见气氛尴尬,下楼回家。叶恺然顾不上和他多说,跟到屋里看戴天。
此刻躺在床上的戴医生从未有过的虚弱,加之心里不爽,整个人看起来颇有点奄奄一息的架势。
"叔叔,你是病了吗?"思涵凑近了问。
"还是你有良心,叔叔没白疼你。"三天多没见小孩,要不是没力气,真想把他提起来转几圈。
叶恺然眉间微蹙,摘了戴天的眼镜,拿手试一下他的额头,"烧了多久了?"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到抽屉里去找体温计,思涵见他寻不着,好心的提醒。
戴天心里好受点,谦虚道:"才两天。"
"才两天?"叶恺然咬牙:"两天你还嫌少?你当你是火焰山?"
思涵拽拽他的裤角,"爸爸,要扇子吗?"火焰山他记得,昨天晚上和爸爸一起看的。
谢绝思涵的好意,戴天对着叶恺然提要求:"我渴了。"
叶恺然端来水,戴天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
"你自己是医生,又有那么多同事在,怎么还烧了这么久?现在要怎么办?"
"这是身体机能的问题,医生不是万能的,让你一说,好像我们医务工作者都不好好工作似的,要不然,哪还有发烧好几天的患者啊?我差不多快好了,要不然,领导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回来,可能是路上又让风给吹到了。"
叶恺然看他有力气斗嘴,多少放了点心。
"那个周延天天过来?"
"是啊!"叶恺然没好气,这人!刚有点精神头就找茬。
思涵不乐意了,"爸爸,你说谎!"
"好孩子,告诉叔叔,楼下的哥哥经常到咱家来吗?"戴天翻个身,正对着思涵。
叶恺然毅然抱了儿子大步往外走,"叔叔感冒了,别让他传染你。"
小孩势弱,被强行带离。
赶路回来,戴天已经很累了,强撑了这些时候,终于敌不过睡意的侵扰,沉沉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戴天摸索着去够台灯的开关,有人先他一步把灯打开。
叶恺然半撑起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不烧了,你感觉怎么样?"
戴天看着他的眼睛,稍加思索,很诚实地答道:"饿。"
叶恺然丢下俩字"等着"下床去给他觅食,戴天看看墙上,指针指向两点,以窗外的黑暗度来分析,现在该是凌晨。
尽管没带眼镜,衣服袖子的模样还是看得出来的;身上很轻松,不是穿着毛衣毛裤该有的感觉。
"刚不烧了,你又作什么古怪?"叶恺然进门看他在掀被子,气不打一处来。
戴医生把掀被子的手捂在脸上,"我只是想看看我的清白还在不在。"
小叶同志手里的饭碗差点砸到地板上。
床上的家伙得寸进尺,用他那烧哑了的嗓子低声号叫:"其实,我不是很在意的。只是,小叶子,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啊!"
叶恺然的脸色变了几变,强忍着没把饭菜给泼出去。
"不想吃饭,你就接着发疯!"
"......"戴天思索片刻,来日方长,现在吃饭是正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顿饭了。
"味道不错,似乎,好像,不是你做的。"
"说对了,这是周医生给你送来的同事爱,人家可是一下班就赶了过来。"做完厨师做保姆,现在陪着思涵呢。
"饭我收下,爱就免了。"抬起头,戴医生粲然一笑:"爱的话,我只要你的就够了。"
叶恺然脸部肌肉局部抽搐:"说这些酸话之前,麻烦你把脸上的饭粒先擦掉。"
有了叶恺然爱心的眷顾,戴医生神速好转,但他不想就此失去只有在病中才能享受到的特权。所以到了早上,明明已经退烧的他,非吵闹着不让叶恺然去上班。
思涵懂事地说:"爸爸,姐姐送我去幼儿园,你留下来陪叔叔吧。"
周医生也点着头说:"是啊,是啊,可怜见的戴大医生,病一回不容易,你就迁就他一回吧。"周医生终归是善良,幸灾乐祸的同时没忘记戴天这次出门的功臣是自己,帮他说句话权当作补偿。
叶恺然平时一周里为了看书总有一两天不去上班,此番有个病人在家里,非坚持要去的话,只会显得自己太不近人情。小叶同志对自己说完这番话,心安理得的给张瑞打电话。
张瑞听到妙手仁心的兄弟为了下基层献爱心抱病在床,当下开了车赶过来探望。
戴医生看见他,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无奈:自己与叶恺然清静的二人世界是多么的不可多得!不好意思赶人家走,想个什么办法让他自己走呢?戴天开始装柔弱,眼睛像是想睁睁不开,眉头像是想伸伸不开,就连咳嗽,听着也像费老了劲的。
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张瑞倒是出去了,但没把叶恺然给他留下。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戴医生听到防盗门响,然后有人推门进来。叶恺然以为戴天差不多会睡着了,不承想这厮眼睛瞪得溜圆正等着他,"张瑞走啦?"
叶恺然愣一下,回过神来。虽恼他的作为,但看他没事,提起的心总算放下。连着烧了好几天的人,这时候再有点什么,很可能就不是小病了。
戴天见他没骂自己,仗着胆子问:"你俩说什么了?"
"你先把自己养好了,再替别人操心吧。"
"那你过来再睡会儿吧,昨天晚上辛苦了。"戴天往里挪挪。
"既然你没什么事了,我还是回屋睡吧。"叶恺然心说:你当你眼里贼光闪烁,别人看不到么?不愿跟你一个病人计较而已。
戴医生再度柔弱:"也好,回屋睡总比和我挤着要强。你去吧,反正我都烧了这么多天了,再不济,还能烧傻了?"
"烧傻了倒好,给人间减少一个祸害。"话是这么说,叶恺然还是依着戴天躺在了他身边。
戴医生认准了小叶同志今天不会拿他怎么样,就想逮着生病的机会把能占的便宜都占了。因此叶恺然还没躺踏实,戴天就趴到他胸口上了。
"你自己选吧,咱们接着刚才你和张瑞说的话题呢还是我另起一个?"眼与眼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戴医生口中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小叶同志的脸上、颈间。
叶恺然脸在红、心在跳,但是因为准备在先,没有失了方寸。略作沉淀之后镇静发言:"你要是真没那么难受了,我建议你先去刷个牙,咱们再接着聊。"
戴医生一下子倒在小叶同志的前心,抬不起头。
戴天刷完牙回来,就见他家小叶子一副委屈状靠在枕头上,眉毛都快拧成了麻花。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你现在没病该多好啊!"叶恺然长叹,戴天心里一阵感动,刚要说话,就听那家伙接着道:"我就可以痛痛快快揍你一顿了。"
"还好,至少我还能充当个人体沙包来为您解忧。"戴医生自我宽慰,"那么,现如今在下有疾在身,阁下您是否考虑一下用我的心和智慧来替您服务一回?"
小叶同志想了想,虽然此人的品行和智商都不太符合自己的标准,但普天之下,六十多亿人里面,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能听听自己的心里话了。
"我不想给,不想给回去!"
"什么给回去?"
"思涵。"小叶同志真的舍不得,养了好几个月,眼看人家的正牌亲妈回来在即,这两天心里火煎火燎的。
这一点,戴医生也很无奈,只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劝道:"就算郑絮回来,你想她要熟悉公司的各项业务,把副总的差事全揽过来,得有多忙?所以说,别太担心了,照顾思涵的主力还得是你。"
听他这么一说,叶恺然心里好受些,戴医生借机问道:"你的工作情况怎么样了现在?"
叶恺然很自豪地回答:"张瑞夸我比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强多了!"这对于一个大学半路退学且担负起养儿重任的他来说,容易么?
"就只有这一件烦心事吗?"
果然,叶恺然又没精气神了,"我‘哥'快结婚了,‘爸妈'叫我回去。"
第十五章
对叶父和叶母,叶恺然一直怀着复杂的情绪。理智上他知道要对两老孝顺,但在感情上又怎能做到像对自己爸妈那样对他们?愧疚、不安、同情,各种不同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使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二老,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小偷,偷了别人儿子的生命。这使得他有意无意地逃避与他们正面接触,唯有用金钱去减轻这种罪恶感,尽管他知道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二婚?"戴天向小叶同志靠靠,两个人挤着比较暖和。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头一回。"这个"哥"怎么说也是奔四的人了。
"好像你们‘兄弟'感情不太好?"当初叶恺然伤得那么重,当哥的竟连个面都没露,反而一个劲儿地催父母回去。
叶恺然斜着眼睛说:"你不知道?我以为作为冤家对头你把他摸得门清儿呢。"
戴医生撇嘴:"你太高估他在我心里的地位了!年轻的时候气盛对他真是窝了一把火,后来认清了他的本性,对于一个和自己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才懒得和他生那份闲气。"戴大叔凝神细想当年,一样的脸,原先那个怎么就让人觉得面目可憎呢?
叶恺然叹口气:"我也是前天问了张瑞才知道,‘哥'和‘嫂子'就是因为‘我'才离婚的......"
他话没说完,戴天"噌"地坐起来,"这家伙竟然连自家嫂子都不放过?"起动得过快,一阵头晕目眩,"哎哟"着躺倒。
叶恺然笑骂:"活该!谁叫你不听完。"扶病号躺好,替他按摩太阳穴。戴天轻飘飘,心飞扬:若能常得他如此,叫我去月球旅游都不去。
叶恺然接着说:"那人虽然不是东西,还不至于是禽兽,况且,嫂子的年纪样貌他也不可能看进眼里。"
"哦?那到底是为什么?"好奇"儿童"似是无意地揽住叶恺然的腰,后者亦不知是真没察觉还是有心放水,没有拿开他的手,继续从张瑞那里听来的秘薪。
"因为嫂子有个水灵灵的妹妹,先是她看上了他们那里有名的高才生,后来依照那谁风流的本性,发生了该发生的故事。"没有扇子,没有醒木,叶恺然把给戴天预备的水喝掉半杯,重重一放茶杯,豪气干云:"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后事?是人都能猜到吧?那个妹妹定是被他始乱终弃,寻死觅活,娘家人不乐意,叫你嫂子离了婚。"
"猜对了开头,"叶恺然摆开架子,临时加场,长叹一声:"那个妹妹是个可怜人,听说性情懦弱,那个缺德的不要她了,她就打碎牙齿和血吞。可她家里人不同意,逼迫他非得把人娶回去,不然他哥也别想过好日子。可你想啊,这个乡下女孩哪来那么大魅力让他娶?他自己偷跑回学校了,嫂子的娘家恼羞成怒,带着人到家里大闹一场不说,还让嫂子离婚。虽然嫂子没有照做,但因为这件事,嫂子的娘家人对‘哥'再也没有好脸,嫂子也觉得愧对妹妹,日子过了几年,裂痕越来越深,最终还是分手了。"
戴天点头,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磕碰碰,架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一个纠葛。
"那这次他大喜,什么意思?叫你回去?"
"‘爸妈'貌似有这个意思。"故事讲完,叶恺然回复到懊恼状态。
"你的打算呢?"
"不回去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怵头了?"
叶恺然不说话,用表情做答。
"对了,这些事张瑞怎么都知道?就算是铁哥们,也没有脸说出来吧?"
"大学刚毕业那阵子,他陪‘我'回了趟家。据他说,回来的那天,被一群人拿着扫帚和铁锹从后边追,过程十分凶险。后来,在他的逼问之下,‘我'就全招了。"顿了一顿,叶恺然说:"这一次,张瑞说他陪我回去,可公司里忙的要死,我怎么好意思。"
"现成的帮手在这里,"戴天同志向锅贴前辈学习,整个贴到了叶恺然的身上,"我难道不是你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人?"
叶恺然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再度失神,眼瞅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的时刻,戴医生的好事再次被打断,而且,不能跟上一回一样去问候对方的亲属了。把门敲得山响的,是他的一双父母。
"你这孩子病成这样怎么也不告诉我们?要不是院里领导把慰问电话打到家里,你打算就这么瞒过去了是不是?"戴妈妈又气又急又心疼。
戴爸爸看到儿子面带病容但气色还好,劝老伴:"他刚好点,你别再让他上火了。"
戴妈妈虽然怒气满腔,但那个半躺在床上一脸病弱的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上前在儿子脑袋上摸了再摸,确定他确实不烧了。
叶恺然不知道说什么,站在一边看着,很羡慕。
戴妈妈对叶恺然请假在家照顾儿子很满意,戴爸爸看他二人情形也颇为欣慰,二老越发觉得当初的决定对了。
周医生照顾戴天的情绪,好人做到底,请假应了接孩子的差事。
戴天在床上躺了一天,趁老妈和叶恺然在厨房里忙碌,跑到客厅里看电视。儿子的好心情戴爸爸看进眼里,也就随他去了。
戴天看电视乐得前仰后合,忙完的戴妈妈跟着他开心,撵他进屋的话变成了轻轻的一声叹息。叶恺然看他笑得白痴,直觉想一脚踢过去,无奈人家父母在场,只能以白眼代替,还得挑个二老都不在意的间隙。不巧,这一幕却被戴爸爸收进眼底,嘴角还挂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叶恺然的脸煞时间红了,戴天斜靠在沙发上笑得更为放肆。
周医生拿钥匙自己开了门,思涵却没有急着找他爸爸,揪着周医生的衣襟往她身后藏。
叶恺然把儿子抱起来,小家伙瘪着嘴泫然欲泣,左脸一片青紫。
"怎么弄得这是?"戴妈妈第一个看不得,急道:"老师是怎么当的这是?孩子给弄成这样!"前一刻还宝贝得不得了的自家儿子被老太太拽起来,"你快给看看!"
戴医生指指周医生:"妈,这位我同事,您见过了。"孩子要是有事,周医生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叶恺然抱着思涵坐到沙发上,"告诉爸爸,和谁打架了?为什么打架?"还真有几分严父的样子。
两位老人家静静地坐到一边,心说可别耽误人家教育孩子。
思涵嗫嚅:"和章乐飞,他说我欺负女生。"
"那你有没有欺负女生啊?"r
更加小声:"我就是说她胖得像猪头,她就哭了。"
戴天扭过头,这时候笑场不利于孩子的教育。
不等叶恺然说话,思涵就大声声名:"我已经跟她道歉了。"当然,这是老师的命令。
周医生阴森森地开口:"告诉你爸,你是怎么道歉的?"
声音再度低下去:"我说,我再也不跟朱婷婷叫猪头了。"可是,那个女生哭得却更厉害了,因为小朋友们都在笑。
"你儿子太有才了,"周医生转述从老师那里听来的内幕,"他把‘我再也不跟朱婷婷叫猪头了'一口气说了三遍,现在好几十个孩子都知道那女孩的外号叫‘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