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伯赏闻玗开始落座,其他两人就像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问一句答一句,否则决不多言。也幸好伯赏闻玗没打算久呆,在和隽遥寒暄的一阵后,伯赏闻玗便告诉燕惜羽,说是律节在找他。
此时燕惜羽才记得,自己今天答应要和伯赏律节一起用晚饭,于是连忙起身和隽遥告辞,出了"涧水阁"。伯赏闻玗见目的达成,也和隽遥话别后走了出来。没等燕惜羽看见"依霜阁"的泥墙,伯赏闻玗就从后面截住了他,然后说道:"庭秋出庄办事去了,没有小半个月是回不来的,你安心在‘畅轩阁'住着吧。"
燕惜羽听完,心中便腾然一紧。他知道,连庭秋八成是因为自己才躲了出去。
是恼怒?是后悔?还是怕见面后的尴尬?燕惜羽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连庭秋的感受,因为此刻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的自责正在不停地茁壮成长,丰茂的枝叶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可以用力思考的位置,使得他目不善识,耳不能闻,就连伯赏闻玗的气息喷到了脸上也未发觉。
伯赏闻玗看着燕惜羽带着几分懊恼的神情呆立在路边,便自动地靠了上去,然后如着魔般地伸出手来,用弯曲的食指抬起了燕惜羽微垂的下巴,并用低沉的声音轻言道:"既然你矢口否认你是庭秋的弟弟,那么,你到底是谁?"
燕惜羽回神过来的时候,伯赏闻玗的俊颜已经在他的眼前极近处,两人的鼻尖间不过才一指宽的距离,吓得他差点往后面倒去。
把住身形,燕惜羽匆忙别开了脸,从伯赏闻玗的手指上挪走了下巴,定了定心气儿,道:"庄主,惜羽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没有曲折感人的身世,也没有傲世独立的本领。最多会画几笔涂鸦,识得几个大字,仅此而已!倘若庄主你不放心的话,大可把惜羽逐出山庄。"
伯赏闻玗退了一步,淡淡着看了燕惜羽一眼:"不必了。走吧,律节还在等我们。不要用吃惊的眼神看着我,我是庄主,我喜欢在哪里用饭就在哪里用饭。还有,除夕那天,你陪着律节去我的‘麒麟阁'守岁。"
燕惜羽本就打算和律节一起过除夕,因为他几天前就从律节的口中得知,以往都是那孩子一个人过年。所以当律节提出要和燕惜羽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燕惜羽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原本燕惜羽还打算邀请隽遥和四顷同去"依霜阁",不过看伯赏闻玗今日的神情,似乎三天后的守岁,这位当权者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容不得自己有丁点儿的意见。
燕惜羽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不怎么被他看好的大年夜就这么如期而至。未时末,伯赏闻玗便派人来"依霜阁"唤他。燕惜羽替伯赏律节换上了新夹袄,新棉裤,新绒鞋,从里到外打扮得像是个金童一般,跟着来人到了伯赏闻玗的住处。
伯赏律节自打三天前知道自己要和爹爹一起过年,就一直兴奋不已。等他见到了站在庭院里的伯赏闻玗后,小脸上更是笑开了花。说心里话,燕惜羽还真是有些佩服这个孩子。伯赏闻玗对他的态度要么就是不闻不问,要么就是厉声呵斥。可每每他见到这个男人时,仍是愿意拿热脸去贴冷屁股。那种能让成年人都惧上三分的犀利眼神,只能令得律节有半刻的害怕,转过身便忘记得一干二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缘天性?
申时过半,就在伯赏闻玗在边上冷眼旁观,燕惜羽陪着伯赏律节在客厅外的路旁滚雪球的时候,下人突然来报,说是继恩公子求见。燕惜羽虽没见过这个人,但他记得这个名字,那人就是伯赏闻玗的另一个男宠。
伯赏闻玗一皱眉,看了看已经听见这个通报的燕惜羽,然后吩咐人把继恩领到客厅。这一次燕惜羽总算是看到了庄内第三位公子的容貌。继恩身材矮小,五官过于女气,倘若换上女装的话,很难会被人识穿。他脸上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就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眼神欲言又泣,惹人恋爱,简直和伯赏律节的双眸有得一拼。
继恩看见端坐在客厅内的伯赏闻玗,走到近前,柔声说了一句:"继恩见过庄主。"
"继恩,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游曲阁'好身生歇着,到我这里来有事吗?"伯赏闻玗对着他的时候竟没有平日里的威严,语气轻缓,听得燕惜羽不由一愣。
继恩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红晕,抬眼偷看了一下伯赏闻玗:"以前庄主和大家都是在一起守岁的,今年得知庄主改了规矩,所以继恩就想着过来给庄主拜个早年!祝庄主你身体康泰,万事如意!"
伯赏闻玗轻笑着让继恩坐下,正在客厅入口处的燕惜羽听到了继恩的话后却起了狐疑:改了规矩?和大家一起守岁?怎么原来山庄里的人都是在一处过年的吗?
燕惜羽入得山庄不过两个多月,自是不知道往年伯赏闻玗都是和连庭秋,连带五位楼主,再加上两位"公子"共同守岁的。而今年,连庭秋和两位楼主没在庄里,杨千维被打断了双腿后赶出了山庄。再加上伯赏闻玗答应了连庭秋不会让燕惜羽独自过年,又因上次百业城的喜宴,伯赏闻玗认为燕惜羽不喜和太多人聚在一起,所以便把年夜饭设在了"麒麟阁",也没有通知他人前来。
继恩借着和伯赏闻玗闲聊了功夫,偷摸打量着眼前这个英挺的男人。当年他为等着见此人一面,推掉了太守的邀请,以至于太守怀恨在心,找人把他狠狠地调教了一番。就当继恩以为自己会死在太守手里的时候,伯赏闻玗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自此,继恩的全部心思就缠绕在了伯赏闻玗的身上。
可惜等他入得山庄,以为可以和心上人厮守在一起的时候,继恩才知道,伯赏闻玗并不要他,而是同情他的遭遇罢了。原本每年的大年夜,是继恩最接近伯赏闻玗的日子。可不曾想,今天伯赏闻玗突然改了习惯,这使得继恩满腔的相思无处倾诉,最后忍不住就找了个理由来探望伯赏闻玗。
继恩从一进客厅就看见了燕惜羽。虽然两人素未谋面,但凭借这些天在庄里的传闻加上先前杨千维说过的描述,继恩很快就猜到了,这个在客厅前陪着伯赏律节玩耍的清秀男子,就是令得连总管逐走杨千维之人。
只是,继恩吃惊地发现,对面的伯赏闻玗虽是和自己在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从没有离开过燕惜羽的身上。难道说,这人竟也赢得了庄主的垂青?这个认知顿时使得继恩的心中泛起了阵阵的酸涩!
"继恩,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又犯病了?"
四年前,继恩曾被人脱光了衣服,浸泡在十一月的湖水里整整一夜,差点没当场冻死。虽经连庭秋的细心诊治,但他的肺炎就一直时好时坏。特别是眼下的季节里最容易复发。所以当伯赏闻玗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之后,不觉就有此一问。
"嗯,是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来的路上着凉了。庄主可否送继恩回去?"继恩抬起了脸来,用满带祈求的目光看着伯赏闻玗,使得伯赏闻玗那个"不"字没忍心说出口。
看着两人匆匆离开了"麒麟阁",燕惜羽收回了望向大门口的目光,低头继续完成手里的一个大雪球。不料伯赏律节竟在一旁撅着小嘴问道:"爹爹不是说要和小节一起过年的吗?怎么又走了?"
燕惜羽冲着他笑了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你放心,你爹爹等会儿会回来的。"
得到了燕惜羽的保证,伯赏律节又自顾自地玩开了,留下燕惜羽独自一人对着手里的雪团,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从"麒麟阁"到继恩住的"游曲阁"不过只一盏茶的路程。可是由于继恩在路上不停地咳嗽,减慢了行进的速度。等回到了他的住处后,伯赏闻玗觉得整个庭院清冷得很,就又陪着继恩说了会话。所以伯赏闻玗再次回到"麒麟阁"时,前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风衍山庄"的年夜饭一向定在酉时初开席。伯赏闻玗踏进偏厅的时候,桌上早已布满了菜色。伯赏律节坐在了桌边,一会儿抓着头瞅瞅桌上的碗碟,盘算着等会要吃些什么,一会儿又撅着嘴望望入口处,埋怨自己的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待他一见到伯赏闻玗的身影后,立刻晃着燕惜羽的手掌,道:"先生,先生,爹爹回来了!"
伯赏闻玗一进来,就立刻察觉到燕惜羽正盯着样东西呆呆出神。顺着他专注的目光望去,吸引着他全部注意力的竟是周泰准备下的那堆烟花。伯赏闻玗见了他这个带着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心中暗自好笑。估摸着是燕惜羽从小清贫,没有自己放过烟花,于是伯赏闻玗打算吃完饭,就让这一大一小去庭院里放烟花。
只有三个人的年夜饭虽然看着有点冷清,但是有伯赏律节的无暇笑容点缀,两个大人吃得也算是津津有味。等到下人撤去了餐具后,三人皆是酒足饭饱。特别是伯赏律节,撑得小肚子圆鼓鼓的,穿着厚厚的棉衣都能看见上腹部微微的凸起。燕惜羽看了直摇头,把他抱在怀里轻责道:"你怎么吃了那么多?等会消化不了就该肚子痛了!"
伯赏闻玗听了这些,马上接过了话头道:"这样吧,我们去庭院里散散步,顺便还能放烟花!"
伯赏律节一听能放烟花,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他一吱溜地滑出了燕惜羽的怀抱,跑到他打量已久的烟花旁,抱起了好几个就要往外走。伯赏闻玗原以为燕惜羽也会喜欢这个提议,却不料他在听完之后,脸色瞬时变得很难看,但很快就又转了回来。若不是伯赏闻玗一直注视着他,一定会错过他这片刻的变化,这便使得伯赏闻玗存下了个疑窦。
来到积雪的庭院中,伯赏闻玗替伯赏律节点了一支线香后,便以一副放牛吃草的样子笼袖在侧。伯赏律节以前没有放过烟花,所以不敢自己点引线。于是他便很自然地去找燕惜羽帮忙。谁知平时一直宠爱他的燕惜羽竟然死活不愿替他点火,不论伯赏律节如何苦苦哀求也不顶用。
伯赏闻玗看着今天古古怪怪的燕惜羽,心中逐渐**了刚才的论断。燕惜羽饭前的眼神透露出来的并不是欣喜,而应该是那堆烟花勾起了他伤心的往事。
这一点,伯赏闻玗猜测得还真是分毫不差。燕惜羽活了二十六年,唯一一次放烟花就是在他和袁子辛正是同居之后。那年年前,袁子辛熬过了六个月的试用期,成为了某大企业的正式员工。而燕惜羽也在奔波了半年后,在S市找到了份满意的工作。所以燕惜羽拿他第一份的工资买回了一大堆的烟花。在除夕的那天晚上和袁子辛玩了个痛快,一偿儿时的宿愿。
正当烟花燃得最为灿烂之际,袁子辛从怀里掏出了一对戒指,戒指的里面刻着他们两人名字的缩写。在满天缤纷的印证下,他们替对方的无名指套上了那个圆环。可惜的是,就在当年的圣诞夜,燕惜羽便死在了袁子辛的怀里。
所以,燕惜羽看着那堆烟花,心中忍不住苦涩翻腾。那些一燃而尽的东西就像是他那段感情的写照。漫长的引线无声地燃尽之后,只在刹那之间,所有的璀璨便都烟消云散,独剩刺鼻的异味和无尽的惋惜。
看见伯赏律节泛着水雾的楚楚可怜,伯赏闻玗觉得,燕惜羽此刻的强颜欢笑更令他心绪不佳。找来一个下人陪伴伯赏律节,伯赏闻玗一把抓过了燕惜羽冰凉的手掌,在他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之际便将他揽到怀里,还顺手点了他的穴道,令燕惜羽无法挣扎。
接着也顾不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伯赏律节,伯赏闻玗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马棚。他连马鞍子也没来得及套上,就将怀里的人扔到了"狮子照"的背上,让燕惜羽侧坐在前面,然后一抖缰绳,就这么骑着光马出了内庄。
守卫山庄大门的一见来人是伯赏闻玗,自然是大开庄门让他出去。此时连接城门的青石路上几乎空无一人。所以的居民都在自己的家里吃团圆饭。"哆哆"的马蹄声响彻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如一把小锤敲打着燕惜羽沉闷的心绪。
因为过年时赶回来和家人团聚的人很多,所以侧城门口的吊桥一直没有升起。伯赏闻玗径直带着燕惜羽跑出了侧城门,向着只看得出些许轮廓的后山飞驰而去。
燕惜羽自从伯赏闻玗坐上了"狮子照"后就被解开了穴道。可是下一息,燕惜羽只能死死搂住伯赏闻玗的腰身,不敢随意动弹。光溜溜的马背比有马鞍子的要难骑得多,燕惜羽好容易才能使得自己不被震下去,却不知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扒在了伯赏闻玗的身上。
一路的风驰电掣,"狮子照"开心地撒开四蹄往前猛冲。等燕惜羽习惯了久违的颠簸后,不觉开始享受起这样的速度来。迎面而来的冷风虽然冻得他的脸失去了知觉,但也带走了一种叫做"回忆"的能力,吹散了某些称为"心痛"的情愫。
伯赏闻玗勒住缰绳,让"狮子照"在一个悬崖附近停了下来,然后拉着燕惜羽站到了悬崖边。放眼望去,脚底下的山庄影影绰绰,不时升腾而起的烟花却照亮了半边的天空,也让燕惜羽看清了身边那人比任何缤纷更为夺目的双眸。
"不要再露出那样的笑容,你不适合!"
浑厚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像是命令,但更多的却是恳求,燕惜羽甚至还能觉察到里面夹带着的一丝期盼。蓦然侧首,刻画在内心深处的五官上有些似曾相识的东西在闪耀跳动。
燕惜羽慌忙不迭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却在瞬间后被人强行转回了脸来。紧接着,熟悉的气息便随着欺压上来的双唇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至。
伯赏闻玗的吻就和他的人一样,霸道得令人难以抗拒。当燕惜羽冰凉的双唇被他捕获到的那一霎那,一声压抑着深沉欲望的低吼在他的喉间滚动。探出灵活的舌头,伯赏闻玗无法自控地想要更多。
然而对方却是不肯配合。不但死死抿住了双唇,手脚更是拼命地踢打。伯赏闻玗把心一横,便将燕惜羽整个儿按到了自己胸前。强壮的手臂用力地收紧,甚至让燕惜羽以为自己的腰身很快就会断裂开去,于是嘴里也就下意识地想要呼痛出声。顿时,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入侵者看准了时机,钻入了小小的缝隙之中,撬开了刚才如蚌壳一样紧密的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