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胜利者开始品尝自己的战利品时,对方无法闭合的尖锐就进行了最后的反扑。下一刻,淡淡的铁锈味便弥漫到了两人的口中。谁知伯赏闻玗丝毫不理会破皮的嘴唇,顽固地搜寻着对方的舌头。小小的空间根本没有地方躲藏,很快,在燕惜羽的口腔内,一场肉搏战就此兵戎相见,硝烟弥漫。
当伯赏闻玗越战越勇,恨不得将燕惜羽整个儿生吞活剥之际,原本负隅顽抗的人反而停止了挣扎。一颗不属于两人口腔分泌出来的液体加入到了战局当中。淡淡的咸味使得伯赏闻玗马上就知道了流入他和燕惜羽唇间的究竟是什么。
他心痛地放弃了那片领地,伸出手掌接住了顺着燕惜羽面颊滚落的另一滴晶莹,然后放到自己的唇边,再次体会那里面蕴含的苦涩。
深锁着眉头,伯赏闻玗望着那个眼中湿润无比,脸上气恼之极的人,咬牙切齿地崩出几句话来:"我知道我这么做会使得你讨厌我,甚至怨恨我。但是,我决不会后悔!还有,你最好记得一件事--别再透过我,来回忆你的情人!"
27 死别生离岂相同
如果说伯赏闻玗的刚才行为像是一个轻薄他人的流氓,气得燕惜羽怒越横眉,手脚发抖。那么伯赏闻玗最后的那句话就是一记冷酷无情的耳光,打得燕惜羽吃惊仲愣,僵若泥塑。
好半天,燕惜羽才在一个近处天空中高升炮竹的爆裂声中惊醒回神。只是,夜间温度过低的山风已经把他的唇舌冻结,也吹得出口后的喃喃自语破碎凌乱:"你,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
其实伯赏闻玗并不敢确定,燕惜羽经常思念之人就是他的情人。伯赏闻玗只是想要试探,于是便说出了那个自己最为在意的猜测,却不料一矢中的。此刻燕惜羽所有的反应都给了伯赏闻玗最好的解答,这也使得他不由无名火起,眼中的焚点出熊熊焰苗。不过那火里饱含着的不是热情,而是寒意。
燕惜羽瞬间就被凤目中的幽明冻到,身体同时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出于求生的本能,燕惜羽的脚掌开始自发地移动,可是没有眼睛的配合,双脚竟然把自己的主人带到了危险的境地。
伯赏闻玗发现燕惜羽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妖魔鬼怪,心中怒气更盛。他刚欲出声,却看见对面那人开始后退,只三步便站在了悬崖的最边缘处。而燕惜羽本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身处的危机,吓得伯赏闻玗立刻跨出一大步,一把把他拉回了自己的怀里。
计较于又一次被伯赏闻玗的气息包围,燕惜羽重复着先前的挣扎,嘴里还不顾一切的大声叫道:"混蛋,放开我!你听见没有?放开!"
"闭嘴!"伯赏闻玗为了压制住他的嘶喊,不得不用运上了内力。这声惊天彻地的怒吼震得燕惜羽耳鸣眼晕,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上了耳朵,并蹙眉闭合了嘴。
伯赏闻玗见达到了目的,便拽着燕惜羽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腕,拉着他离开了悬崖边。然后把他推到了山石上,自己也随势压了上去,把燕惜羽整个儿困在了自己的双臂和石壁围起的方寸之间。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伯赏闻玗的声音虽然冷绝,但动作却是拿捏好了分寸。即便是在他推倒燕惜羽的时候,也是先把自己的手掌垫在山石壁上,免得尖锐的棱角弄伤了燕惜羽的背部。
燕惜羽触及冰凉的石壁,发现自己的体温并不比野外的山石高多少。虽然他很不愿在伯赏闻玗的面前示弱,但那人迫人战栗的气势和犀利夺魂的眼神却使得燕惜羽的身子有些发软。暗恨自我的无用,燕惜羽稍稍转过头去,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本以为自己的不合作会令得伯赏闻玗火冒三丈,却不料对方意外地放柔了眼神,伸出因常年握剑而略带薄茧的指腹,拭干了燕惜羽脸上微凉的湿意。同时低声叹息道:"他,是个男人,而且长得和我很像,对不对?"
感觉到紧贴着的身子一僵,伯赏闻玗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记起以前连庭秋说过的话,他用更加温柔的声音,如轻触花瓣的蝴蝶般抚着燕惜羽的脸颊问道:"他,曾经伤了你,对不对?"
这一次燕惜羽不光是身体颤动,连脸色都白上了三分,看得伯赏闻玗心中微涩浅痛,忍不住拥他入怀,手指顺理着他如墨的发丝,半晌后很是无奈地在脸侧耳语道:"别这样,我不问了。我们这就回家,好不好?"
见燕惜羽没有回应,伯赏闻玗径直将他放到了马背上,然后踏上了回庄的归途。
当俩人回到"麒麟阁"的时候,早就放完烟花的伯赏律节已经去找周公堆雪人了。伯赏闻玗命人送他回了房间后,又让下人收拾了一间客房。然后走到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的燕惜羽的面前道:"夜深了,你今天就别回‘畅轩阁'了。若是疲倦,等客房收拾妥当后,就先去睡吧,不用硬撑着守岁。"
燕惜羽没有抬眼看他,也没有强言争辩,只是安静站起身来,跟着下人去了客房。伯赏闻玗望着他透出无助绝望的背影,胸中仿佛憋闷了一口郁结之气,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于是从房里取来"灵犀剑",在庭院中耍起了剑招。
每朵抖出的剑花中央都闪现出燕惜羽不同的笑容,轻松的、敷衍的、安心的、伤神的、满足的、痛楚的、欣喜的、无奈的、真诚的、苦涩的,每一种都利过"灵犀剑"的剑刃,在伯赏闻玗的心上划出道道痕迹,最后汇聚成了那滴还驻留在他唇间的清泪,收藏于心底一个不会轻易开启的角落......
燕惜羽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的眼睛不断发热发涩,酸涨不已。伸手一抹,却不见半滴泪迹。那个自己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铸造起来的情冢,在他见到伯赏闻玗的那一晚起便裂开了一道罅隙。
还没等他及时修补回去,那细缝就在不知不觉中扩展成了巨渠。然后,终于在今晚彻底土崩瓦解。而且没想到的是,长久封印住的伤痕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好转,疼痛感更是在这个时刻加倍袭来,逼得燕惜羽几乎无法透过气来。
人常道:爱到深处,无怨尤。难道是因为自己上一世对子辛的感情不够深厚,才会对陈年往事仍旧心存怨恨?才会在三年之后依然痛彻心扉,难以释怀?燕惜羽无力得阖上双眼,用手臂挡在了半张脸,忍不住嗤笑起来:这可真是自己收到过的最"特别"的新年礼物。
当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炮竹声时,"麒麟阁"内有两个人以与众不同的方式,迎来了新的一年。一个剑气恢弘却杂乱无章,一个放声大笑却比哭更苦......
鸡啼时分,闹腾了一夜的人们终于大都满足地进入了梦乡,整个风衍山庄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麒麟阁"内,有人轻轻推开了客房的木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
床上那人虽然也睡着了,但仍愁眉不展,双拳紧握。伯赏闻玗掏出怀里的丝帕,打算替燕惜羽擦去他在梦中无声低泣时滑落的眼泪。可当骨节分明的手刚伸出去一半,伯赏闻玗便顿了顿,接着又收了回来。他注视了那清秀的五官许久,再度悄然而去--等你明天醒来,就开始试着遗忘吧!
不知是不是睡眠质量不好,大年初一,燕惜羽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他揉了揉仍旧微带酸涩的双眸,环视了一下陌生的房间,昨天所有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燕惜羽不知在经过那强悍的一吻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平静地面对伯赏闻玗,所以赖在床上,久久不愿动弹。
直到腹中传来阵阵的抗议,燕惜羽才动了动手脚,穿戴整齐后,打开了房门。当燕惜羽很庆幸地得知,伯赏闻玗一大早就去了"太乙楼"后,便没敢停留,匆匆赶回了"畅轩阁"。
用过午饭,燕惜羽打算给隽遥去拜年。可到了"涧水阁"时,四顷告诉他,隽遥因为昨晚的爆竹声过于吵闹,始终没有歇息好。这会儿子正在补眠,吩咐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搅。燕惜羽听完就让四顷替自己带了句吉祥话,便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燕惜羽几乎都是伴着伯赏律节一起度过,平静的生活一如既往。而伯赏闻玗就像是燕惜羽当初刚入山庄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倒也免去了燕惜羽的些许苦恼。不料就在大年初六的那天早上,燕惜羽还未起床,有人突然闯入了他的房间。
伯赏闻玗的脸上是燕惜羽从未见过的慌张,他把挂在屏风上的衣衫递给了犹在吃惊的燕惜羽,飞快说明了来意:"快穿上衣服跟我走,庭秋出事了!"
当燕惜羽从背后抱住伯赏闻玗,两人骑着"狮子照"在大道上飞驰的时候,燕惜羽仍在在回想刚才在上马前他和伯赏闻玗的那些对话。
......
"庭秋出庄办事,被人打成了重伤。现在他在粟城的暗桩内,生命垂危。"
"为什么要带上我,我不是大夫,还不会骑马,只能延误你的行程。"
"因为庭秋在昏迷的时候,不停叫着你的名字!"
......
燕惜羽从不知道自己的竟会有如此充沛的体力。他和伯赏闻玗从日出跑到月升,途中总共歇息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在子时之前赶到了八百里之遥的粟城。就算是"狮子照"这样的千里良驹,也累得浑身湿漉,马鼻孔里喘着粗重的气息。来到城东的一家香烛铺,山庄驻扎在此处的暗哨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硕大的地窖里。
地窖内的密室中,钟泗和车冉正守在床边,听见动静,忙转身给伯赏闻玗行礼。两人看着皆是神情委顿,鈡泗的右臂上还裹着白布,估计也是受伤不轻。当这二人从床边挪开后,燕惜羽才看清了床上那人。
连庭秋安静地躺在纯白的床褥中,可他的脸色却比那床单更加苍白,因此嘴角的一点嫣红就显得异常刺目。原本总是对着燕惜羽笑意晏晏的双眸紧紧闭着合,连睫毛也没有任何的颤动。由于盖着厚重的被子,燕惜羽根本看不见他胸膛的起伏。单看露在外面的那个容颜,很容易让人错认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
两位楼主低声和伯赏闻玗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房间,而燕惜羽则是呆呆地看着连庭秋,脑中一片空白。身形不自觉地向床边靠近,燕惜羽不敢相信,这个几天前还想要说服自己,自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的人竟这么毫无生气地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今天没有赶来,那么这人是否会就在这个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城镇,带着遗憾,心有不甘地死去?
一思及有这样的可能,燕惜羽便探出手想要抚摸连庭秋的脸颊,好确定他的生命犹在,然而他却在半空中突然缩了一下。因为那一瞬,他听见了从两片不带血色的柔唇中逸出了细不可闻的两个字:
"惜羽!"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如此惦念,燕惜羽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一般,僵直如塑,连呼吸也屏住了。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伯赏闻玗转到燕惜羽的身前,轻轻握住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在燕惜羽的脸上缓缓擦拭:"别哭,他还活着。我不会让他死的!"
别哭?燕惜羽有些诧异地望向伯赏闻玗,怎么自己又流泪了吗?不敢置信地往自己脸上摸了一下。果然,满手湿润!燕惜羽忍不住微微蹙眉。这几天他流泪的频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曾几何时,自己竟变得如此软弱?
伯赏闻玗引导着燕惜羽,将他的手放到了连庭秋白皙的脖子上。肌肤下微弱但却真实的脉动给了燕惜羽重新喘息的勇气,他忍不住闭了闭带着红丝的双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见燕惜羽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伯赏闻玗替他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我现在要替庭秋运功疗伤,至少得花两个时辰。你先去别处睡一觉吧,你的脸色看着不比他的好多少!"
"我在这里,会妨碍到你吗?"燕惜羽难得毫不避讳地看着伯赏闻玗,他的双眸里满载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担忧和企求。
伯赏闻玗暗自叹了口气:"那好吧,你留下。只是,如果身子撑不住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倘若你病倒了,庭秋醒过来知道后,会加重他的伤势的。"
燕惜羽颔首应允,找了把椅子坐下,甚至还给他自己倒了杯水暖在掌中,尔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床。
伯赏闻玗扶起了连庭秋的上半身后,连庭秋的脑袋便无力地耷拉下来,低垂的青丝遮挡住了他半边的脸孔,怎么看都是了无生气的样子,一旁的燕惜羽忍不住将握着茶盏的手指紧紧绞合在了一起。接着伯赏闻玗给连庭秋喂食了一颗丹药,幸好连庭秋还懂得吞咽。估摸着丹药开始发挥作用,伯赏闻玗双手抵在连庭秋的背部,开始了漫长且极其耗费功力的疗伤。
虽然燕惜羽不懂武功,但是起码以前上学的时候也看过几本武侠小说。他知道这种时候,此二人最忌被外界骚扰,所以燕惜羽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是放到了最轻,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目光一直凝聚在床上的两人身上。
手里茶盏的温度先是比掌心的高,随后渐渐降温,和掌心等同,最后茶盏微凉,反过来汲取着人体的温暖,可燕惜羽仍是没有察觉地握着。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燕惜羽看见连庭秋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红润,而他身后的伯赏闻玗倒是面色越来越难看。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但又仿佛不过才一柱香的时辰,燕惜羽终于看见伯赏闻玗收回了手掌,旋即扶着连庭秋重新躺下。
此刻燕惜羽才敢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由于长时间的僵坐,血脉受阻,所以他的小腿肚子有些酸涨。燕惜羽顾不得蹲下身子搓揉活血,扶着椅背走了几步,靠近了床沿,轻声问道:"连总管他,没事了吧?"